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芷低头沉默不语,柳夫人本以为女儿面上会有娇羞的神色,一见她如此,心一沉,笑容便收了起来:“云儿,你是怎么想的,要跟娘说啊!”
柳云芷抬起头,望着母亲关切的眼睛,问道:“你跟爹怎么看?”
柳云芷心想,既然母亲能与陈夫人一起来雁栖湖,那就是来相看的呀,那肯定是爹娘都看好这门亲事。
果然,柳夫人摸摸她头,和蔼地道:“你爹说,陈府是不错的选择。陈相国这么多年辅国有术,圣宠不衰,长子也已顺利出仕,就算太子登基,也不会对陈家怎么样的。陈思行是陈家次子,陈相国宠爱小儿,便随他心意任他游学在外。你爹几年前见过一面,觉得他学问不错,性情温和,你爹说他可为良配。”
叹口气拉住她手:“你爹和我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一生顺遂,你爹说,只要你一出嫁,他就告老还乡,柳家做了十几年的外戚,实在也是做够了。”
柳云芷心下感动,静静思索了一会儿,抬头笃定道:“娘,我愿意嫁给陈思行。”
柳夫人略有担忧,道:“云儿,这事可开不得玩笑的。”
柳云芷依偎进母亲的怀里,深深嗅了一口母亲身上的气息,低声道:“女儿相信爹跟娘的眼光,我也只求此生安稳即可。”
柳夫人反手抱住她,母女静静相拥。
第二天一早,陈庄就接到了柳家的帖子,约陈夫人赏菊赴宴。
陈夫人的马车一停到柳庄门前,柳夫人早就迎到了门外,两个夫人一见面就互相紧紧握住双手,显得亲热极了。
陈夫人身量颇高,长得慈眉善目的,未语先笑:“柳夫人,刚来雁栖湖就打扰了!”
柳夫人赶紧拍拍她手:“哪里呀!我家云儿说,那日湖边失足落水,承蒙陈公子相救,今日要好好相谢!”
陈夫人赶紧回身叫:“思行,快来拜见柳家伯母!”身后转出陈思行,含笑见礼。
柳云芷见陈思行今日明显是打扮过的,更显得风度翩翩玉树临风,不免觉得好笑。陈思行见完礼抬头,第一眼先往柳云芷方向望去,看到她戏谑的眼神,便悄悄冲她眨了眨眼睛。
李夫人早就捕捉到了儿子的小动作,心下暗喜,这个儿子从小就爱四处游历,不喜拘束,婚事迟迟未定,做父母的一直心中暗忧,现在见儿子终于开了窍,竟然有了心仪的姑娘,当时看到儿子的信,老两口都差点要流下泪来,恨不得立刻就把儿媳妇娶回家。
柳夫人打量了陈思行好几眼,看他文质彬彬相貌出众,满意极了,也唤柳云芷出来见过陈夫人。
陈夫人一见柳云芷,欣喜的拉住手,从头到脚赞个不停,从腕子上撸下来一个碧莹莹水润润的翡翠镯子,亲手给柳云芷戴上。这就是相中了。
陈柳两位夫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的哈哈大笑,携手一同进门。
闲说了会儿话,客套了半日,赏了会儿菊,便开起宴席来。
天气清朗温和,便在园子里开宴,席间各色菊花盛放,风雅之极。
待酒肴上齐,柳夫人执手举杯,还未开口敬酒,有下人匆匆进来禀报:“太子殿下驾到!”
众人俱是一愕,齐齐站起身来,柳夫人疑惑的望向女儿,柳云芷心底“啊”了一声,她昨晚忘记跟柳夫人讲,太子也来了雁栖湖。
还不待出迎,太子景逸已经走了进来,一身玉色绣金边的袍子,清秀又矜贵,风度极佳,一进来就急忙摆手,阻止各人见礼,含笑道:“孤前日到雁栖湖狩猎,想着忙里偷闲住几天,今日听闻两位夫人到了,便想来凑个热闹,望两位夫人不要怪罪孤不请自到!”
谁敢怪太子不请自到?柳陈两位夫人急忙连连告罪,又请了太子坐宴席首位。太子笑吟吟请了众人入席,又冲着福来摆摆手。福来便带领一众宫中内侍,鱼贯而入,个个手捧着食盒,依次摆入席间。
福来笑嘻嘻道:“这是太子特地吩咐皇家别苑准备的,请各位尝尝!”
太子持箸,微微做了个请的动作,各人俱都礼貌的握起筷子,可是大家都很拘谨,跟刚才其乐融融的气氛完全不同了。
柳云芷根本没什么胃口,提着筷子发呆,感觉到对面有人看她,抬起头,是陈思行关切有略带疑问的目光。
她很轻微的动作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太子怎么忽然会来。
陈思行也极轻微的点了点头。
他们两小动作虽不显眼,但在有心人眼里,是万万避不过的。
只听上首“啪”的一声清脆声音,众人一起望去,却是太子殿下阴沉着脸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指着一盘菜肴对福来喝到:“这道菜怎么有些凉了?这差事是怎么当的?”一句话未完,太子侍从的一大群人立刻齐刷刷跪倒。福来跪倒称罪:“殿下恕罪,属下立刻处置!”一挥手,便有几个人从侍从中拉出去一个人,也不知是厨子还是侍从。
这一出戏唬得众人更不知该不该动筷子了。
太子却脸色回春,仍然言语温柔有礼:“各位不必拘谨,来来来,试试别苑的新菜式!”
柳夫人和陈夫人握着筷子,互相对视,脸色都是阴晴不定,心下都是犯嘀咕。
这时福来又单独端过一盘点心,特地放在柳云芷面前,是一盘淡绿色菱形的芸豆糕。
柳云芷立刻向景逸望去,景逸在上首,温柔的眼光径直投过来,含笑道:“云儿,知道你最喜欢芸豆糕,这是特地为你准备的!”
众人的目光又“刷”的一下都集中到柳云芷脸上,柳云芷低头,只觉得连耳朵都红了,恨不得这盘糕瞬间在眼前消失。
太子这一顿操作,众人没一个人还有胃口。幸好景逸接下来没再搞事,于是大家勉强的、迅速的把这宴席结束了。
送走了温柔可亲的太子,和满腹狐疑的陈夫人,柳夫人一把把柳云芷拽进屋里,关门闭户、遣走侍女,神色罕见的严肃:“云儿,你跟娘说,你跟太子到底怎么回事?”柳夫人心里一直放着一件事,就是柳云芷那日从宫里回来,神色慌乱的说不想嫁给太子,然后就要避到雁栖湖来。
五十、亲事风云
柳云芷看母亲着急,便挑了燕青山那件事讲给她听,从景祺邀约、遇见山洪、自己救下太子,又将实情隐瞒了下来。一五一十的讲给柳夫人听,最后道:“那日我在宫里陪伴祥格公主,不知为何太子却知道了此事,我担忧会有麻烦,因此便急匆匆出宫了。”反正是真真假假,真的居多。
柳夫人听得惊心动魄,没想到当日山洪之灾竟然还有如此隐情,更没想到三皇子竟然觊觎女儿,祥格竟然砸倒景祺,更想不到的是太子景逸的态度。
回想起来,李家的亲事变得那么突然,柳夫人不觉额头冷汗涔涔。
她握住女儿的手,郑重道:“云儿,你必须认真想好,你到底是想嫁给陈思行,还是太子?”
一问出这句,柳夫人忽然倒有点想笑,曾几何时自己女儿竟然可以在太子跟相国公子之间做选择了。
柳云芷叹了口气,认真回答:“娘,我昨日说的是真心话,我想嫁给陈思行。”
她对陈思行自然有好感,但是大约是友情偏多。可是她能想象到,将来她跟陈思行,一定会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
至于景逸呢?一想起他,柳云芷就头晕眼花,心乱如麻,喘不过气,思维混乱。所以说还不如眼不见为净。完全没有与陈思行相处的随意。
柳夫人细细看她神情,试探道:“那……你对太子……?”
柳云芷郑重道:“娘,我何德何能啊?我做不了太子妃,更做不了将来的皇后!娘,我相信你和爹的眼光!”
柳夫人望着女儿,也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其实她和柳全德也是这样想的。侧妃或妃子柳家根本不予考虑。但若是太子妃或未来的皇后,一想到责任重大环境复杂,夫妇两一致认为不适合单纯的女儿。
所以才思前想后,认为陈家是最好的选择。
柳夫人摩梭着女儿的手,心中怜爱无限:“云儿,你是爹娘最好的女儿,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在父母眼里,别说皇后,就是天上的王母娘娘,女儿也是当得的。
可是今日宴席上,太子刻意示好,柳云芷有其他的担心,便担忧问:“娘,会不会给你跟爹带来麻烦?”
柳夫人紧握女儿的手,笃定道:“放心吧,爹娘必定让你称心如意!”
柳夫人连夜写了一封短谏,着人送去陈庄。陈夫人竟然也没睡,连夜回了一封。
陈柳两位夫人便在翌日一早启程返京了。
没两日,京城传来消息,陈柳两家的亲事基本坐实了,正正经经请了媒人开始走六礼。
知道景逸就在附近,柳云芷便躲在柳庄不出门,也不再约陈思行出游。
可是景逸也莫名其妙的很安静,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不在雁栖湖一样。
柳云芷安心的等着亲事落定,可是没想到,这一场亲事马上将迎来一场风云。
这一日,忽然一个女子携了三岁幼童,跪到了陈相国府的大门前,声称是陈思行的妻儿。
京城轰动。
柳全德夫妇听闻此事,不亚于兜头一棍,虽然愤怒,但柳全德处事沉稳,心思缜密,并不慌乱。但这事却不能瞒着女儿,也要看柳云芷态度。因此柳全德先不去见陈府中人,反到急修书一封加急送往柳庄。
柳云芷看完了信,怔怔出神。提起笔回信,还未写完,木桃进来禀告,陈思行来访。
陈思行呆坐厅中,脸色苍白,眉头紧锁。柳云芷便知道,他的消息也不慢。
所以柳云芷也很干脆地直接发问:“思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思行苦笑两声:“几年前我曾到湖广游历,这女子名叫娇娘,是青楼女子,确实与我交往过一段时间。后来我离开湖广时,并不知道她已有身孕。”他又苦笑几声,“接到府中来信,我一时也懵住了。”
他抬头直视她,态度很坦诚:“我看完信,就第一时间来这里了,云芷,我是真心想求娶你,希望你不要因为此事怀疑我的诚意!”
柳云芷低头琢磨这件事,抬头和他对视,心里倒生了感慨,便伸手拍拍他肩头,以示安慰。
陈思行见柳云芷并不怪他,欣慰之余,心下又隐隐失望,他本以为柳云芷会气愤不已。
柳云芷却依旧语气那么温和:“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办?”
陈思行反问她:“你想怎么办?”
柳云芷一怔,却皱眉不语,她想怎么办?跟她有什么关系?
陈思行忽然握住她手,凝视她:“云芷,我是真心喜欢你,你若嫁给我,我保证这辈子只有你一个人!”
柳云芷心头一震,愣住了。
陈思行看她发愣,更加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便又道:“娇娘我一定会将她远远送走,那个孩子,你若想留便留,你若不想留,我便将他与娇娘一同送走,我保证会好生安置他们,但也保证,他们终生都不会出现在你眼前!”
柳云芷不动声色的将手抽出来,温言道:“思行,这件事你让我想想。”
陈思行愣怔了一会儿,注视着她,低声问:“云芷,你是不是……不想嫁给我了?”
柳云芷微微摇头:“思行,我刚刚给父亲回信,要继续跟陈府的婚事。”
陈思行喜悦道:“云芷……”
临走时,陈思行还告诉她,当日他在湖广,一直使用的化名,他也不知道娇娘是如何找到京城,找到陈府的。
柳云芷回房,将信写完封好,托腮发起呆来。
柳云芷知道自己早晚会面对这件事,但却没想到需要这么早面对。
她身为女性,骨子里又是现代人的爱情观和婚姻观,这种价值观的冲突,她自信没有能力去改变,只能接受和面对。
但自从她穿到这里,一开始是只狗,就完全与她无关。后来穿到了柳云芷身上,也没有遇到这个问题,因为柳全德和夫人情深意重,即便柳夫人没能生儿子,柳全德都没有纳妾,柳云芷身处这个环境之中,自然而然也理所应当的忽略了这个冲突。
她自己私下里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其实这也是她不想嫁给景逸最大的心理阴影。所以她想,既然一定、必须要嫁人,那她宁愿嫁给陈思行,他们将来像朋友一样相处,无论是什么局面,她都不会难过、难堪。
这就是她决定嫁给陈思行的原因。
五十一、对峙一下
没一会儿,木桃又进来了,这次是太子到访。
柳云芷长长出了口气,打起精神出来见他。
景逸神采奕奕,他也不落坐,站在厅中,看到柳云芷出来,也不说话,只上下打量她,神情倒有些洋洋自得,仿佛等着柳云芷夸奖他。
柳云芷一见他这表情,心里哪还有什么不明白,叹口气道:“殿下,你何必做这样的事?”
想要千里迢迢之外把娇娘翻出来,当然非神通广大的太子莫属。
景逸干脆地道:“我早说过,你跟他相识未深!陈思行这样人品,你岂能嫁给他?”
柳云芷一听这话就生气,她对景逸特别没有容忍度,当下脸一沉,怒道:“不劳太子殿下操心!我已经决定嫁给陈思行了!”
景逸也是大怒,几步逼过来,怒喝道:“这个陈思行,号称什么在外游学,其实是流连青楼,你们还未成亲,他居然在外面连私生子都有了!这样你还想嫁给他?你是不是疯了?”
柳云芷气得脸涨红,也冲他大声喊:“我说过了!陈思行是我朋友!你说话小心些!”
景逸冷笑道:“陈柳两家都要定亲了,你跟我说陈思行是你朋友?”
柳云芷一时气急,被他噎了回来,索性耍赖:“我爱说什么便说什么!我爱嫁给谁就嫁给谁!”
景逸身为太子,一生中被人这样当面强硬顶撞、也是极少数的,当下真是被气得脸色铁青,额头青筋跳动,下颌绷得紧紧的,但他再生气理智上也知道,跟柳云芷发脾气,他又不能把她怎么样,除了自己强忍也没什么办法。当下转过身,深深吸几口气,勉强压住怒火,才转过身,脸绷得极紧,语气却极为认真:“云儿,你只能嫁给我!”
柳云芷一听差点没原地跳起来:“我才不会嫁给你!我也不是什么云儿!”
景逸冷笑,已经逼近了她。他身形高大许多,走近便是从高处俯视她,黑黝黝的眸子盯着她,气势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