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洲看得出谭石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一直把烤串递给他和谭芸,还帮他们倒酒。
开车不能喝酒,但不开车就可以喝了。陈洲想,今晚他可以住陈骆家。
谭芸绝口不提弟弟的伤心事,只跟弟弟喝酒吃肉,聊些无关紧要的,就像这一场生死闹剧没发生过。
谭石的情绪也很平稳,跟姐姐在一起,他心里踏实。
但有件事他要问问清楚。
谭石:“姐,你是欠人钱么?”
谭芸一愣,这事儿怎么让他知道了。陈洲说的?
谭芸看看陈洲,陈洲无辜里带着惊讶,居然怀疑他会干这种事,他犯得上去找一个学生的麻烦吗,就为了五万块钱?
谭芸:“谁跟你说的?”
谭石:“在天台上的时候,有个奇怪的男的来跟我讨债,说你欠他钱,是真的吗?”
奇怪的男人——陈骆?
这么说是陈骆把谭石救下来的?
谭石平安出现的时候,谭芸满眼只有他一个人,没来得及想细节。谭芸看向陈洲,陈洲点点头,“是我哥。”
“你哥?”谭石惊讶地看着陈洲。
“他是怎么知道的?他不是挂了我电话吗?”谭芸没搞明白。
“你先给陈骆打的电话?”
“嗯,他一直挂我电话。我知道你不想……就没想麻烦你,后来是实在没办法了。”
谭石算是听明白了,“所以他说的是真的?”
事已至此,谭芸只好认了,“真的。只是暂时周转一下,很快还他,你不用操心。”
谭石:“我已经跟他说了,我替你还。”
谭芸欣慰地摸摸谭石的脑袋,“姐不用你还,姐有工作,几天就还完了。”
谭石:“他都找上门来了,咱们不能让人看扁了。”
谭石上来那个脾气,跟谭芸差不多倔。
谭芸笑问:“你还没工作呢,什么时候能还完啊?”
谭石:“姐,你不是每个月都给我钱吗,先用那个还。将来我赚钱了再补偿你。”
谭芸拍拍谭石的手背,“我给你的钱你不要动,这个欠款我先还,等你赚钱了再来补偿我不是一样吗!”
谭石也知道自己是夸下海口了,他哪里有那个能力还钱,他只会给姐姐添麻烦,况且还是个病人。
谭石闷头喝了一口酒,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谭芸:“姐明白你的心意,你很快就会赚钱养我了,我等你啊!”
谭石抹掉眼泪,沉重地点头。
没什么下酒菜,大家却都喝多了。
冰箱里的酒没够喝,谭芸打电话给楼下超市,又给送了六瓶。
陈骆在楼下,屡次听见酒瓶子顿在地上的声音,从声音上判断,她不是一个人,并且现在已经有人喝多了,酒瓶子开始立不住在地上打滚了。
陈骆往头顶上瞧了瞧,上楼了。
陈洲原本是要走的,但谭石喝多了,一直拉着他聊天,就拖到了现在。
谭芸看着大着舌头说话的弟弟,满眼心疼和温柔。她右手撑着下巴,歪着头,细细地看着弟弟,嘴角的笑怎么都收不起来,偶尔有眼泪流下来,都被她偷偷擦去了。
天文地理一番胡扯之后,谭石开始给陈洲讲数学题,讲着讲着就忽然倒在桌子上睡了。陈洲伸手垫了一下,轻轻帮谭石把头枕在桌子上。
这个时候有人敲门了。谭芸对敲门声很敏感,条件反射地紧张起来。陈洲看她脸色突变,问:“知道是谁么?”
谭芸护住弟弟,摇头说不知道。
陈洲说:“我去开。”
陈洲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晚上,谭芸穿着一身黑色晚礼服,从朋友家的草坪上一路朝他跑过来,神色紧张,就像刚刚那样,那时候陈洲还不认识她,她就拉着陈洲的胳膊求他帮帮她,陈洲看她腿上有伤口,还在流血,亲自把她送到了医院。
很久以后,陈洲都为自己当初的愚蠢懊悔,他怎么能就那么轻信了她呢?
如果他当初不答应,后续的事也就都不会发生了。
陈洲打开门,站在门口的是陈骆。
兄弟俩谁都没有意外,陈洲也没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高声跟里头说:“是陈骆。”
里面没回应。
夜深人静,静到任何端倪都能发出声音。
陈洲往后让了一下,“要进来吗?”
陈骆向陈洲身后扫了眼,“喝酒了?”
第30章
陈洲:“喝了点,开不了车了,一会儿得在你那儿住。”
陈骆:“可以。”
陈洲并未在陈骆的脸上找到任何不太对劲的表情,陈骆还是那个陈骆,仿佛对世间的任何一件事没有兴趣。陈洲在心里反问自己,他想在陈骆这里找什么呢?
陈洲:“你找她吗?”
陈骆:“找你也一样,闹够了就休息吧。”
陈洲恍然,“哦,是吵着你睡觉了吧?”
陈骆没回答,把钥匙留给陈洲,“钥匙给你,结束了自己上来。”
陈洲:“好,我保证不发出声音了。”
陈骆转身上楼了。
谭芸已经把谭石扶到床上睡了,陈洲回来的时候,她正在沙发上看电视,不过电视是静音的。从她的神情看,她开始醉了。电视机在她脸上晃出了五颜六色,她微微眯着眼睛,说:“是不是吵到他休息了?”
陈洲点点头,“我哥失眠严重。”
谭芸站起来,“你能帮我看一下我弟弟吗?”
陈洲:“当然可以,你要出去?”
谭芸:“我有些话要找陈骆当面说。”
陈洲伸手虚空地拦了她一下,“你有点醉了,要不明天说。”
谭芸摆摆手,身体微微打了一晃,“不,一定要今天说。他救了石头,再加上前前后后这么多次,我欠他的已经还不起了。就只有这张嘴还能表达一下。”
“那我陪你上去。”
“不用,我没喝多,不信你看着。”
“欸?好好好,你慢点儿。”
“我真没事,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多能喝。”
谭芸一步三晃地去了,陈洲在楼下听着,听到她顺利上楼把门敲开。
陈骆刚脱了上衣准备洗澡,就有人敲门,他以为是陈洲,就直接去开了门。
“钥匙不是给你了么?”
门一开,谭芸站在门口。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在这股子酒气里还有些隐隐的香味,淡淡的,像下过雨后树木花草发出的香味。门开的瞬间,她微微打了一晃,眼神迷离地看着他,之后慢吞吞地咦了一声,还捂了眼睛,“对不起,又打扰你了。”
陈骆吧衣服搭在肩头,“有事?”
谭芸捂着眼睛说:“我是专门来谢你的,谢谢你救了石头。还要为我所有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道歉,你挂我电话的时候我以为你不想理我,就算理了,也不会帮我。我为我的想法道歉,我错了!”
她忽然一个九十度鞠躬,长头发快垂到地面了。
陈骆没被人这么拜过,诡异地安静之后,他说:“你先起来。”
谭芸抬起头,又打了一晃,“陈先生,你帮了我这么多,这一次我最该谢谢你,如果没有你,如果我弟弟真出了事……”
她转开头,哭变成了笑,“今天谢谢你。”
陈骆:“说完了吗?”
谭芸连着点头,“说完了说完了,您可以休息了。”
谭芸说着就转过身,往楼下去了。
“你回去吧,不用送了。”
陈骆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家住楼上。”
谭芸猛然停住,茫然地看着陈骆,“啊对,我住楼上。”
谭芸反身上楼,路过陈骆门口的时候,她郑重地看着陈骆,再次表达了谢意,不过在那之前她先捂好了眼睛,“我还是要谢谢你陈先生,我真地真地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谢谢你救了我弟弟。他的人生还没开始,是你救了他,他才能活着站在我面前,我真地我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又是哭又是笑的,眼泪沿着指缝啪嗒啪嗒掉下来。
陈骆:“我知道了。”
谭芸是打心眼儿里真心诚意地感谢陈骆,今天这一桩事,足够她记一辈子。
谭芸再次给他一个九十度鞠躬,“谢谢你,陈骆。”
连名带姓的感谢,反复地感谢是最有诚意的,这是母亲在世的时候说过的话。这一刻陈骆感受到了。
陈骆:“我知道了,你起来吧。”
谭芸抬起头,只听嘣一声响,脑袋一阵钻心的痛,她茫然间伸手一摸,见红了。
陈骆不知道什么时候握住了她的手腕,“别乱动。”
谭芸好像听见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你进来。”
陈骆把谭芸拖进门,坐在沙发上。
谭芸只感觉眼皮发沉,脑袋发木。
陈骆很快拿着一个药箱过来了。不过他还是没穿衣服。
谭芸下意识地就要捂眼睛,被陈骆拽住手腕,他严厉地说:“别动!”
“哦。”
谭芸只好把头低下去。
伤口在发际线处,陈骆坐到她身边,撩起她额前的头发,“自己扶着。”
“哦。”
谭芸听话地按着头发。
陈骆打开塞满酒精棉球的小瓶子,拿了一个棉球出来。
陈骆:“你忍一下。”
谭芸往后躲道:“干什么?”
“你想继续流血么?”
“不想。”
谭芸语塞了。
“哎呀——”
酒精棉碰到伤口的一刹那,谭芸是彻底精神了。
陈骆:“忍。”
谭芸:“你轻点啊,再轻点。哎呀!轻点轻点,疼!”
陈骆忽然停了半刻,谭芸以为结束了,哪想他又卷土重来。直到她被酒精杀到麻痹,不疼了。
谭芸的头发浓密,发际线处有一层毛茸茸的毛发,伤口就在里面,除了刚刚磕破的地方,陈骆还发现有其他三处旧伤。
陈骆把小瓶子塞回药箱,“你父母打你?”
谭芸知道伤痕被他发现了。
谭芸:“打。”
陈骆:“你不老实?”
谭芸:“不老实。”
陈骆好像笑了,谭芸不太确定。
不知道是醉了还是撞的,她感觉晕得厉害,看什么都在转,看陈骆,陈骆也在转。就像在看万花筒一样,他在万花筒中间,不停地转。
旋转的陈骆一直在看着她。他已经穿好衣服,她可以不用捂眼睛了。
陈骆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处理好伤口之后就指着他画圈,眉头皱着,头时不时地歪一下,像在研究他。
等她的手指头快杵到他眼睛的时候,陈骆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谭芸:“咦?你动了啊,我还以为是雕塑。”
第31章
陈骆力气很大,大得惊人。谭芸早就发现了,就力气而言,他跟其他人根本就不在一个量级上。
“疼!你力气怎么那么大?”
陈骆没与她对话,站起身,直接就把人给带起来了。
谭芸只感觉天旋地转,他又在转了。
“别动,你别转。”
谭芸东倒西歪,只能拿他的衣服借力。
陈骆还是在万花筒里转啊转,不过很近很近,近到她能看清楚他深渊一样浓黑的眼睛,那里没有温情,没有任何波澜。
陈骆单手扶着她的腰,“还能走吗?”
谭芸迷迷糊糊地,往他胸口使劲一戳。陈骆向后歪了一下身子。
谭芸:“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像是动不动就留宿的人吗?”
陈骆:“你就不能把我的话听完么?我是问你,还能不能走路?”
谭芸:“能啊!我自己走上来的,当然能走下去。”
陈骆:“你家在楼上。”
谭芸:“我知道在楼上。”
谭芸当真走了几步,但踉踉跄跄地。
陈骆伸手捞了一把,她这才没碰倒他的落地花瓶。
谭芸一头撞进陈骆怀里,咚一声响。他的身体像铜墙铁壁一样,到处都硬,撞得她晕头转向。
陈骆搂着怀里的人,往上一提,把她挪了个方向。再把花瓶往里面推了几厘米。
谭芸在他肩膀上冒个头,疑惑地看着那个很大的花瓶。
谭芸:“好大的花瓶,快比我高了。”
陈骆已经把花瓶安置妥当,转回身,谭芸在他怀里,像个猫猫狗狗似的,下巴勉强垫在他的肩膀上,随时有要睡着的趋势。
陈骆:“谭芸?”
谭芸睁开眼睛,“嗯?”
她忽然笑了,“陈骆,还有一年呢!你自己说要看我的生活,看一年,可别反悔啊!再难看,你也要忍着。”
她眼睛红了。
近在咫尺,那股香味儿更明显了。两个人的距离只剩几公分,她嘴巴微微张着,好像要说什么,但又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神情慵懒,慵懒之外,又有几分认真。
看了半天,她也没说出半个字来。
陈骆:“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谭芸笑了,轻声说:“你啊!陈骆,你知不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啊?应该知道吧?我看看,眉毛,眼睛,鼻子,嘴,没一处有瑕疵。”
一边说话,她的手一边从他脸上抚过,最后落在他的嘴唇上。她承认,她想入非非了。
两个人近在咫尺,气息纠缠。但没有人再进一寸,也没有人后退半分。
陈骆的脸,在旋转的万花筒里,渐渐定住了。
“陈骆。”谭芸呢喃着他的名字,整个人像踩在云彩上一样,飘啊飘啊,她忽然飘不动了。
美貌果然是会蛊惑人心的。
谭芸瞬间清醒大半。
“我该回去了。”
谭芸离开他的怀抱,明明使了挺大劲,但还是跟他的怀抱藕断丝连了一会儿才站稳。
陈骆这次没再扶她,等她自己站稳当了,问:“知道上楼还是下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