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石离家出走了,他不想再在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待着。
离开医院三个小时之后,他可以确定,父母一定在找他,但不知道会不会像找姐姐一样费尽心思。
他要高考了,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事,可又怎么样呢?没人在乎,如果他们在乎,他就不会得这个病,也不会有这次意外。
他们的关心都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他们把道理用嘴告诉他,再用行动颠覆道理,他们把他当傻子一样骗,可他不是傻子。很多次,他都想告诉他们,他们太蠢了,他不戳穿他们,是因为还要为他们保留最后一层遮羞布。
谭石漫无目的地走,半夜了,他还在街上游荡。
他的父母还没找到他,不知道是不是早就放弃了。
谭芸偷偷来到医院,想告诉谭石有好医生可以帮助他了,可谭石却不见了,谭家梁和王芳坐在病床上互相骂,骂到医生护士都来劝,最后惊动了保安。
谭芸从他们的争吵里知道谭石逃跑了。
谭石一向逆来顺受,从没偷偷逃跑过,现在他电话不通,微信不回,一点动静都没有。
谭芸很担心,万一他再一时冲动,谭芸不敢想了。
“石头,你要好好的,一定好好的,姐来找你了,你等着姐。”
谭芸一边找,一边在心里默念,眼泪不时冲出眼眶,她再胡乱擦去,她不停地给自己信念,一定会找到谭石,一定会的。
她已经第一时间给陈骆打了电话,电话通了,但被他挂了。
谭芸不死心,接着打,但都被他挂断,最后再打,干脆关机了。
谭芸转而打给陈洲,电话接通的刹那,谭芸的声音都颤抖了,“陈洲,我是谭芸。”
陈洲:“我知道。”
谭芸:“请你帮帮我。”
陈洲沉着声音,“你又想搞什么?”
谭芸:“我弟弟不见了,他有抑郁症,我怕他想不开……”
谭芸捂着嘴巴,眼泪又冲了出来。
陈洲那头安静了一会儿,“你在哪儿?”
谭芸看看四周,“我在哪儿,我在……我在哪儿?我不知道这是哪儿。”
陈洲:“给我发个定位。”
谭芸:“哦,对,定位。”
陈洲:“我马上过来。”
谭芸:“好。”
谭芸赶紧挂了电话给陈洲发定位,陈洲不出十分钟就到了。
谭芸当时正坐在马路旁边的花坛上,呆呆地看着马路出神。
陈洲走到她面前了她都不知道。
陈洲从未见她这个样子,“到底怎么回事?”
谭芸恍然回神,立刻站起来,“我弟弟,我弟弟不见了,这个就是我弟弟。”
谭芸赶紧从手机里找出谭石的照片,“他走的时候穿的就是这身校服,他有一米八高,有点瘦,对就跟照片上一样,发型也一样。”
说实在的,陈洲压根就不知道谭芸还有个弟弟,认识她的时候,她从未透露过自己的个人信息,她把自己的事藏得死死的,一句真话都没有。
照片上是一个穿校服的男孩,样貌清秀,但跟谭芸长得不太像。
谭芸抓着他的袖子,“我没什么人脉,只能找你们了,我求你了陈洲,我弟弟现在情况很危险,我怕他再冲动,有个万一……”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下来了,“能不能帮帮我……帮帮我……”
她说不下去了,整个人都在发抖,情绪处于随时崩溃的状态。
“谭芸?”
陈洲扶住谭芸的肩膀,“谭芸!我帮你,我帮你!你先冷静一点好吗?”
谭芸看着陈洲,听话地点头,“好,好。”
她不停深呼吸,告诉自己冷静下来。
陈洲将信将疑,但还是带上谭芸去找人了,并且给所有能用得上的人打了电话。
谭芸感激地看着他,跟他说了好几次谢谢。
找了有多久,谭芸已经没概念了,她只知道天空由黑开始渐渐转亮了。
陈洲一边开车找人,一边不停跟朋友电话沟通,无一传来好消息。
谭芸眼皮干涩,哭不出来了。
陈洲看着好似已经麻木的谭芸,说:“一定会找到的,放心。”
“是我的错,我没有充分地关心他,我明知道他有抑郁症,我就应该把他带在身边的。”
“你还有机会,以后你可以对他再好一点。”
“我不是故意要那么铁石心肠,我是怕他找我弟弟麻烦。”
陈洲望过来,不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但他没问。
事实上,就是在这一刻,陈洲对谭芸也不是完全信任的。基于以往的不愉快经历,他的理智不停地告诉他,不要轻信这个女人,他一定别有用心。然而理智的对面,还有个声音跟他说,陈洲,再帮她一次!
天已经放亮了,从高处看,整个城市就像一个沉睡的机器人一样,天一亮,各个部件也慢慢苏醒,开始工作。每一条街道都像他的血管,因为它的苏醒而热烈地跳动着。
谭石展开双臂,让清晨的风吹过自己,好像在天上飞一样。
“谭石。”
完全没料到有人会找到他,他很好奇这个人会是谁。
谭石转回身,不过仍然站在很危险的位置,只要轻轻往后一仰就能摔个粉身碎骨。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那儿,戴着一副金丝边儿眼镜儿,看着挺斯文但眼神却很冷。
谭石不认识他。
这是做好事的网友还是姐姐的朋友?做好事的前提是他的事已经人尽皆知,按照王芳和谭家梁的风格,这种事不太可能发生。那么就只剩一个可能性了,这人是她姐姐的朋友。
谭石:“你是谁?”
男人说:“都要死的人了,还好奇我是谁。”
姐姐的朋友,按理说不会这么和他说话。
谭石一时困惑了,“你……是我的幻觉吗?”
男人说:“你可以过来摸摸。”
谭石一动没动,立刻警觉几分,“你少唬我。”
男人问:“那你还是要死?”
谭石:“关你什么事?”
男人说:“你能换个地方么?”
谭石歪着脑袋,半眯着眼睛,眉头也皱起来了,他怀疑他听错了,“你说什么?”
男人说:“我说,你能换个地方么?”
第28章
这回,谭石明白了:“这是你的地盘?”
男人说:“我们一般叫楼盘。你要是死在这,这栋楼应该就没人敢住了,你说关不关我的事?”
搞了半天是黑心的开发商。
谭石:“怎么卖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名字的?你到底是谁?”
男人反问:“谭芸是你姐吗?”
他认识姐姐?姐姐怎么会认识这种人?
谭石:“你怎么认识我姐?我姐让你来的?不对,是不是姓李的让你来骗我的?”
男人说:“没人让我来,是我刚好碰上你。至于我怎么认识你姐,可能你还不知道,你姐欠我很多钱,现在还不上了。本来打算找你要,但你有你的事忙,我还是找你姐吧。”
谭石:“你等等。”
男人站下来,转回身。
谭石:“我姐欠你多少钱?”
“五万。”
谭石惊讶道:“五万?”
“不止。我还是找你姐要比较稳妥。”
“你回来!”谭石急了。
陈骆回过头,谭石已经从天台边儿上下来了。
谭石:“我姐为什么跟你借钱,干什么用的?”
陈骆一边走向安全通道,一边说:“这个你应该问她。”
谭石跟着他追问:“你去哪儿?”
陈骆:“找你姐。”
谭石一把拽住他的袖子,“你找她干什么?我人已经在这儿了,她欠的我还!你们别去找她麻烦!”
最后一句话有点警告的意味了。少年鼻翼一张一合,眼睛红了,“她是个苦命的人,为什么你们都要找她的麻烦!”
陈骆收回袖子,“我找你管用么?你都要死了。”
谭石大声道:“我还没死呢。谁说我……我跟你说不着,反正我警告你,不许找她麻烦!你给我记住!”
楼上的人终于回去了,下面围观的终于松口气。但警察没走,气垫也没收,就怕再有个万一,不见到人谁也不能放心。
谭芸站在警戒线旁,被陈洲搀扶着,整个人不住得颤抖。
谭石完全不知道楼下发生了什么,直到跟姐姐的债主一起出了单元门。
“下来了!下来了!”
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人,还有警察。
一个年纪稍微大点的警察走过来,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小伙子,没事了,没事了。”
警察把他搂进怀里时,谭石忽然泪流满面。
这个时候,姐姐的债主不知道去哪儿了,谭石再没看见他。
“石头!”这一声哭喊把谭石喊回神了。
姐姐来了!
谭石顾不得许多,只管冲向姐姐,姐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二话不说先给了他一巴掌,然后紧紧地搂住他。
“石头对不起,是姐姐对不起你!姐姐错了,石头对不起!对不起!”
姐姐不断地说对不起,整个人几乎瘫软。谭石抱着姐姐,“姐是我错了,你没对不起我,我错了!我不会死的,我进医院是吓唬爸妈的,我有分寸,刚才也是误会,我没有要跳下去。”
谭石边帮姐姐擦眼泪,边说:“姐,我错了。姐,你别哭,我好好儿地站在这儿,我很健康,你摸摸我!”
谭石把姐姐冰凉的手往脸上放,自己也忍不住哭了,“姐,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不哭了好不好?姐!”
谭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倒进谭石的怀里嚎啕大哭。
每一具铠甲下面都是□□凡胎,都有软肋,都有人触及不到的深处。
陈洲看着这一幕,眼眶也红了。他转过身,感慨自己二十多年来从没因为别人的事掉过眼泪,今天是怎么了?他这种人可跟感性不沾边儿啊!
群众已经渐渐散开,他哥不知道哪儿去了。
他完全没想到,从来不多管闲事的陈骆救了一个人的命。一个一句好话都不会说的人,到底是怎么把人劝下来的。
这个时候,陈骆不是应该在外面出差么!没听说更改行程了呀。
姐弟二人平静下来之后,陈洲才过去说话。
陈洲:“我送你们先回家吧。”
谭石这才注意到这位说话的年轻男子,长得竟和刚刚那个人有点像。
“姐,他是?”
谭芸刚才哭得厉害,说话鼻音很重,眼睛也肿着,她温柔地看着谭石,吸吸鼻子,“姐的朋友,为了找你也一晚上没睡。”
谭芸这样的神情,语气,陈洲从来都没有见过。“朋友”两个字明明没什么特别的,但他却为那两个字欣喜了。
谭石:“谢谢你照顾我姐。”
陈洲回过神来,“没事,不然我也没事干。”
谭芸把谭石接回家,这也是谭石第一次看见姐姐的居住情况。满屋子除了几个陈旧简陋的柜子,两把破皮的沙发,一个缺角的圆桌,一张没有床头的硬板床,一样像样的东西都没有,这哪像一个年轻女人住的地方?
谭石百感交集,但咽了下去。
不知不觉,一上午过去了,三个人都没吃东西,这会儿已经饥肠辘辘。
谭芸问谭石想吃什么,谭石说:“有酒吗?”
谭芸:“你还未成年呢。”
“这不马上了吗?”
“行,姐陪你喝。”谭芸立马就去冰箱里取了两瓶啤酒出来。
“家里就有啊?姐你平时喝酒吗?”
“偶尔。”
陈洲瞧了她一眼。
谭芸拿了三个杯子,分别倒上啤酒。谭石拿了两杯,一杯给自己,一杯给陈洲。
谭石郑重地跟陈洲说:“给你添麻烦了,我敬你一杯。”
陈洲拍拍谭石的肩膀,拿过杯子但没喝,“我开车了,以后有麻烦就找我。”
陈洲跟谭石要了电话,把电话号码直接存进了他的电话簿。谭石暗中观察着这个人,猜测姐姐和他的关系。
谭芸难得跟陈洲热情一回,主动问他,“饿了吧?”
陈洲:“还真有点。”
谭芸:“想吃什么?或者有什么爱吃的,我可以做。”
陈洲看着谭芸,微微笑了一下,“家里做的什么都行。”
第29章
谭芸刚想去做,谭石却突然改了主意,“姐,我想吃烤串,行吗?”
“烤串?”
“嗯,行吗?”
“当然行,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陈洲也说:“那就都吃烤串喝啤酒吧,别做了!”
谭芸有点不好意思,毕竟陈洲帮了她,让人家吃外卖有点不妥,但陈洲却说:“好几年没吃过了,正好,算我一个。”
谭芸:“那行吧!”
外卖很快就到了,烤串的香味儿太诱人了,三个饥肠辘辘的人立刻就来口水了。
陈洲今天的感受很不一样,他看见了从没见到过的谭芸。
她满眼的温柔体贴,虽然这些都不是因为他,但他有幸分到了一点点。
其实更多时候,谭芸比王芳更像一个妈。她把所有的温情都给了谭石,而王芳的温情总是在家以外的范围泛滥,她可以把一个有困难的陌生男人送回家,一时冲动,把自己仅有的一点点钱捐赠出去,她可以为别人的故事流下同情的眼泪,也是这样一个人,可以把她的女儿“卖”给土豪还钱,把儿子逼去住校都不肯回家。
家里环境不怎么样,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谭芸把唯一一把结实点的凳子给了陈洲。陈洲又把凳子换给了谭石,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吃烤串喝啤酒。
陈洲的确有很多年没吃过这些东西了,从小,秦淑芬就不让他动这类垃圾食品,长大跟朋友吃的次数也很少,像这样放肆地吃还是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