萧宁“啧”了一声,“你一笑,便破功。若想做谦谦君子……”
三人正话谈间,忽瞧见裴昭下楼来,“还是需跟阿昭多加学习才是。”
以前沈兰总觉得裴昭似乎哪里不同,但总以为是因为自己欢喜产生的错觉——毕竟人都是一个鼻子俩眼睛,美丑不论,能有多大不同。
此时经萧宁如此一说,自己似受到了“点拨”,颇有些茅塞顿开的感觉。
人的长相,单挑出来,自然无太大不同。可身上的气质却是千差万别,沈兰知道,此气质非彼气质,乃是由遗传所决定。
裴昭既在此处,便定是书中人物。倘若是书中人物,便是零陵香豆设计的人设,鲜活于纸片人的二维世界里。
可她至今都没搞明白,此人到底是个什么,是默默付出的冰山伙计,还是清冷温柔的打杂小二……
沈兰嘴角抽动,脸上的表情已逐渐扭曲。
裴昭在她眼前摆手,“没事罢?”
沈兰方才对上他眼睛,这些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才烟消云散。
小蕙今天成了最晚出来之人,难以置信中又掺了些羞赧。沈兰和裴昭把粥和饼端出来,几人心思都不在吃上,草草吃了几口便锁门离开。
时候太早,街上压根没什么人。沈兰几人走在其中,像是误入者。
她忽然想起来初来乍到之时,也是这样的场景,还去老王那买了许多包子。
一眨眼,便作为一个异世人,已过了许多日。
本就离得不远,很快便到了醉香楼前。与这街上的整体冷落截然不同,楼中的许多姑娘衣着单薄地站在门口,正热情地招呼着客人。
李妈妈一眼便看见沈兰,便走上前来同她寒暄。
沈兰做的口罩可发挥了大作用,裴昭自不必说,只要一有陌生的外人在场,便几乎一刻不离身。
白至秦没他那么保守,倒也未见得多开放,人多口杂时也熟稔地戴起,像身后有狗仔似的。
以至于她“身边即世界”,还动过要扩大生产的念头。可惜理想丰满,现实操作起来却有各种各样的困难,也便作罢。
此时三个男人皆戴了口罩,像怕被人认出来,倒比姑娘们还害羞,未免惹人注意。
可李妈妈却似浑然不觉,眼睛只钉在沈兰身上,在她的牵引下走到楼上。
“沈老板可真真叫人受宠若惊,为何一大早便过来了?”
楼上皆是一间一间隔开的空房,小家碧玉,艳丽堂皇。一张小桌横在正中,上摆着茶点。环在四周,正好把空着的戏台围在中央,视线极好,一览无余。
其实李妈妈如此问倒也不是无故引话。
祝酒大会场面很大,一整天下来皆是热闹非凡,只是口口相传的曲目皆放在晚上。
今日一座难求,或许有心人会来抢座,但她与沈兰早已约好,不至于这些信任都没有——
沈兰其人,不可不防。
所以她这样一早便过来,莫非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今日打烊一日,索性无事,便提早过来,欣赏妈妈这儿的美人儿。”沈兰如实告知。
包吃还能看娱乐节目,不来白不来。
那李妈妈瞧沈兰不欲多说,便笑着让人多给送些糕点过来,道接下来自己还有事忙,便先一步告退。
白至秦看她走了之后,才敢对沈兰说:“兰姐,我是真服了你。这李妈妈待你态度也太客气了些?”
沈兰无所谓地笑了一下,随手磕了下瓜子,全不在意的模样。
心道你还是阔少时,她待你不也如此。
现代有耳熟能详得近乎烂大街的“马斯洛需要层次论”,他这样描述人类的需求,由底向上,分别是生理、安全、交往、尊重和自我实现。(注1)
她现在不愁生计,人身安全暂时可以保证,有这么一群相亲相爱的小伙伴,其实已经很满足了。
至于获得他人的尊重——沈兰希望,却并不奢望。
因为她很有自知之明,自己为人很讨人厌,一毛不拔,得理不饶人。像她这种人,绝对不可能让人打心底尊重。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说白了很无聊,地位、声望和财富,是衡量交往关系的一把无形尺度。
也许是她偏激,但工作许多年,她的确见过许多白眼和笑脸。在她那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真善美没有多少,“踩高捧低”才是常态。
沈兰有被自己如此悲观厌世的矫情想法惊奇到,心想自己下一步,不会要去写那些肉麻鸡汤了吧?
她慌忙摇头,誓要摆脱如此恐怖的念头。
哦对了,还有最后一层自我实现,沈兰光是想着,就要笑出来。
像她这么自私自利的人,八辈子也不会产生这种想法。
一抬眼,便再次对上裴昭审视的目光。
沈兰有点慌,无时无刻不在神游天外,自己好像有点神经质的潜质……
沈兰无辜地眨眼:“你看我干什么?我长得漂亮么?”
裴昭喉头滚动,轻声“嗯”了一声,递给她一把瓜子。
小蕙和白至秦、萧宁三人早便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沈兰把瓜子一口吞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
裴昭接过来,也喝了一口。
沈兰对萧宁说:“小宁子,你债主不是今日来见你?”
“‘债主’……?”萧宁加强语气着重强调,竖起耳朵道,“谁?”
“吴遥呀。”沈兰没什么情绪地说,“今日我们皆不在味香园中,莫要叫人误会你食言,千万别错过——你不是有事情,要同他解释么?”
萧宁看向沈兰满含笑意的瞳孔,直觉她似乎知道些什么。但也只投去狐疑的一眼,立刻便收回,不想让人发现他的异样。
“好。”
白至秦心头滋味有点复杂,“阿宁,吴遥此人,乃是江湖中人,这种地方,不知是否来得惯?”
沈兰和裴昭想起吴遥那个一本正经的个性,和痛心疾首地看向“堕落”萧宁时的目光,各自会心地笑了笑。
“吴遥若是知道你在这种地方逍遥,大约会觉得你无可救药了罢。”沈兰看热闹不嫌事大。
便打趣道:“你是故意约他这日,来刺激他吧?”
萧宁杏眼微眯,咂了一口冒着热气的茶水,但笑不语。
下一秒,却叫出声来——烫死我了!
“活该。”小蕙笑道,为他雪上加霜添砖加瓦。
几人说笑半晌,醉香楼中才陆陆续续地坐满了人。
而此时太阳方才露头,光洒在四面八方,但照不进这里。
白至秦看着面前成双成对的四人,只自己形单影只,不免些许落寞,丧气道:“我也想去找莺莺,但今日肯定没办法。”
沈兰早就疑惑他为何还没动作,此时只是催促道:“想去还不快去!人生苦短,弹指一挥间,你就算长命百岁,也只能活三万天,其中光睡觉和吃饭便至少要占去一万天——所以,你还在迟疑什么?”
几人中只白至秦低着头,其余几人皆齐刷刷地看着她,没想到沈兰竟也有如此“通情达理”的时刻。
白至秦有些委屈:“非我不愿,而是兰姐不知。今日祝酒大会,莺莺忙得紧,光打扮便要花上几个时辰,堪堪出场时方能妥当。绮春阁中人来人往,我一个大男人,去做什么呢。”
“这有何关系,”沈兰笑得狡黠,“你同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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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宝子过来^^
注1:引自百度。
渣作剧情好像才走了一半(哭着跑走
第73章
沈兰抓了一把裴昭的手,飞了个吻,便带着白至秦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裴昭看着沈兰的背影,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好像除了要做的事,其余什么都不在乎。
虽然两人在一起很顺利,但,裴昭其实觉得,她便像从指缝中随时会溜走的风。此刻纵然在身边,也许下一秒,便会消失不见。
更要命的是,沈兰还亲口证实过他的这种想法。
她脑中好像总有许多古灵精怪的想法,叫人猜不透。
裴昭的眉眼不自然地染上几分忧色。倘若他幽禁期已过,而届时沈兰仍不愿同他回去——感觉她永远不会再回去,到时他该如何呢?
他原意为逃离,可皇宫犹如一块巨大的磁石,总要把他吸回去。这是他身为一个皇室子弟的无奈。
两人在一起虽时日不多,但裴昭可以明显地感知到,沈兰便是他命定之人。这是一种无法诉诸于言语的信念,是包裹在知晓自身心意的表面下,遇到对方后狂喜到悲哀、近乎疯狂的宿命感。
谁遇到,谁知道。
*
这边,沈兰已带着白至秦走至醉香楼门前。
她笑得无限娇羞,对李妈妈说:“李妈妈可否带我至后厨看一下,我想为您做些吃食。”
李妈妈也笑得风情万种,眼神中却不易察觉的警惕:“这敢情好。早听闻沈老板手艺,正求之不得呢。我这便带你过去。”
口中如此说,脚上却没无动作。只笑着看向白至秦:“请问这是……?”
“我店中伙计,我做饭时在我身旁打下手的。”沈兰如此解释。
“那沈老板店中当真是卧虎藏龙,连伙计都这样仪表堂堂呢!只盼您早些研发些新品,与我们解馋呢!”
白至秦心情复杂——昨日我女装没认出便罢了,今日我单单戴了个口罩竟还是熟视无睹。
果然人都是健忘的么?!
沈兰笑:“多谢李妈妈肯定。待我做好,便也送些与莺莺姑娘来吃。今日她定然辛劳,便想着略尽微薄之力。”
李妈妈不再笑,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片刻,才道,“那便辛苦沈老板了,您轻便。”
说完,便径直走了。
白至秦:“她怎敢如此……”
沈兰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转头便雷厉风行地把白至秦拉走,使其“大逆不道”之言,心不甘情不愿地咽回了肚里。
“兰姐对不住,”白至秦可怜巴巴,“若不是我节外生枝,你也不必受这种气。”
“不关你事。”醉香楼实在大得很,前面媚色逼人,华美瑰丽。可真到了无人去处,反而有一种素净淡雅之美。
沈兰问了几人,楼中伙计还以为是饥饿的食客,心想如何便这样饥不择食,便略有些无言地指上一条去路。
食色,性也。这二人,还真一个不落地尽情诠释。(注2)
醉香楼中自然也有厨房,只不过比沈兰的差远了。这也怨不得,毕竟主营便截然不同。
许是夏日气味挥散得快些,刚一进去便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白至秦下意识地捂住口鼻。
厨房中并无厨师,许是这个时间段比较微妙,偌大的厨房中竟空无一人。
沈兰见怪不怪地把木桶的中的水倒入盆中,开始洗刷沾满油污的刀和菜板。
白至秦此时,是真对如此境地下竟还面不改色的沈兰,生出一股由衷的敬佩来。不过一想起自己以往在醉香楼中长住的日子,便觉一口气提不上来。
他闷声道:“兰姐,既如此,做个样子便是,还真要做么?”
说着,便要来阻止。
沈兰再怎么能干,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出身,这等粗活,只该交给下人来做。
但白至秦却忘了,沈兰平日里所做的,也是这等“粗活”,只不过味香园的厨房更干净更井井有条罢了。
沈兰兀自洗刷着,温和地瞧他一眼。白至秦似乎还没见过沈兰对自己这样的眼神,一时竟有些受宠若惊。
“这怎么行。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而后忽然阴险起来,“少爷你以前,没少吃这里的东西罢?”
好吧……你还是你。
白至秦沉吟:“……的确。怪不得老祖宗说‘君子远庖厨’,我今日可算知道他的用心良苦了。”
沈兰嗤笑一声,切下几片白菜叶,放在盘中,交给白至秦。
“趁这会还未来人,先给你家莺莺端过去。”
白至秦狂喜,但很快平静下来,“兰姐……我便去了,你果真要独自在这里做饭么?”
沈兰不耐烦地说:“叫你去便去,整日磨磨唧唧。待会过来人,你便是想去,也再不能够的了。”
“好吧。”白至秦有些无奈地离开了。
他知道沈兰既如此大费周章,定然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但她不说,自己便决计没可能知道,只好垂头丧气地出门去。
*
也不知多巧,白至秦前脚刚离去,后脚便来了人。
沈兰顺势抬头,朝那人笑了笑。
来人是个男子,先是一愣,而后迟疑道,“你是……你便是味香园的沈老板么?”
方才李妈妈满世界找人,说味香园沈老板过来,要用厨房,叫他好生照看着。他心下还很不以为然,他知道近来名声大噪的味香园老板,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既是小姑娘,都娇气得很,如何能受得住这种‘苦’。
还有她那味香园,他倒也曾去买过几次冰淇淋。
味道虽不错,但仍觉大家皆是图新鲜,一个小姑娘家,又不是李妈妈那种风月场上都游刃有余之人,做生意这种事,如何能长久。
此时一看,先前所有的想象轰然倒塌,通通化成眼前真实的画面。
第一眼,他发觉,这小姑娘长得真漂亮,笑起来更像是深居闺阁的少女。
沈兰笑:“不错。大哥怎么称呼?”
“叫我杨哥……嗨,什么杨哥,老板哪有叫伙计的道理。”
“哪有什么老板伙计,大家都一样赚钱。长幼如何能忘,岂不是把老祖宗的那些教训全弄乱了。”
姓杨的厨师呵呵笑着,“沈老板见识果真不同凡响,怪不得生意这样好。”便走过来,想把盘子拿过来,“这种事,还是不劳动老板亲自动手了,小的来便行了。”
“大哥不必这样客气。”两人正推让间,便又有一女子进来。沈兰即刻松手,也笑说:“小妹也过来啦。”
杨姓男看见这女子,登时变了脸,颐指气使道:“还不快过来干活!一天天的,光知道偷懒,你可知道她是谁——这可是味香园的沈老板,妈妈千叮咛万嘱咐叫好生照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