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开水注入面粉里,冲出一个咕嘟嘟冒着蒸汽的坑洞,筷子骤然闯进搅开盆子里的平静,原本细腻的面粉被搅乱再次成型成为了絮状。
接下来再加入温水和面,在唐龄精巧的双手下,絮状的面粉揉成了光滑的面团,擀好皮后把混在一起的肉馅和鸡汁冻包裹在里面,似是小心翼翼包装般捏紧封口。
“嘶……”唐龄点燃锅灶,火星噼里啪啦地喷了出来,掉在了唐龄白皙的手背上,痛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常年劳动,穿越前更是脏活累活包揽,所以唐龄的手不算细腻,唯一的优点便是白。
右手手背烫红了一块,约摸有指甲盖大小,用凉水冲洗过后依旧红得明显,唐龄却感到不痛了,便没有在意,而是蒸了几个灌汤包给自己填肚子,剩下的馅料放在阴凉处,是明天一大早用来现包现卖的。
“春儿,来这么早啊。”
天还没亮,气温很凉,唐龄裹紧了衣服,一推开门就和陈春儿撞了个正着,二人一起把沈婆婆厨房里的食材搬去食肆,自从唐龄开始做食肆早餐后,陈春儿便天天早上来帮忙。
食肆刚一开张,便有早起赶工的人跑来唐龄铺子前,“姑娘,两个灌汤包!”
唐龄笑着给人打包。
中年男人手里是油纸袋子装好的热气腾腾的白嫩的灌汤包,等不及给钱,中年男人便咬了一大口,没等咬下来就被烫了舌头,男人嘶嘶哈哈喘着粗气,凌晨透骨的冷冽温度把呼吸凝成了雾蒙蒙的蒸汽。
见状唐龄提醒:“先咬个小口把汤喝掉,暖暖身子吧。”
中年男人便听了话,小心翼翼地咬了一个小口,汁水瞬间冲破灌汤包的白皙的薄皮,浓郁鲜香又带着滚烫温度的汤汁流转在唇舌之间,像是鸡汤且带着不可忽视的葱姜鲜味,热汤灌进胃里流向四肢,瞬间暖了身子。
汤汁被瞬间吸走,中年男人紧接着咬了大大一口,面皮筋道且薄,抱成团的鲜美肉馅带着些许的鸡汤味道,男人心底暗想,这灌汤包的做法真是巧,皮薄馅大却还能额外包裹住如此多的汁水不外漏。
前几日便有工友说北街食肆的灌汤包好吃,今日他便来尝尝,这价格更是和周家老字号的肉馅包子一般,味道却要鲜美更多。
中年男人就站在唐龄食肆门口把两个灌汤包吃了个精光。
见状唐龄笑眯了眼,前几日灌汤包买的不算红火,可确实是一日接着一日地慢慢买的人多了起来,尤其是今日天凉,带着鲜嫩汁水的鸡汁灌汤包,竟然不到半个时辰便卖出了大半。
第43章 周家包子铺
天色渐亮,气温也升了起来不如凌晨那般刺骨了,来买早餐的人不像之前那般络绎不绝,唐龄和陈春儿吃过早饭后便坐在食肆中闲聊。
准确地说,是唐龄聊,陈春儿听。
“今天灌汤包卖得最多,明日需得多做些。”
“这几日怎么都不见莹儿妹妹来玩。”唐龄喃喃道,许久未见陈莹儿,倒是有些想念那个可爱的小姑娘。
“白景明怎么也没来?奇怪。”
唐龄朝对面的酒楼望了一眼,那里依旧是一副冷清的气氛,身侧一直沉默的少女闻言在唐龄看不见的角落里终于垂低眼,目光微动。
秋风起,转眼温度便降了下来,这些日子热乎乎的灌汤包愈卖愈红火,可白景明却连着几日没有来过食肆,有时与唐龄在门前遇见,白景明也是神色奇怪又别扭地别开眼,然后自顾自地进了酒楼。
“把今日的早餐全部打包一份。”
早上来买早饭的食客已经散了,唐龄闻声去看食肆前的来人,不再是那日的老伯,而是一个脸上长了些麻子的穿着仆人服饰的小哥,唐龄手脚麻利地打包好递过去,这些日子,那个老伯倒是没来过食肆了,但是这个麻子小哥倒是日日来食肆买早饭,且一买便也是全部各来一份……
唐龄见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心头疑云笼罩。
“查到了。”
骤然出现的男子声线吓得唐龄一个激灵,她扭头去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的白景明,有些生气又委屈。
“为什么躲着我?”
闻言白景明目光躲闪,他把里头蕴藏的男女情愫默默压了下去,答非所问道:“我查到那日的老伯是谁了。”
“谁?”
果然,唐龄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不再询问为何自己要躲着她了,白景明舒了一口气。
“周家的账房管家,无名,旁人都叫他周伯。”
“周家?”唐龄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对面不远处那家不论早晚始终排着队的包子铺。
二人正沉默时,陈春儿从门外回来,见到门口的男子,把唇瓣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尴尬又局促地进了门。
见状唐龄敏锐地皱了皱秀眉,前些日子陈春儿便有些不大对劲,毕竟从自己认识她开始,陈春儿便一直是那副孤狼的性子,她鲜少露出什么拘谨的表情。
“是包子铺。”白景明打断了唐龄的思路,唐龄转眼把这件事扔到了脑后。
“是因为我的灌汤包?”
经过了上次酸梅汤的事件,唐龄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唐龄后续不再制作酸梅汤是因为王家只靠这一门手艺营生,且王夫人的性子果断她很欣赏,自己不愿断人后路。
可……唐龄抬眼望过去不远处周家门前的排队,虽说比前几日少了些,但也是络绎不绝。
做生意,哪里有那么多情分可言,唐龄暗忖自己一没偷二没抄,这次断不能把灌汤包撤下来,把客人拱手相让。
见唐龄神色变换,从动摇逐渐坚定,白景明便知道她这是作出决定了。
周伯把所有食物都买了一份也不能说明什么,只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谨小慎微方能远行,白景明的一双桃花眼流露出明显欣赏的目光。
“……”
陈春儿本来在择菜,女孩偷偷看了看白景明,却一眼便被那深情的神色浅浅刺痛了麻木的心,顺着那视线看过去,唐龄正出神。
陈春儿手下一个没轻没重便把菜茎折断了……
周家后院,一个灰衫子的小厮小心翼翼推开后门,左右手各拎着好几大袋的食物窜进了一个小院。
“周伯,买回来了。”那小厮抬头,脸上稀稀落落地长了些麻子。
“好,不许同旁人说,尤其是夫人。”周伯叫小厮把袋子放在一旁,他捋了捋雪白的胡须,嘱咐道。
“我明白。”小厮点点头,退了下去。
见四周无人,周伯拿了袋子进了一间破旧的卧房。
“少爷……”周伯唤了一声却迟迟没得到回应,他担忧地推开门,门内的家具都是数年前的旧样式了,红木桌角甚至缺了一块。
“……”屋里约摸十五岁的少年正费劲地扶着桌角试图站起来,见来人竟是一个激灵跌坐回了轮椅上。
“嘶——”应该是扯到了身上的伤口,少年抽了一口气。
“少爷。”周伯满脸歉意,他解释道:“刚刚您没应,我便进来了。”
周苑抿抿唇,苍白的脸上因为尴尬而挂上了一层薄薄的绯色,他皱紧眉头轻声清了清嗓子。
“昨日您吃着葱油饼好吃,今日可还尝尝?”
周伯一边说,一边把袋子里的早饭挨个摆了出来,光是粥便有五种。
各类食物的香气萦绕在四周,周苑探出舌尖舔舔唇,吞了吞口水,这幅可怜的模样看在周伯眼里疼在心里。
周苑则是周伯从小看到大的,从感情上不比爱自己孩子少。
周苑身子本康健,可因为一直被夫人严格要求,前些日子犯了错,被夫人打了一顿扔进了凄惨的院落,伤势严重到数日无法自主起身,看了叫人心疼。
所以周苑说想吃唐龄食肆的早饭时,周伯便背着夫人送过来。
周伯本没想到这次夫人的处罚如此严厉,第一天自己去买早饭时,被夫人看见了,竟叫人一日不许送饭给周苑。
于是后些日子,周伯都派张麻子去买饭再从后门偷偷送进来。
“好,你下去吧,我自己吃。”
周苑打发了周伯,门被关好,周伯又嘱咐了张麻子几句,便去前院查账了。
这个小后院放置了许久,原本夫人欲罚周苑,连伺候的丫头小厮都没派,还是周伯偷偷领了个机灵的小厮过来,眼下那个张麻子正守在门口。
周苑转动轮椅到自己的床榻边上,掏出了几张皱巴巴的纸张,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隽永的小字。
周苑回到桌边,挺直日渐清瘦的身板慢悠悠吃起了早饭。
“周伯,今日如何?”日头降了下来,天色鸦青,从外头回来的风尘仆仆的周夫人拢了拢发髻,朝周伯问道。
女人保养得很好,皮肤细腻长相美丽,可眼角的细纹却显示着她已度过的岁月悠长。
“回夫人,今日入账三十两四百文,比前日多了三两银子。”
周伯恭敬地垂低头,他很敬佩周夫人,自从周掌柜离世后他便把包子铺接了过来了,一个不出闺门的女人竟做得丝毫不比男人差。
“好……”闻言,周夫人点点头,这些日子唐龄的食肆开始卖早饭,便抢了自己一部分的客人,好在周家包子铺有名声有口碑,回头客偏多,才能使这入账没有降低太多。
可这始终不是个办法,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做出些不一样的花样来,为了这事,她已经在外奔波数日了。
想了片刻,周夫人伸出指尖狠狠按了按眉心,每每为此事发愁她就头疼地利害。
“对了,今日给周苑送饭就没有。”
周伯点点头:“送了,按您的吩咐,一日三餐。”
只是今日夫人不在家,周伯偷偷买了些伙食给周苑加了餐。
“那就好。”闻言周夫人神色疲惫地往后院走去,周苑是她唯一的儿子,更是自己丈夫唯一的血脉,她不可能不心疼,只是周苑实在是不争气,全然不像自己和他爹一样有经商头脑,还总是喜欢些歪门邪道。
……
当时傍晚,唐龄见到了一位熟人,正是先前推荐唐龄去徐知府府上做厨娘的顾伯,这些日子徐知府府上的龌龊事被静阳人扒了个精光,顾伯这才知道,自己的提议怕是把唐姑娘差点推进火坑了,这次来便是专程道歉的。
唐龄听了顾伯的一番真心话,满眼笑意安慰道:“顾伯大可不必在意,我只是一个小厨娘,徐府上的事同我没什么影响。”
尽管详细的来龙去脉顾伯不清楚,可他却知晓唐龄这话大抵是在安慰自己,顾伯愧疚地拍拍脑袋,下一秒突然睁大了眼睛。
“对了,唐姑娘,前些日子听说你在找店面,我家的店面可一直空闲着呢,不如你拿去用!”
顾伯不容唐静拒绝,继续道:“也不白白叫你用,待你赚够了租金再给我便是了。”
“我先回家打理打理店铺,最迟后日,你便能够用了!”
话落,不待唐龄插嘴,顾伯摆摆手,火急火燎地离开了。
见状白景明掩饰笑意,帮着无奈的唐龄把店收了起来,方才分别。
唐龄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在昏沉的夜色里一推门,便突然发觉院子里的桂花树开了繁繁茂茂的一树小花,摇曳在清爽的秋风里,窸窸窣窣掉了些在地上,反着金黄色的光。
唐龄出神地坐在了桂花树下,从穿越到现在,她一直以赚钱为目标,不知为何,心底总觉得空落落得别扭,她突然恍惚了起来,赚到足够多的钱真的是自己的愿望吗?
不多时,疲倦的女子便脑袋歪了下去,唐龄倚靠在郁郁葱葱的桂花树下,闻着清新甜美的桂花香睡着了。
沙沙作响的叶片掩盖了男子刻意压低的步伐,白景明本是见唐龄心思不对,于是偷偷跟在唐龄身后送她回家,不曾想给自己找了些“麻烦”事。
白景明微微俯身凑近,女子清秀的面容逐渐在眼前清晰了起来,一双如烟似雾的秀眉紧锁,抿住的樱红色双唇在昏黄的灯火照耀下带着水光。
白景明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悄悄凑近。
第44章 江南熟醉蟹
晚风吹拂过院里桂花树翠绿的叶子,裹挟着淡雅的花香钻进白景明的鼻尖,黑暗里白景明的耳尖红透了,他一双桃花眸满目深情,心意在夜风下微微颤动,却也只是在凑近时,伸出瘦长的手来轻轻抚开了女子紧皱的眉心。
不知在愁些什么?
白景明心头有些自责,明明日日守在她身边,却似乎还是解不开她身上的团团迷雾,又如何能为眼前的人排忧解难?
白景明轻巧地抱起女子,唐龄歪在白景明安稳的怀里熟睡,像只安睡的婴孩般乖巧,女子呼吸均匀绵长,伴着沙沙的花落声一起打在了白景明的心尖。
“沈……”
不曾想一转身便见到了身材佝偻的沈婆婆披着外衣立于门前,白景明尴尬地立在了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原本嘴里的话也被沈婆婆噤声的手势挡了回去。
“快把唐丫头送回屋吧,累坏了。”沈婆婆轻声道。
白景明只好点点头,熟门熟路地把唐龄安置好,方才准备离开。
“白公子。”沈婆婆还站在门口,看样子是在等他,闻声白景明走了过去。
“唐丫头就是太好强了。”沈婆婆对身侧的白景明说道:“她这么拼命地开食肆,想要租更大的店面,没准以后还想跑到京城去做买卖……”
说到这儿,沈婆婆笑了笑,语气和蔼可亲地朝白景明发问:“你说她是为了什么?为了挣钱吗?”
“不是。”白景明不假思索的回答。
唐龄绝不是为了钱,从各个方面都能看得出来。
比如她日日给陈春儿开几十文,足以叫陈家母女吃喝不愁了,可陈春儿做的活计明显不够抵工钱。
在食肆食材的挑选上,唐龄也是在定价内尽可能地挑最好的……
白景明陷入了沉沉的思索,见状沈婆婆拢了拢外衣,困倦地送客:“白公子请回吧,老婆子我也睡了。”
沈婆婆这话出口后白景明有再多的疑问也得咽下肚子,只好道别离开。
眼下入了深秋,唐龄耐不过顾伯的热情邀请,正陆续把小食肆的物件搬过去,顺道思考自己有了新店铺后的发展如何,故把食肆关了几天。
期间沈婆婆提了好几次想要趁着她休息,带唐龄去找成衣铺子置办衣物,都被唐龄找借口拦了下来,她想着自己整日与厨房油烟为伴,再好的衣服都是可惜了。
而九月正是吃螃蟹的好时候,此时的蟹肉最为肥厚鲜美。螃蟹不是寻常人家吃得起的,故菜市里鲜少有卖的,还是白景明有法子买了不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