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的,你是想着你是公爹的孩子,公爹那样的人物,你若不能六元及第,无颜面对公爹。言安,我知道的。”
李堇起身,靠在季言安的肩头,依在他怀里,前世他低落沮丧的画面似在眼前。
……
魂体的季言安永远一身青衣,那一天,她看着他落寞地悬浮在落地窗前,看着屋外清冷的月色发呆。
魂体明明没有眼泪,李堇却仿佛看见他在哭,嚎啕大哭。
那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悲伤。
“小堇,我好后悔,后悔为什么要那么自傲,为什么总不甘落于人下,为什么非得为了六元及第沉寂了多年才考举人?”
“若是我乖乖次年秋闱就去考,早就是举人了。”
“我是举人,村里人谁敢动我娘?里正又怎敢不帮衬着。”
“我是举人,娘不会被……不会自尽,言平不会去杀人,不会被流放那么多年,不会目不识丁被下套,不会被一刀砍下首级。”
“我成了首辅,立于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可是,我娘我弟,还有堇娘,都没了,我自己,统摄朝纲又如何?”
“权倾朝野又如何?”
“无人问我粥可温,无人与我立黄昏。”
“生有何欢?生又何欢?”
第18章
盟誓“言安。”
“我会一直陪着你,娘和言平也会,我们一家人,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有困难我们一起面对,有挫折我们一起承受,有福,你也带着我们一起享。”
“言安,只要我们还活着,受点屈辱没什么的,我相信,未来,你会帮我十倍百倍讨回来的。”
李堇安抚着季言安,季言安该是骄傲的,骄傲是季言安的脊梁。
打碎他的骄傲,就是打碎他的脊梁,她眷念了八年的男人,不该也不能是如此沮丧的模样。
季言安听话将眼底的黑暗一点点收进心里,像一只猛虎,把利爪都收起藏好,伪装出猫咪无害的模样。
“堇娘,下午,高捕快带我去拜访了坊长,他会让护卫队多留意你那边。”
并没有提出不让堇娘去摆摊,他知道,堇娘不会同意,堇娘一向倔强,自己要做的事就是要做,不喜他们反驳,也不知道这丫头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气性。
“堇娘,我现在没法给你出这口气,我只能保证好你的安全。”
“堇娘,相信我,不会让你等很久。”
少年郑重地承诺着,认真又执着。
李堇点头,“嗯,我相信,我永远相信你,一如之前八年。”
“八年?是七年吧?”
堇娘八岁祖母过世,来到他家,今年她十五。
“我说八年就是八年。”
是我李堇和季言安的八年。
屋外云被风吹散,圆月露了出来,银色的光华洒满小院,照进房内。
脸往季言安的颈窝里蹭了蹭,李堇闷闷地出声:“言安,我疼。”
“嗯……”
“言安,他们欺负我。”
“嗯……”
“言安,好丢脸,我好狼狈。”
“嗯……”
“言安,我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我知道……”
“言安,等你权倾天下,你要护着我,再不让任何人欺辱我。”
“好……”
季言安郑重地点头,用手指轻轻地梳理着李堇睡乱的长发,“堇娘,我保证,所有欺你的,我都会替你十倍百倍讨回来。”
“此生,我不许任何人欺你,哪怕我自己也不行。”
“当真?”
李堇百感交集,她是不是得到了很重要的承诺?
“当真。”
圆月又被乌云遮住,月光渐渐隐没,季言安的眼中,却燃着熊熊怒火。
堇娘,不用等我权倾朝野。现在,我也该护着你,我决不允许,再发生此类疏忽,绝不再让你,受皮肉之疼,我季言安,对天盟誓。
……
在家休养了几日,李堇坐不住了,把院子的摆摊车里里外外洗刷了一遍,又开始折腾炉子。
陶氏从外面买菜回来,一进家门就看见李堇在井沿上忙碌。
“手才刚好些,你这是干嘛?摆弄这些作甚?”
手上不停,李堇头也不回地应道:“我手都消肿了,我打算清洗一下,明天出去继续摆摊。”
“好歹再休息几日,挣钱也不急在一时。”
说是这么说,陶氏还是把菜篮放着石桌上,蹲到李堇身边,一起洗刷起来。
李堇从小性子就倔,她决定的事情,陶氏很少反驳。
“这个天气刚好卖卤味,再等,天冷了,卤味就不好卖了。”
天太冷,提到家都冻了,还要化开,太折腾,肯定会流失一部分顾客。
“再说现在刚刚起步,我就不做了,客人养不住的。娘,你来帮我搬这炉子好不好,太重了。”
又好气又好笑地起身,陶氏抱着炉子,装进了摆摊车里。
“你啊,这怠懒的性子。好在言安有出息,以后定能让你呼奴使婢,不然,你可怎么办呀?”
“那是娘不要奴婢,之前咱家的家底,买个婢子也是使得的。”
可惜银钱都被地裂吞噬了。
把另一个炉子也抱进摆摊车,陶氏喘了会气,她也很少做体力活,累得够呛。
“清河村那个地方,咱家都那么低调了还惹人红眼呢,再买个婢子,哪里还住得下去?”
看了看天色,太阳快落山了,陶氏洗了洗手,刚要进厨房做饭,门却被拍响了。
“有没有人在?堇娘是住这户吗?”
听到喊堇娘,陶氏以为是街坊,这几天陆陆续续好些个街坊邻居来探望李堇。
“来了来了。咦?您是?”
门外站着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我来找堇娘。”
小胡子并不知道李堇的名字,坊市上的人都喊堇娘,他就跟着喊。
“您请进!”
听到声音,李堇就知道是小胡子了,皱了皱眉头,怎么找上门了?
“就这吧!”
指了指院里的石桌石凳,示意小胡子在这里谈。
小胡子鼻子都快仰到天上去了,斜着眼睛瞄了下石凳,嫌弃着不肯坐下。
李堇也不管他,自顾自坐下,“掌柜的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我呢,是个大方的人,我们泰兴隆这么大的酒楼,我们东家更是出身高贵,是吧?”
一个县丞的妹婿,出身高贵?
李堇嗤笑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可惜眼睛朝天的小胡子没看到。
“我们东家说了,看在高捕头和你相公交好的份上,给你多加几两银子,十两,你的配方我们泰兴隆买下了。”
这一刻,李堇有些糊涂了,这小胡子。难不成,真的觉得她的配方就值五两十两?
难不成,真是她误会了,人家诚意来买?只是心理价位不一样?
李堇试探性去问道:“我不过摆了七天摊,就收益了五两,你可知道?”
“当然知道,不然我干嘛来买配方?”
“那我七天就能挣五两,我为何要五两卖你配方?十两也不过是我半个月的收益罢了。这还是我做不过来,只卖半天的缘故。”
“我们东家可是申县丞的妹婿,买你的配方,那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给你银子就不错了,你但凡懂事点,有这等配方,就该主动到泰兴隆上贡才是。”
小胡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一脸失望地看着李堇,“你们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这么好的机会,非得我主动上门要?”
现在李堇确定了,这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傻帽,在小胡子眼里,他东家不是县丞妹婿,是国舅吧,还上贡。
眼珠子转了转,李堇顾盼间微笑道:“这配方啊,它是我相公从古籍中翻找出来的,要卖的话,我一个女人家也做不了主。”
“不然这样可好,我相公再几日休沐回来,我问问他的意见?”
第19章
夫人打发走了小胡子,陶氏提着扫把悻悻地从厨房出来。
“堇娘,你刚才怎么不让我赶他出去。”
她听到这人是掌柜,买配方,立马就知道,这就是那个使唤人打砸摊位,烫伤李堇的元凶。
都想抓起大扫把赶他出门,李堇却摇头示意她先离开。
“今天闹掰了,也只是逼他再想阴招对付我罢了,还不如先稳住他,拖一拖。”
陶氏眼前一亮,凑近李堇,压低声音,“堇娘想到法子对付他了?”
“没有。”苦笑地摇了摇头,李堇也有些发愁。
“先拖一拖吧,看能不能有转机,这人脑子有大病,没准过些日子就看不上我的配方了,也不是没可能。”
陶氏犹豫着劝到,“实在不行,配方就卖给他吧,以后咱们再把这口气讨回来。”
“好,如果实在没办法了,就卖给他。”
点头答应陶氏,李堇明白,一味倔着,没有意义。
……
“夫人,就是这一家。”
小丫头清脆的嗓音仿若百灵,在嘈杂的坊市里很有辨识度。
正在忙碌的李堇闻言目光顺着声音来源搜寻,看见一个穿着粉色衣裙,梳着丫髻的婢女,大概十二三岁的模样。
婢女身边的夫人,带着白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披着一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纯白狐狸毛的披风,披风底下若隐若现的紫色衣料像是上等的锦缎,上面绣着精美的刺绣。
见惯了陶氏出众的绣艺,可这位夫人身上的绣花,比陶氏绣出的还要精美七八分不止。
这位夫人,非富即贵啊!绝不是这小小安平县城能养出的人物。
听婢女说完,夫人抬头正正迎上李堇的视线,李堇这才看清,这是一双极其美丽的眼睛,双眼眼尾微微下垂,未语就带着几分楚楚可怜。
夫人先是怔了怔,然后对着李堇微微点头。
李堇有点讶异这位一看就来历不一般的夫人这么和气,也轻轻颔首回礼。
夫人顺着人群慢慢排队到李堇面前,两眼像小鹿一般,认真地看着锅中的卤味,鼻子轻轻抽动,深深吸了一口,露出无比满足的神情。
“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声音绵软,娇娇怯怯,李堇忍不住又认真端详了对方一眼。
听婢女喊夫人,她还以为年纪应该是有些的,如今听这声音,这位夫人,应该是年纪和她差不离,顶多十五六岁。
“是我做的,夫人要点什么?”
没有回答,夫人继续问道:“你这方子是哪里来的呢?”
李堇愣了一下,怎么问到方子?
这卤料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方子也就是现代网上一查都能查到的。
只是她在一个软件上收藏了一个博主分享的配方,按她方法步骤熬煮的卤汁非常香,而且是越陈越香。
这位夫人的穿着倒不像会贪图她方子的样子,李堇想了一下回道:“是我喜欢翻一些古籍,从古籍中找到些零碎配料,慢慢配比出来的。”
“你也是这样配比出来的?”
夫人明显激动了起来,语气特别欢快。
第20章
苏可儿“两位小娘子,你们买不买啊?”后面排队的客人催促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马上买好了。”婢女很客气地和后面的食客道歉。
有人在催,夫人没有再多说什么,“这位妹妹,我每样都要,每种一份,你帮我多放香菜,放多多的。”
“好。”这么软萌可爱的少女,李堇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放了很多香菜进去拌,利索地打包好递给婢女,婢女没有接,夫人自己伸手接过了,提在手里。
“妹妹,我叫苏可儿,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堇,夫人可以叫我堇娘。”
“那你别叫我夫人,叫我可儿可好?”
小鹿斑比一样的杏眼水汪汪的,声音软萌可爱,谁舍得拒绝?
“自然好。”
“那我走了,明天我再来。堇娘……”
“夫人,额,可儿,你慢走,再见。”
目送着苏可儿主仆二人离去,李堇有点怪异,她怎么觉得,莫名收获了一个迷妹的感觉?
……
县学不远的一处茶寮里面,两个男子对坐着品茶。
“季老弟,给。”
高捕头把手中的一叠纸递到季言安面前,季言安伸手接过,低头翻阅着。
茶寮里除二人外并无旁人,两人都未再出声,只有纸张翻页的声音不时响起。
不过一盏茶时间,季言安就把手中厚厚的卷宗看完,递回给高捕头,高捕头把卷宗往怀里一塞,状若无事地继续喝茶。
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高捕头问了一句:“季老弟,你真的要对付这位?”
高捕头边说,边用指节轻扣怀中的卷宗,意有所指。
“并无……”
“你糊弄别人就算了,跟你老哥还要来这套呢?咱们合作这么多年了,你这人我还不清楚,不想动手,你会跟我要他相关的卷宗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