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逸忽然站住,回头似笑非笑的瞅他:“父皇道今年要把玉珍公主嫁出去,我觉得你娶玉珍更合适。”
顾子扬挠挠头,低声叨咕:“你自己不想娶她,还不让别人……”
景逸一声怒喝:“有完没完?!”
顾子扬吐了吐舌头,乖乖跟在身后走远了。
可惜第二日,柳云芷和祥格并没有去泛舟。
说来也奇怪,今年夏天京城附近干旱的厉害,一直是闷热的流火天。可是皇帝到了雁栖湖第二天,就开始连着下雨。
一开始是霏霏细雨,后来又转了几天连续的大暴雨,随后又是连绵不断的雨天,雁栖湖的水位都涨高了不少。
朝臣一开始还恭维陛下洪福齐天,天降甘霖缓解了旱情,随着雨势不断,皇帝渐渐开始担忧好雨成灾,令工部随时关注水势。
三十七、狩猎偶遇
连着七八日,闷在屋里出不去,想着外面那片好山好水,柳云芷不觉心里痒痒。只盼着什么时候日出天晴,尽情出去游玩。
这一日好不容易雨住了,虽然天空还是阴蒙蒙的,太阳却在云层后隐隐透出亮来,柳云芷便嚷着要去湖上划船,柳夫人坚决不允,担心湖水水位上涨会有危险,只允许她们去湖边垂钓。
只是连续下了几天的雨,湖水浑浊,哪有鱼上钩?
柳云芷和祥格闲极无聊,便组织了一众丫鬟小厮,比赛打水漂,倒也一时喧哗热闹。还有水性好的小厮,看湖面风平浪静,便大胆沿着湖岸潜下湖底,摸起些螃蟹、水蚌上来,众人更是兴高采烈,架起火烧烤起来。
柳云芷虽不喜鱼腥之物,却也愿意凑个热闹,正值中午,便命人回柳庄取了酒肉,索性在湖边开起了烧烤大会。
正值兴高采烈之际,旁边一个声音笑道:“两位小姐好兴致啊!”
众人抬头,猜错了吧?却是三皇子景祺。
以前的事柳云芷不知道,但是自从她“来了”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跟景祺碰面说话。
众人起身行礼,看起来祥格倒是跟景祺熟悉,笑道:“景祺哥哥,这几日可闷坏我们了!本来以为到了雁栖湖可以尽情游玩几日,谁知来了就下雨!”
柳云芷便微微往后面错了半步,让祥格挡住了自己的一半身形。
景祺笑道:“公主是第一次来雁栖湖吧?其实旁边的燕青山更好玩,猎物丰富,父皇每年夏日都要去那里夏狩,这个季节狍子最多,去年我还捉住过一只鹦鹉呢!”
柳云芷听到景祺语气里隐隐有相邀之意,微微低头不想应答。
祥格叹了口气:“这几天连着下雨,也不知道今年还能不能夏狩?”
景祺笑道:“如果明天放晴,不如我们一起去燕青山打猎如何?”他话是对着祥格说的,眼睛却瞅着柳云芷。
柳云芷正在琢磨如何拒绝为好,祥格却抢先笑道:“好啊!我和云芷正好都带了马来!景祺哥哥,我们明日便一起去打猎吧!”
景祺“哈哈”一笑:“好,那便不见不散!”作礼后带着一众护卫离去了。
柳云芷心底暗暗叹了口气,抬起眼跟祥格对视了一下,却也没再说什么。
晚间吃过晚饭,柳云芷和祥格坐在灯下消遣,拿着花花绿绿的纸折着玩。柳云芷耐心的教祥格折千纸鹤。
本来两人都专心折纸沉默无语。祥格却忽然抬头道:“你想要嘲笑我,便笑吧!免得憋着自己难受!”
柳云芷瞅瞅她:“我何事要笑你了?”
祥格撅着嘴道:“明明日前我还说宁愿留在草原,可是今天就寻着机会接近景祺,你不笑我,我自己都要笑自己了!”
柳云芷看了她一眼,终于将白日心底的那口叹气叹了出来。
祥格烦躁的把折纸丢在一边:“我有什么办法?皇帝只有三个适婚的皇子,太子景逸,”她瞅瞅柳云芷,“我听说已经定下了李御史的女儿,就是你们诗社的才女李嫦华……”柳云芷低头折着自己的纸鹤,没一点表情,祥格又继续道:“那个景祥,听说小时得了风疾之症,自小不良于行,面部抽搐,连皇帝都嫌弃他有碍皇室脸面,竟将他打发去修了十几年的皇陵,”柳云芷心道,竟打听出这许多皇家密辛,祥格继续道:“难道我要嫁一个残疾不成?所以算来算去,也就只有景祺了。”
她望着柳云芷,面露凄凉之色:“我不像你,你有父母宠爱倚靠,我看柳府也不想借你攀什么高枝的,柳夫人定然不会让你的亲事不如意的。”
柳云芷却“扑哧”一笑:“好了,别在这跟我装可怜了!一个堂堂北元公主,却要来羡慕一个别国臣子之女吗?你放心吧!我明日必不碍你的事!”
祥格脸色一转,马上恢复常态,笑道:“倒不是碍不碍事,只要你不怪我将你拖去就好了,若是你不去,那不成了我与三皇子私相授受了,这事就太过招眼了!”
柳云芷反手握住她手,郑重道:“反正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祥格脸色微有踌躇,又立刻转为坚定。
翌日,也算天公作美,虽然仍然是阴天,却并没有下雨。景祺、祥格各自有心,便只当阴天做晴天,按约好的前往燕青山打猎。
柳云芷骑着樱桃,身后跟随着骑小马的木桃,本想稍稍后行,让出空间给二人,谁知也不知景祺是不是故意,竟一直行在柳云芷身旁,快慢一致,竟甩不脱他。
景祺笑吟吟的跟她闲聊:“云芷表妹,昨日可钓到大鱼?”
柳云芷心道,谁是你表妹了?摇摇头道:“不曾钓到鱼。”
景祺笑道:“燕青山顶有个小湖泊,倒是比雁栖湖容易钓到鱼,表妹若是喜欢垂钓,我们一会儿去那可好?”
柳云芷一心打算的是,一会开始打猎,必然就会走散,她就趁机溜走,好达成“不碍事”的承诺,哪里肯去什么湖泊,当下摇头道:“多谢殿下,昨日已经钓过鱼了,今日只想骑马,何况公主也是喜欢打猎的。”说罢抖抖马缰,特地绕走到祥格身边。
她发现,三皇子景祺,竟是处处模仿太子行径,便是言笑间,表情都像了个十足。只是景逸讨好人,显得自然很多。
说曹操曹操到。进山的路口,一小队骑士正在整列待发,为首的两人正是景逸和顾子扬。
景祺见了,面色不虞,勉强笑问:“太子殿下,今日不是要陪父皇下棋吗?怎么突然来燕青山了?”
景逸还未答,顾子扬却笑答:“三皇子殿下今日不是也要陪德妃娘娘抄经吗?怎么也来了燕青山呢?”
原来双方彼此彼此,早就互相打探过行踪了。
景逸目光扫过,看到队伍里含笑打招呼的祥格公主,和低头装作没看见他的柳云芷,对景祺温言道:“既然遇到了,不妨大家一块吧,也好有个照应!”
景祺只好勉强同意,心下却恼怒:你已经定下了一门好姻亲,何苦还要来妨碍我?
几队人马合做一处,一道进山。
柳云芷心中懊恼,怎么又遇上景逸了?本来就打算低调,这下更加勒住缰绳放慢马蹄,慢慢落到队伍后面。
谁知景祺竟然纵马靠过来,低声道:“云芷表妹脸色不好,可是疲累了?不如让祥格公主陪太子去狩猎,我们还是去湖边钓鱼吧!”
柳云芷低头,摇头道:“三皇子殿下,多谢关心,我没有疲累,也没有身体不适。”
景祺语气更低道:“你若是不想见到太子殿下,我便帮你想办法避开他就是了!”
柳云芷闻言心下大怒,心想这景祺脑子里在想什么呀?是不是分不清形势?你有事没事总围着我转干嘛呀?我想不想见太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赶紧去祥格身边不好吗?
这些都是画外音。
只见柳云芷面无表情,忽然一勒缰绳停住,只停了一刹,便双足一夹、 鞭子一挥,忽然起势,甩掉景祺,向队伍前方奔去。
待奔到景逸身边,柳云芷朗声道:“太子殿下?不是说要教我射箭吗?便是今日如何?”
此言一出,景逸愣住了,顾子扬愣住了,祥格等人俱都楞住了。随后奔来的景祺更是楞住了。
柳云芷心道,这下总算不碍事了吧!
三十八、生死一线
一行人各怀心事,拖拖拉拉的前进。
既然有了教射箭的借口,柳云芷便赖在太子的骑队中,景祺也不好意思再到跟前凑合。
景逸只是沉默的时不时侧头望她一眼,并没有教她射箭的意愿。
她只是低头骑马缓行,如同那天城门并肩一样,看起来也并没有练习射箭的意愿。
过了一段山路崎岖陡峭起来,众人下马,将马匹放在山脚下,只带了几只猎犬轻装上山。一路上只见草丛低矮,猎犬不时赶出一两只狍子野兔。
顾子扬看看草丛树木,皱眉道:“今年天气甚是古怪,前一段时间大旱,你看这燕青山以前多茂密的树木,竟也露出黄土来了。这几日又是大雨连绵不绝,但愿不要生出天灾来才好!”
景逸皱着眉头,用马鞭指了指天空。
众人抬头,只见原本阴沉的天,越发黑起来,仿佛四处的云正肉眼可见的涌到正中间,天空像一口又黑又厚的铁锅倒扣着。
顾子扬回头喊道:“三皇子殿下,这天恐怕又要下雨了!”
景祺从后方喊道:“此时回程怕是来不及了,山顶湖畔有几间小屋,可以避雨!”
柳云芷心里有些担忧,她见识过了前几天的倾盆大雨,通常情况下,雨下的越大越急,就越不持久。但是这几天却是暴雨转大雨转中雨再转暴雨的一直不停,她就有些担心,万一今天的雨越下越大,却短时间不停怎么办,难道能一直在山顶小屋躲避吗?
想到这不由得又迁怒于景祺。她是想还不如冒雨、抓紧下山回家最好。
但还来不及反对,几粒黄豆大小的雨滴又急又猛的从天空中敲打下来,噼啪的落在她头上,紧接着就如同一大盆豆子从天空倾斜下来,雨滴又密又急的砸下来。
顾子扬大喊:“下雨了,先找地方躲避再说!”
众护卫赶紧护着几人从山路攀上去,木桃从队伍后面挤上前来,解下自己的披风,给柳云芷护在头上,想给她遮住些雨。
天空黑得如同没有月亮的夜晚,这雨越下越大,犹如拿着水桶从天上泼下来一般,瞬间打的众人视线都模糊,脸上的雨水都来不及抹。
本来路程不远,但是雨势太大了,众人走的磕磕绊绊,速度极慢。
一行人手忙脚乱狼狈不堪的往山顶前进,快到山顶的时候,山势陡然耸起,景祺大声喊:“绕过这片峭壁就到山顶啦!”
话音未落,却听到峭壁那头有“轰轰”如闷雷般沉闷的声音,几条猎犬忽然嘶声狂吠起来,柳云芷脸色大变,大声喊:“大家小心……”
话还未说完,只见一个混黄的浪头越过峭壁直扑下来,紧随着一大片洪水犹如瀑布一般狂泼下来。
景逸眼看着山洪倾泻下来,耳边听到柳云芷的喊声,回头看她,脸色大变,忽然腾身跃起,张开双臂凌空向她扑过来。
柳云芷眼睁睁看着他在半空中扑向自己,可是他身后一个巨大的浪头比他速度还快,兜头打下来把两人都卷进洪流里。
柳云芷先迎头呛了满口满鼻的泥水,只觉得这水是半水半泥,浓腥的黄泥灌了满头满脸,身体不由自主的被洪流裹挟着,一股大力推着身体在激流中起伏飘摇,直向下流快速飘涌而去。
这几日连着暴雨连绵,燕青山山顶湖泊早就水位大涨,今日暴雨骤降,脆弱的堤岸不堪重负,瞬时溃败,裹挟了山坡的黄泥沙土石块,顺着陡峭山崖而下,力道极大,将众人一下全部卷进洪流,顺着山势冲刷而下。
起初还沿着主路而下,待到几个山沟处,又分流涌下,便将一众人等冲开四散。柳云芷一开始还能看见木桃的头在自己前面起起伏伏,一会儿就冲的周围一个人都看不见了。
此刻水流力道极大,游泳技术完全没用,她只得努力将口鼻露出水面,这样浓稠的泥水特别容易将人窒息。
一路上也有细细的支流从旁边的山坡上汇合进来,卷带着大大小小的石块草根,她竭力躲开那些石块,避免被这些坚硬锋利的山石打到头脸。
待冲到下游,水势稍缓,柳云芷看到岸边一只树枝斜伸出来,赶紧出全力拉住树枝,竭力让身体先稳住,努力大喘了几口气,恢复一下头昏脑胀的氧气。觉得两只掌心火辣辣的痛,估计已经被树枝划破了。
稍微恢复了点力气,便拽住树枝,努力把身体拉到岸上,几乎脱力,瘫软在地上。
四周旷野安静,洪水冲成了一条翻滚的浑黄大河奔流而下。雨兀自犹如瓢泼从天空无尽的泼洒下来。她在天地间仿佛一条搁浅的鱼,无助的喘息。
远处有个人大喊:“柳云芷!”
柳云芷赶快爬起来,远远看去,顾子扬飞奔过来,还不等到近前,直接大喊:“你看见景逸了吗?”
顾子扬浑身衣裳湿透,一身土黄色,看来也刚刚从河沟里爬上来。
柳云芷仓惶摇头:“我没看见!景逸没跟你在一块吗?”
顾子扬焦急道:“洪水下来的时候,我看见他朝你去了,我也就跟着过来,被冲下来的时候,他离我不远,后来一块岩石冲过来,好像砸中他了,然后我就不知道他被冲到哪里去了!”
一听到景逸可能受伤了,柳云芷立刻急怒上头,直起身子四处张望,可是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顾子扬严肃快速道:“柳云芷,我现在必须去找景逸,顾不上你了!景逸一定离这不远!”
他摇摇一指:“这洪水必定要倾斜到雁栖湖,我们遇难的消息很快会传到别苑,你沿着这河往下游走,一定会遇到来救我们的人!我现在要去找景逸!”说完足尖一掠,便向远处奔去。
柳云芷慌乱失措,看顾子扬身影远去,忽然想起一事,忙大声喊“顾子扬”,可是顾子扬早就远去听不见了。
柳云芷站在旷野中,尽力让自己的心绪静下来,闭上眼睛,迎着风,深深的用鼻子吸一口气。
她自从变成人之后,鼻子的灵敏度下降了许多。但景逸的气味是她最熟悉的,她有一丝机会找到他。
只是这泼天的大雨,他又在洪水中被冲走那么久,她能找到他吗?
三十九、相对无言
没有!没有他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