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呀么小神仙——温留白
时间:2022-04-22 06:48:49

 
她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小心翼翼地扶着墙站起来,每走一步,都要大口喘气。
 
还差一点,就抵达窗边。
 
还差一点,就够到窗帘。
 
可当她拉开窗帘的时候,感受到的又是新一轮的绝望。
窗外漆黑一片。
 
是黑夜。
和永远也散不开的浓重海雾。
没有一丝光亮,能够透进来。
 
 
后悔万分
 
 
她瘫软在地上,在片刻的昏迷里,又做了个短暂的梦。
只是这一次,她梦见的不只是自己。
 
她梦见太阳落山后,渔人湾的夜晚也依旧亮如白昼。
梦见发光的水母汇聚在一起,透明的伞形躯体一张一合,须状的触手交错缠绕。
还梦见那晚的海面,有细碎的白光闪烁,陌生的少女躯体从海底漂浮上来,浮沫紧挨着她苍白的脸庞和乌黑的长发。
 
她看着她在发光水母的环绕下,闭着的右眼在哭泣。
而她睁开的左眼里,是一轮暖色的新月。
 
她看不到更多,因为紧接着,她就因为岛民们粗鲁的搬动而惊醒。
一口巨大的沉香木棺材,就摆在房间的正中央。
 
顾老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喝下最后一杯味道奇怪的水。
她浑浑噩噩地挣扎,用尽全力,打碎了玻璃杯,偷偷藏了一片,在紧贴着心脏的地方。
 
她的双手双脚被捆绑着放入棺材,棺盖从尾端合上。
她绝望地躺在那里,流出了眼泪。
 
盖棺前,顾老上前做最后的确认。
“孩子,放心,死亡不会来得这么快,这些霉斑在水底生长的时候,会供给足够的氧气给你,你会在海底存活好几天,直到它完全长出来。”
 
棺材被完全合上,所有的光亮都被隔绝。
没有人知道她此时此刻,躺在棺材里的表情。
 
她这才一改刚才慌张恐惧的状态,平静地,用被捆绑着的双手擦去眼泪,取出玻璃碎片,耐心地割着绳子。
在必要的时候迷惑对方,可以让他们对她放松警惕。
 
顾老刚才的话,仿佛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既然短时间内不会死,那么总能找到办法逃出来。
 
至于苏信……
她不相信他已经死了,但她也不会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在经过短暂地颠簸过后,他们终于抵达了海边。
顾老让人开始沉棺。
 
一旁的几个岛民有些犹豫。
“顾老……”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顾老一个眼神压制下去。
他背过双手,从他们面前走过。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但是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们太多的事,按照岛上的规矩,沉水香的秘密永远都要烂在我们自己的肚子里。”
 
棺材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宋连蝉在里面听得清清楚楚。
根据之前的所见所闻,她已经大抵推断出沉水香是如何制造出来的。
 
如果把沉水香的生长环境比作温室的话,大海就是那个温室。
而活人的躯体和这个沉香木的棺材,就像是温室里的泥土。
至于那些霉斑,可能代表着土壤里的养分。
三者缺一不可。
 
沉水香的气味并不是独立某种味道,更像是许许多多气味在特定环境下综合在一起的味道。
 
她没能思考太多,因为此时棺材再次开始摇晃了起来。
她能感觉到棺材入水那一刹那的阻力,以及缓缓下沉时的失重感。
 
她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默默在心中计算失重感持续了多久。
半分钟……沉没在很深的位置。
 
外层有隔水设置,内里也有供氧,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只是一想到此时此刻,自己置身在海底,就莫名地紧张。
 
没有一丝光线,即便是睁开眼睛,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人在黑暗中待久了,就会失去对时间的感知能力,甚至会产生幻觉。
 
就像现在,短暂的一分钟被拉成冗长的永恒。
恍惚中,她好像听到有个诡异的声音在她的耳边歌唱。
 
“太阳和月亮
 
最爱捉迷藏
 
一个藏白天
 
一个藏晚上……”
 
她的头开始疼了,一瞬间,仿佛有一些零碎的画面,从她的记忆深处打捞而起。
 
小小的她,用双手蒙住自己的眼,蜷缩在衣柜里,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
 
指缝里透出一线光,逼仄的衣柜外,有个人影哼唱着走过……
她害怕地收拢指缝,不敢再看。
脚步声越走越远,外面再次安静了下来。
 
就在她以为,那个人已经离开的时候。
衣柜的门猛地被打开,一道强光照射进来。
 
“哈,找到你了。”
 
……
……
 
这段陌生的记忆只是在脑海中一晃而过。
她在哪里?在和谁捉迷藏?为什么她会这么害怕?
 
想不起来了。
只是当时那种惊恐又害怕的感觉,仿佛顺着这突如其来的记忆,重新注入她的身体。
 
此时此刻的棺材,宛若当时那方黑暗逼仄的衣柜。
 
从被困在棺材里开始,她一直努力地让自己冷静,甚至下水之后,她也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地很好。
可是现在,那些被压抑的恐惧,惊慌,彻底被释放了出来。
 
她解开了双手的束缚,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她开始逼迫自己数数。
从一数到六十,代表一分钟。
 
每隔一分钟,就用玻璃碎片在自己的手指上划一道。
疼痛能让她保持清醒。
 
可是……不管用,这些该死的数字根本无法让她冷静下来!
 
她开始疯狂的拍打着棺盖。
剧烈的喘息着,绝望地喊叫。
 
氧气的供给并没有想象中的这么充足,她已经精疲力竭了。
 
她想起苏信之前轻描淡写的那个问句,“后悔了吗?”
后悔来这里了吗?
 
“后悔了。”
她躺在那里,哭着回答。
 
“我后悔了。”
她用力地咬着自己的手指,想要说给他听。
 
“你听到了没有,我后悔了!”
可是已经没有人能听到了。
 
“我知道你没死,你哪有这么容易死……你来救救我啊……”
她攥紧手指,“救救我吧。”
 
海螺不会传音。
她知道她说的每一句话,将永远沉没在海底。
 
她躺在那里,仿佛看到幻觉,眼前的画面和记忆互相重叠。
衣柜的门被缓缓打开,有强光照射进来,她却始终在颤抖,畏惧外面的一切。
 
直到有人攥住她的手腕。
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个人。
“哈,找到你了。”
 
海水涌了进来,她被呛了一口。
那个攥住她手的人察觉到了她的反抗,转而捧住她的脸。
 
这一次,她终于睁眼看清楚了。
这才清醒过来。
是苏信。
 
岛上只有一套能用的潜水设备,是顾青陶之前留下的。
他知道她已经精疲力竭了,把氧气面罩给她之后,就开始带着她上潜。
 
宋连蝉这才得以呼吸,稍稍缓过神来,朝他看去。
他攥着她,在水中比她高出半个身位,发光的水母环绕在四周,像置身在水族馆梦游。
 
因为提前接触到海水的缘故,那些霉斑和奇异的痛痒全都消失了。
她的手仍是光滑的,手腕上的擦伤也早已愈合。
 
只因在水中,她闻不到那些从她身上消散的味道。
 
出了水,岛民们愤然地围上来。
苏信专注地搀扶着她上岸,把卸下的潜水装备丢给沈尧山。
沈尧山穿上后,又迅速下潜到水里。
 
有人上前阻止,却莫名地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无法前行。
 
沙滩底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遍布着纵横交错的树根。
这些树根似有生命,缠住了他们的脚。
越用力拉扯,只会陷入更深。
 
“抱歉,海岛上资源有限,费了些时间,只做出了这些。”
他解释着。
 
宋连蝉恢复了气力,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沙滩的正中央,一棵大树正在以奇异的生长速度拔高,变粗。
它的根系伸向四面八方,就掩藏在沙滩下,困住了那些人。
 
宋连蝉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棵大树长高,变得枝繁叶茂。
花开,花谢。
结出红彤彤的,像樱桃般的果实。
 
“这树……”
她摘下触手可及的一颗果实,放在手心闻了闻。
甚至有一种水果特有的甜腻气味。
 
“是幻觉。”苏信凑到她耳边小声说。
 
他用手短暂地蒙住了她的眼睛,再松开。
 
掌心的果实消失了,这里的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沙滩上没有参天大树,也没有错杂树根。
 
那些人却因为这些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被困在原地。
 
宋连蝉注意到,在这些岛民中,唯一自由的便是顾老了。
苏信似乎特意没有让他也陷入幻觉之中。
 
顾老见岛民们毫无反抗之力,便开始怒斥顾青陶。
“不能放他们走,青陶,拦住他们!沉水香的秘密不能被泄露!”
 
顾青陶只是朝他们看了一眼,而后跪在了顾老面前。
“爸,如果这个秘密要建立在这么多条无辜人命之上,也就没有维护的必要了。人不沉水,何来异香。呵呵呵……”
 
“住口!”
顾老的瞳孔震动了一下,更加用力地扶着拐杖站稳。
 
顾青陶有些悲戚地看着大海,“这是很多年前祖先留下的传统,岛上身患绝症的老人,可以在弥留之际,用自己的躯体,给儿女换来一笔巨大的财富。”
 
“你住口!”顾老再一次呵斥他。
 
顾青陶没有停下来。
 
“老人们把自己装进沉香木棺里,将自己的躯体培育成适合沉水香生长的温床。他们牺牲自己,只是希望子女能过得更好。他们没有怨恨,没有杂念,所以沉水香里掺杂着的是奉献和希冀。”
 
“这样的沉水香味道醇厚美妙,价值千金。”
 
说到这里,顾青陶哭了,“我们这里的人信奉着这个传统,认为即将死去的人,会用另外一种方式回报活人。就像我母亲那样……所以即便我从海底救出了她,她也依旧不理解我。她就这么盲目地奉献着自己,为自己的伟大而自我感动。”
 
他用力地攥着一把沙子,“她根本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我不需要钱,我不想要她在海底承受痛苦,我希望她活得长久一些,我想陪伴她,多一天,是一天。”
 
 
爱子之心
 
 
顾青陶的话,让岛上的其他老人有些动容。
这些年来,他们信奉着顾老,信奉着岛上的传统,盲目奉献,自我感动,却从没有考虑过子女的感受。
 
“现在还不晚。”顾青陶看向身后的海面,脸上充满了希冀,“只要那个姑娘能活下来,一切都不晚。”
 
按照顾青陶的说法,他们从来没有用岛外的人制造过沉水香。
在此之前,都是岛上的老人们在临终前奉献出自己的躯体。
 
他一直都觉得这个方式太过残忍。
这几年在外求学,他越发觉得,人类的躯体对于沉水香来说只是个温床,总有一天,能用其他东西替代。
 
可他的父亲却是一个坚守传统的人。
在面对儿子的阻拦无动于衷。
 
苏信意识到了顾老的顽固,“他说服不了他。”
他得出了结论,“那么,现在该用我的方法了。”
 
宋连蝉顺着他的目光朝海面看去,只见刚刚消失在海里的沈尧山突然浮出水面。
 
“顾老,自从开始杀人后,您有真正闻过沉水香的味道吗?”
苏信问他。
 
顾老面色一沉,没有说话。
 
宋连蝉注意力完全在海面上。
她有些诧异,因为此刻出现在海面上的一幕,完全是她梦中的画面。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