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芸这会儿好像彻底醒酒了,指指上面,“上。不用送我了,你忙你的。”
“嗯。”
陈骆还是跟着她。
“我自己可以的。”
陈骆的手护在她右侧,帮她把门拉开。在他胳膊的那一边是那个险些被她撞倒的花瓶。
他只是在保护花瓶。
谭芸一步三晃地走了,在他关门前,她再次强调了一遍,“陈骆,谢谢。”
“知道了。”说完就把门关了。
竟然有种被赶出门的感觉,谭芸看着他的门发了会儿呆,之后甩甩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她扶着扶手,每一步都结结实实得踩在楼梯磴上。
只是上下楼而已,今晚的路竟然格外长。
谭芸终于顺利到家,一开门,陈洲站在门口,不知道是在等她,还是要出去找她。
陈洲扶了她一把,“你的头怎么回事?”
谭芸从桌上摸过打火机,好像很累似的叹了一声,一边点烟一边说:“撞锁头上了。”
陈洲:“陈骆给你处理的?”
谭芸:“嗯。”
她撑着下巴,烟头夹在另一只手里,呆呆地看着青烟。
陈洲没打扰她发呆,只是端来一杯酸哄哄的东西给她。
谭芸皱着眉头,“这什么呀?”
陈洲:“喝了你就舒服了。”
谭芸脑袋一拧,“我不喝。”
陈洲:“喝完了你就没这么难受了,喝吧。”
谭芸:“那我宁可难受。”
陈洲拿她没办法,把杯子放在桌上。
谭芸忽然就觉得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为了我弟弟忙前忙后的,很累了。谢谢你,陈洲。”
谭芸的眼神里满是真挚。
陈洲看着她,暂且搁下过往的恩怨,点点头,“那我走了,有事打电话。”
谭芸抽口烟说:“放心,不会再接到我电话了。”
这话听着有点不顺耳,但陈洲也没跟一个醉酒的人较真,“最好是。”
说完就走了。
烟头快要烧到尽头,烟灰攒了一大截,最后轻轻折断,摔在谭芸的短裤上。
她坐在沙发里,看着窗外变黑,再到伸手不见五指,再到染上光辉,再到第一抹阳光照进她的眼睛。
她懒懒地靠在摇椅里,眼皮久久才阖动一下。
她低低地念起一个名字,“陈骆。”
陈骆介绍给谭芸的医生是本市最知名的心理医生之一,有自己的私人诊所,在本地甚至外地都颇有些名声。
谭芸一直拖着没跟谭石说,周六当天才跟谭石说要去看医生。谭石一开始很抵触,说医生都一样,治病又那么贵,不想去。但谭芸一再坚持,哄了好半天,使出浑身解数,谭石实在看她可怜兮兮的才勉强答应。
谭芸和谭石在一个大会议室里,见到了名叫杨哲的医生。他很年轻,长得斯斯文文的,人也很温柔,给人一种信任感。
谭芸没有参与治病过程,一直在会议室外头等,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十五分钟。
谭石终于出来了,但很显然是哭过了。
谭芸迎过去,“石头,怎么了?”
谭石抹抹眼睛,语气不怎么样,“没事。”
杨医生和另一位医生也从会议室出来了。
杨医生对谭芸说:“回家乖乖吃药,配合治疗,不要有心理负担。”
谭芸连声答应。
杨医生转而拍拍谭石的肩膀,“我相信你,你也尽量相信自己。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打我电话,什么时候都可以。”
谭石没回答,态度也硬邦邦的。
谭芸说:“这怎么好意思呢?”
杨医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陈骆难得有个朋友,自己人就不用客气了。”
两个人话还没说完,这边谭石已经着急走了。
谭芸拉了一把没拉住,“那就谢谢您了,我们先走了,有什么不懂的我再联系您。”
杨医生:“好,随时联系我。”
谭芸在电梯间前追上了谭石。
一进电梯,谭石就按了一楼按钮,看 也不看姐姐一眼。
“石头,这是怎么了?”谭芸拽拽他的袖子,他却躲开了。
谭芸知道谭石的脾气就没再追问,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诊所,走到公交站。
等车的人没几个,长椅上没人。
谭芸坐下来,从包里拿出一个没用的宣传单扇风,谭石站了一会儿,坐去长椅的另一头。
他不声不响地低着头,两手交握。
若不是穿着校服,他这个样子真得很像一个大男人了。
她的弟弟长大了!
三分钟后,公交车进站。谭芸先站起来,谭石有些拖拖拉拉,谭芸拉了他一把,但又被他躲开了。
谭石迅速跳上车,找了个靠窗的座位一屁股坐下来,谭芸上车后坐在他身边的位置。
谭石还是不吭声,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车子开进一个桥洞的时候,谭芸轻轻拉起谭石的手,用力地握住。谭石又甩开了她,转而趴到窗前的栏杆上。
他的手心全都是汗,后背也湿了一片。
谭芸一边轻轻抚他的背,一边说:“没关系石头,你没有错。”
谭石还是看着窗外,不发一语。
谭芸看见他的胳膊被泪水打湿了。
谭芸也红了眼睛,“石头,姐姐不会再跟你分开了。”
“会的。”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不会的,姐姐不会再跟你分开了。”
谭石终于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他看着谭芸,坚定地说:“会的!”
“石头——”
不等谭芸再解释什么,谭石又趴了回去。
陈骆下飞机后,接了通电话,对话很简短,不到一分钟就挂了。之后,他临时在机场里的咖啡馆坐了一下。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紧急处理了些公事。
他是来这边轮岗的,父亲陈秋生一周前才跟他提这事儿。其实早在半年前陈骆就知道要去轮岗的事了,陈洲告诉他的,还说是秦淑芬安排的,心里觉得挺对不住他。陈骆说没必要,在哪工作都一样。
陈秋生提议后,陈骆完全没有异议,当即就答应了。陈秋生接着给他讲了一下现下的状况。
新公司正是雏形阶段,需要有经验有能力的人接手引领云云。
陈骆就一个字——好。
如此这般,陈秋生也没什么话讲。
发完邮件,陈骆关上电脑,跟来接机的人通了电话,说马上 出来。
机场一年四季迎来送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有个手捧鲜花的年轻小伙子满脸欣喜地从陈骆身旁 跑过去。
陈骆脚步慢慢停了。
他回过头,小伙子捧着鲜花早跑没影儿了。
是花香。
陈骆回身继续走,但走得很慢。
在踏上电梯,两扇门关闭的时候,他想起一个人——谭芸。
那是她的味道。
第32章
电梯里很多人,陈骆站在最里头,有片刻地分神。
电梯下行至一楼,陈骆最后一个走出电梯。来接机的就站在门口,但他完全没有察觉,直到一个穿西装的跑到他面前,“陈总,我在这呢。”
穿西装的跟他联系过几次,还发过照片给他,正是眼前这位满头大汗的小伙子。
陈骆:“赵南是吧?”
赵南受宠若惊地样子,“对对,是我。陈总还记得我名字呢。”
陈骆:“辛苦了。”
赵南:“不辛苦,陈总坐这么久飞机累了吧,要不先回家里休息一下。”
陈骆:“可以。”
赵南一路小跑把陈骆引向自己的车,殷勤得打开车门,“陈总请上车。”
赵南自我感觉招呼得挺周到,但不知道为什么陈总很沉默。一个字也不跟他多说,好像在思考什么特别严肃的事。
赵南:“我们大概半小时后到,陈总前面座椅的后背兜里有个保温杯,水应该还是温的。”
“谢谢。”陈骆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
“这都是应该的。陈总有什么吩咐都可以跟我说,我就本地的,哪儿都熟。”
陈骆:“谢谢。”
赵南听闻他是个话很少的人,寒暄几句也就不讲了。
陈骆静静地看着车窗外,相比于S市的繁华,这边显得有些落后,基础建设什么的都跟那边有一定的差距。小时候,陈骆跟母亲来过这里办事,所以隐约对这座城市有些印象,现如今的样貌跟记忆里没多大出入。
陈骆拿出手机,翻出通讯录里的一个名字——谭芸。
与此同时,谭芸正在给一辆北京现代擦玻璃。
她猫着腰认真地擦,围裙里的手机震动没有引起她的注意,等她洗完车发现陈骆的来电时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
这半个小时里陈骆没有再来电,谭芸看着手机愣了一阵儿。想起那晚的事,总感觉心里毛毛的。
出于礼貌,谭芸觉得应该给陈骆回通电话,可一直拖到了午饭时间,饭都拖拖拉拉地吃完了,这通电话还没拨出去。饭店的门开开关关那么多次,陈骆也没有出现。
不出现更好,否则她真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那天晚上,她实在是有些轻,佻了。
正拿着电话出神,电话就响了,是陈骆。谭芸惊讶于自己竟然需要做个深呼吸才能接电话。
谭芸:“喂?”
陈骆:“在午休吧?”
谭芸:“嗯。刚才没听见你的电话。”
陈骆:“没关系。”
谭芸总感觉这句话没说完,没关系之后应该还有什么话,但等了半天,一直没动静。
谭芸:“你有事吗?”
陈骆:“没什么事。”
电话里又安静了一会儿。
谭芸:“对了,我已经带石头去看过医生了,石头有点激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之前看那么多个医生也没见他有反应。”
陈骆:“杨哲是个好医生,值得信任。”
谭芸:“杨医生是你朋友?”
陈骆:“同学。”
谭芸:“哦。怪不得。”
陈骆:“什么?”
怪不得你没朋友还能认识这么一号靠谱的人。
谭芸:“怪不得杨医生这么热情。”
明明是陈骆先打电话过来,但却是谭芸在找话题聊,找来找去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满脑子只剩那天晚上的窘态,并且不停地在脑袋里翻腾。
虽然看不见人,但谭芸还是愈发地想找个洞钻进去。
电话里又一阵安静后,谭芸也找不到话题硬扯了。
尴尬,尴尬,还是尴尬。
“我——”
“——我在出差。”
两个人异口同声。
谭芸:“又出差了?”
陈骆:“嗯,什么时候回去不一定。”
谭芸不禁把手里的筷子收紧,“哦,那你忙吧,我也要回车行了。”
陈骆:“嗯。”
谭芸:“再见。”
陈骆:“再见。”
谭芸赶紧把电话挂了。她就像个社恐患者一样,对刚刚的行为语言进行了一轮又一轮地回忆。
不至于,真不至于这样。谭芸不断地跟自己说这句话,她也算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这点事算什么啊!不至于,真不至于。
这么一想,好像瞬间豁达了。
吃完饭,谭芸在马路边的小树下一边抽烟一边冷静。
阳光从树叶里镂下来的时候,她给谭石打了通电话。
电话一通,她就笑了,“石头,今天天气不错,没事出来逛逛。”
谭石声音很低,“姐,我在上课。”
谭芸这才想起来,现在当然是谭石上课的时间,她怎么给忘了。
谭芸赶紧放低音量说:“快挂了吧,姐没事。”
谭石从医院偷跑出去后,王芳给谭芸打过几回电话追问谭石的下落,谭芸只有三个字,不知道。她漠不关心的态度 让王芳他们绝望了。回头谭芸就催促谭石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说已经回学校了,这事儿才算告一段落。不过王芳他们至今不知道谭石在楼顶差点了断的乌龙事件 ,谭石没提,他们也没问。
也好,省得浪费唇舌,又解释不清。
弟弟安定下来后,谭芸也踏实上班去了。但联络谭石的次数明显增多,由以前的一周一次变成了一天一次。她还想找个合适的时机把谭石接出来住,但现实情况不太乐观。
眼下,欠款没还完,虽然陈骆说不用她还,她也顺势答应了陈骆的条件,但她不可能真地欠钱不还,钱好还,人情可不好算。现在,她是既欠他的钱,又欠他的情,早就还不清楚了,但态度一定要端正。
按照现在这个情况,再加上房租水电,再把谭石接过来,她真得要喝西北风了。
她只能再找一份兼职做。巧了,想什么来什么。丁彦给她介绍了一个。在一个服装厂做工,工作很简单,会用缝纫机就行。
谭芸当天就去面试了。
服装厂开在一个小区的民宅里,一层和二层打通做的工厂。
面试她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盘着头发的女人,她是这里的负责人,跟她简要说明了工作内容,和薪水条件,双方一拍即合。
其实在去之前,谭芸压根就不会用缝纫机。不过丁彦说没事,先谈谈再说。丁彦能这么跟她说,说明这事儿八,九不离十。谭芸不想吃白饭,所以去之前现找了个裁缝店学的缝纫机,用最快的速度上岗了。
适应了一天,最累的是脖子,因为一直低头,脖子一扭就能听见骨头转动的声音。
但她不怕这些,她最怕没事做,没钱赚。累反而让她更踏实。
谭芸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管埋头干活。下班前,谭芸把完工的衣服打包,用塑料袋装好,再把成堆的成品困在一起撞进一个编织袋里。
晚上八点,谭芸下班了。
这一天下来是真挺累的,她一边走一边揉,脖子才舒服了些,等到家楼下的时候,脖子的疼痛终于减轻了几分。
“回来了?”
谭芸根本没留意到陈洲的存在,所以陈洲一说话吓了她一跳。
他坐在楼下的长椅上,手里夹着一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