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逸看她确实脸色苍白、全身发抖,似乎随时要晕倒的样子,皱眉道:“那快快回府吧!福来,你替孤送送表妹!”
柳云芷顾不上拒绝,匆匆谢礼就走。
路过景逸身边,却又忽地全身一震、呆立不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景逸腰侧。
景逸腰侧挂这一个白色绒球,柳云芷却知道,那是云绣球儿的白毛。
当时景逸梳了她的浮毛,收集起来,还开玩笑要织条毯子。织毯子是肯定不够的,谁知做了个毛球佩在身上。
柳云芷觉得头晕眼花喘不过气,急忙咬牙倚靠着木桃转身急去。
景逸望着她身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雪白毛球。她知道?她怎么会知道?
福来一路上笑嘻嘻的极为殷勤,木桃辞别了好几次,福来却还是坚持要把她们送到角门的马车上。
又笑嘻嘻的道:“云芷小姐,殿下说了,上次答应了小姐,要教您射箭,您什么时候空闲,打发木桃提前到东宫说一声就行!”
柳云芷用鼻子“嗯”了一声。
她坐在马车上,只觉得头痛。
她心中迷茫痛楚,几个身份交织不停。
一方面,她如同一个旁观者,不断提醒着那条黑狗,逃远点、再逃远点,有多远跑多远!
另一方面,她又是那条黑狗,无限期待着景逸勾勾手指。虽然明知道那勾手指背后的虚伪。
作为柳云芷,她不止一次的被他伤害。
可作为云绣球儿,从生前到死后,她却能一直感受到他的温暖。
想一想,到底是做人好?还是做狗好呢?
三十五、故人故事
马车穿过闹市,柳云芷心里烦闷,便将车窗帘子挑开一点儿,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
“啊”,她忽然低低惊呼了一声,挺直腰身,一下把帘子掀开。
路上一女子走的急匆匆,一身布衣,满脸憔悴,跟马车同方向走了几步,就转弯拐进了一条胡同。
虽然只是短短几眼,柳云芷却看清了那人的脸。
景逸说,若有下次,你便不能留在东宫了。
原来他是说真的。
回到家,柳云芷真的身子不适了,晚饭也不吃了,径自上了床。
柳夫人心里挂念女儿,便也不吃饭了,匆匆来看她。
只见她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咬着嘴唇,目光愣愣的盯着对面墙壁的某一点。
柳夫人一阵心疼,女儿刚刚才活泼了几天,又这样怏怏不乐。便坐在床边,轻轻拨着她鬓边的头发,柔声道:“云儿,为什么心里不痛快?跟娘说说。”
柳云芷咬着嘴唇犹豫了半响,方才张口道:“娘,我刚才回府的时候,在街上看见了东宫的女官喜来。我猜,”她梗住了,困难的开口,“我猜,是因为云绣球儿的事,她被赶出东宫了……”她反手紧握住母亲的手,苦着脸急道:“娘,这件事毕竟因我而起,我……我心里难过,可我,我又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帮她……”眼圈一红,泪光盈盈。
柳夫人先叹了口气,心想女儿真的懂事了,学会为别人着想了。
她轻轻替女儿擦拭眼泪,微微一笑,柔声道:“娘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云儿别担心了,这件事娘一定帮你办的妥妥当当。”
柳云芷睁大了眼睛:“娘你有办法吗?”
柳夫人笑了,轻轻把她揽在怀里,抚摸她的头发:“只要我的云儿开心,娘就什么事都能办好!”
柳云芷亲昵的在母亲怀里蹭蹭,感受着母亲的温暖和安全感,满心感动。
柳夫人还真是神通广大,隔了几天,就笑吟吟的来跟柳云芷交代:“东宫说喜来年纪到了,把她放出了宫。前段日子她一直寄住在京中亲戚家,过几日就要回青州老家去了。我已经让人提前赶去青州,给她置办些田地产业。路上也暗地交代了人护送。放心吧,肯定保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柳云芷大喜。
她心里想,总算是报答了喜来那段日子的照顾。
东宫,一缕香烟从青铜兽嘴里蜿蜒而上。景逸如常靠在塌上,握着本书。
福来进来,静静站在他旁边。他没抬头看,慢慢翻了一页书:“有事?”
福来低头道:“有人给喜来在青州置办了田地,还在路上安排了人一路护送。”
景逸皱眉,放下书,侧过头看福来:“什么人?”他对于东宫门户一向看得紧,上次小米的事已经足够引起警觉了。
福来表情有点怪:“是……承恩公府的人!”
景逸没说话,坐直身子,把书放在矮桌上,手指轻轻敲敲桌面。
承恩公府?是她?
顾子扬说的没错,她是有些怪。
以前柳云芷在他面前,犹如透明一般,现在他却越来越看不懂了。看不懂她的言行,看不懂她的眼神,看不懂她的心思。
还有那日她醉了,在他怀里的时候,竟然让他想起了那个梦中的白衣女子,虽然两张脸长得一点都不一样。
好像不是第一次,柳云芷让他联想到那个白衣女子了。
一想到那个梦中的白衣女子,景逸更加心中烦乱。
他每日睡前,心中都暗暗期待能在梦中再看见她,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他却再也没有梦见过她。
不知她可摆脱困境了?
难道她以后都不会出现了?
对了,柳云芷真的很怪,比如说,她最近常常让自己心乱。
景逸的思绪东拉西扯,脑中一片混乱迷茫。
时移事异。形势比人强。
惠妃忽然有孕,皇帝大喜,但惠妃是初次有孕,孕吐强烈,无法再打理后宫,皇帝就下旨接回德妃。
瞬间朝局又是风云剧变。
德妃回宫,静悄悄蛰伏了两天,极为低调。
第三天,却忽然传召柳夫人进宫。
承恩公府毕竟还是不折不扣的皇亲国戚。所以德妃借口是惠妃身子不适,召包括承恩公夫人在内的一众贵戚命妇进宫探视。
回府后,柳夫人神色古古怪怪的,瞅着柳云芷更是怪异。
柳云芷好奇的问道:“娘,我今日衣裳穿的不对?发钗戴的不对?你老看我干嘛?”
柳夫人嗔怪的瞪她一眼。虽然不再端详她,却还是坐立不安,等着盼着柳全德下朝回府。
柳全德一回府,就被柳夫人匆匆拉进内室,屏退了所有下人。
柳夫人忧心忡忡道:“今日我进宫,见完惠妃娘娘之外,德妃娘娘单独留了我说话,”她犹豫不定,“我怎么听着德妃娘娘的话风……难道三皇子想娶咱们云儿?”
柳全德一惊,紧锁眉头,低头沉思:“皇上今年一定会定下太子的婚事,难道景祺的婚事也要定下吗?”
他踱了几步,:“目前适龄的皇子有景逸、景祺,还有一个景祥。京城中还有一个北元公主,必定是要嫁入皇室的,只是,怎么就把心思动到咱们云儿身上呢?”
“还有呢,”柳夫人焦虑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没听懂,我怎么感觉……我怎么感觉……”
她一咬牙道:“我感觉,她说的并不是正妃之位!”
“岂有此理!”柳全德勃然大怒,“她还想让我女儿做侧妃不成?”
柳夫人苦着脸:“你说,会不会是……会不会是皇上的意思?”
柳全德惊疑片刻,过了一会儿反倒镇静了下来,道:“过几日,皇上会启程到雁栖湖,无论如何此事也得等回朝再议。”他想了想,继续道,“此事虽重要,却也非迫在眉睫,先不必让云儿知晓,免得她惊慌。这次雁栖湖,我试探一下皇上的意思,若皇上真有此意,我立时便辞官!”
柳夫人点了点头,也只得如此。
女儿就是他们的眼珠子,为了女儿,他们夫妻什么牺牲都值得。
三十六、雁栖湖行
雁栖湖距离京城西不足百里,三面高山环绕,一片碧水荡漾,夏日清凉宜人。
当今皇帝畏热,一到夏天就苦夏得紧,即位之初,就在雁栖湖畔修建了大规模的别苑,每到夏日,便要过去小住。
几十年过去,小住的时间越来越长,从数日到渐渐一月有余。从携带妃嫔,到重臣伴驾,再到几乎整个朝廷在夏天都搬过去办公。
人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皇家别苑越来越不够住。
于是,皇帝干脆沿着湖边,以皇家别苑为中心,陆陆续续将田地赏赐给朝臣,让众臣权贵纷纷于此修建别庄,待到夏日便随皇帝一道,携带家眷来此消夏居住。因此,在雁栖湖有没有庄子,就成了是不是大周核心权力层的象征。
今年夏天分外热的早,一到夏至,知了都热得昼夜不停的嘶叫,又天旱雨少,大太阳晒得泥土干涸,大地仿佛都要冒出油来。
因此皇帝便早早定下启程雁栖湖日子,携一众妃嫔朝臣避暑去也。
柳全德是承恩公,不折不扣的皇亲国戚、皇后母家,现在又身居六部大员,自然要随驾西行。柳府的庄园,紧挨着皇家别苑,位置绝佳。柳府一行人随着大队伍清晨出发,黄昏方到柳庄。
同行的还有祥格公主。
祥格虽然地位高,但实际身份尴尬。此次雁栖湖之行,也不知协理六宫的德妃娘娘是故意的还是遗漏了,竟然没安排她的行止,祥格只好牢牢抱着柳云芷这条大腿。
还好祥格心态不错,笑吟吟道:“这样也好,我就能跟你住在一块儿了,反正我也是来玩的,住的舒服就行!”
到了柳庄,早就有下人收拾的妥妥当当,屋里摆着几大盆的冰块,南壁上挂着澄水帛,塌上摆着竹夫人,床上铺着冰丝茵,放好了瓷枕,冰鉴里有冰好的新鲜果子,屋子熏得香香的,又驱虫又避蚊。
一下车就有人奉上加了碎冰的酸梅汤,一进园子就看到一大片碧绿的竹林,一进门就听到廊下风铃叮叮当当。
柳云芷太喜欢这里了,看着夕阳未落,便匆匆换了淡绯色的薄罗轻纱,拉着祥格去湖边看风景。
雁栖湖名字的由来,就是大雁和仙鹤的栖息之湖,碧波千倾,微波荡漾,夕阳西下,在湖面上洒下淡淡的金光,湖边芦苇层层起伏,湖面上荷花盛开,站在湖边,清风徐徐而来。
柳云芷拉着祥格一路跑到湖边,仰起脸,闭着眼睛,感受着清凉的水汽和湖风,心情瞬间轻松起来,转头跟祥格笑道:“这里真是太美了!”
祥格高兴的指着湖面:“明日咱们去湖上泛舟吧,还可以去采莲子呢!”
柳云芷望着湖面,深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我太喜欢这里了,我好想一直住在这里!”
祥格瞅着她笑:“不对吧,你难道不是想住在东宫?”
祥格在京城住了一段时间,自然就听说了很多柳云芷的黑历史。
柳云芷瞬间心情就不好了,鼓着嘴道:“你非要说这样话惹我生气!”叹口气道,“我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告诉你,我不会嫁给太子,也不会嫁给任何一个皇子!”
祥格“咯咯”笑:“嗳,名门闺秀,一口一句嫁不嫁的,害不害羞?”
柳云芷坦然道:“不害羞,这事关我终身幸福,有什么不可说?”
祥格笑道:“那你想嫁给什么人呢?”
柳云芷笃定道:“我谁也不想嫁。现下我只想好好陪我爹娘,因为他们对我太好了。若是有一天他们都走了,只剩我一个人,我就离开京城!”她对着湖面大大的伸开双臂,双眼闪耀着光:“我要走遍五湖四海、大江南北!我要去看我没看过的风景!我要去见我没见过的人!我要尝尝这世间所有的美食!我要去看见这天下所有美好的事物!”她转头看祥格,咧开嘴傻笑,“到那个时候,我有钱,我单身,我还有自由!这世间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吗?”
柳云芷想,在她那个世界,如果有钱、有时间,还有自由,那是多少人都向往的生活!
祥格现在就很向往了,她羡慕的看着柳云芷:“真好。”
柳云芷想到,祥格跟她说过,她自从生下来就注定是要来大周联姻的,心下怜惜她:“我们慢慢想办法,总会有解决之道的。”
这就是柳云芷的好处,她不会去跟祥格科普什么叫女权,什么叫独立。虽然她前前生是个很独立的女生。因为她知道,每一个时代都有不同的价值观,她不是伟人、不是天才,不想当英雄。她不会认为能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世界。
活着就是件美好的事,她要珍惜难得的生命,珍惜这一生才有的亲情,要好好的活着,享受生活。
祥格目光渐渐暗淡,叹口气道:“若是我能选择,我就选择永远留在草原上。你没见过草原有多美,比这里还美!我最喜欢的事,就是在草原上骑马,你可以奔到最快,比风还快!永远不用看路!还有夜里的星星,我最喜欢躺在草原上看星星……”
两人不知为何,话题越来越沉重,从开始欢快的气氛慢慢伤感起来。大概是两个人都是有心事的人,所以没办法真的快乐起来。
柳云芷忽然拉住她:“我有个办法,能让心里畅快些!”
她拉着祥格往前奔了几步,几乎站在湖岸边上,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吸到极限,然后大大张开嘴:“啊!!!”用尽全身力气“啊”的大喊。
祥格被她吓了一跳!就算是北元的贵女也不会这样失仪态!
柳云芷推推她,催促道:“快,你试试,跟我一起大喊!”
说完又是一口吸气,“啊!!”高亢嘹亮。
祥格被她逗笑了:“我可喊不出来!我可不能陪你发疯!”
柳云芷喊了几声,觉得胸中郁闷之气去了不少,听她不喊,也不恼,嘻嘻笑了起来。
隔壁树荫下,顾子扬有些发呆,回头看景逸正欲说话,却被兜嘴捂住,然后被景逸连拉带扯,直到走出好远,才把他松开:“我又不是故意要偷听她们讲话的,我可不陪你暴露!”
顾子扬可算喘过来气,喘了几下,忽然道:“景逸,要不我娶柳云芷吧?”
景逸瞪大眼睛盯着他。
顾子扬笑道:“你听她想法多有趣!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有趣?我觉得娶她可能会很好玩的!”
景逸不理他转身走。顾子扬急急跟上道:“怎么了?你不是不娶她吗?那我能不能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