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喝完的酒罐摆了一桌子。
已经凌晨三点了,还有半小时,他就该工作了。
他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送到嘴边,打开打火机。青烟轻轻散开,他站在窗前,看着天际渐渐泛起青白色。脑海中蓦然出现一个名字——谭芸。
第22章
这桩奇怪的交易就这样开始了。
陈骆所谓的“方便的话,我会跟你在一起”就跟他说的一样,只要他有时间,他就会来车行等谭芸下班。只是他最近的时间非常多,多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失业了。
对于谭芸身边出现的这个男人,所有人顺理成章地认为两个人是恋爱关系,不然该怎么解释一个男人频繁地在一个女人身边出现这件事呢?但你要说他们是在恋爱,又感觉少点什么,总之,看不懂。
相比之下,那个叫丁彦的看着倒是挺像那么回事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对谭芸有意思。
说到丁彦,自从谭芸辞掉马术俱乐部的工作后,跟俱乐部的人就没什么接触了,丁彦倒是来洗过几次车,但有时候谭芸忙着做事没时间跟他说话,两个人说不到五句话就道别了。
这天,丁彦又来了。他告诉谭芸那些人没再来过,如果她愿意的话,请她回去继续上班。当时谭芸正在车行旁边的小吃店吃盒饭,身上还套着橡皮围裙,浑身都脏兮兮的,只有脸是干净的。
丁彦三番五次来的重点其实就是想让她回去上班。
但谭芸不可能再回去了,“谢谢丁总,既然已经出来了,就不想再回去给大家添麻烦了。”
丁彦说:“这怎么是添麻烦呢,工作给谁做不是做,找个可靠的不是更好。”
谭芸笑说:“发生了那样的事,我已经不可靠了丁总。”
丁彦还是说:“谭芸,别人怎么说不重要,我信任你。”
谭芸被这样的信任感动了,“谢谢丁总的信任,但我真得不会回去了。”
入伏了,街道像被微波炉烤过了一样,滋滋得冒着热气,一切能反光的东西都在发光,让人睁不开眼。
小饭店里没开空调,只有吊扇在嗡嗡地响。
谭芸坐在吊扇下面的餐桌,头发被一阵又一阵的风吹起。
丁彦看着看着,眼睛发直。
小饭店又有客人来了,老板娘热情招呼客人,客人好像是来找朋友的。
谭芸一抬头就看见了陈骆,最近他几乎是无孔不入地深入了她的生活。
他坐到谭芸对面,看着谭芸的饭盒,也跟老板娘要了一份。每次他都会点跟她一样的东西,明明吃不出味道,但他还是会坚持这么做。
丁彦没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还是跟陈骆打了招呼,寒暄客套了几句,问最近怎么没去俱乐部,还问最近有没有关注马术赛事,因为陈洲对这方面比较热衷,丁彦也找不到陈骆的话题点,只能绕着陈洲喜欢的话题聊上几句。
吃个饭,两个男人作陪,这姑娘还真是不一般呐!老板娘把盒饭放在客人面前,顺带说了句我们还有其他价位的盒饭。但客人没要。
丁彦算是有眼色有阅历的人,但他没看明白谭芸和陈骆的关系,却有种当灯泡的错觉。
后来丁彦提出有事先行一步,跟陈骆客气告别后,对谭芸说:“我说的话,你还是考虑一下吧。”
谭芸说:“好,下次再来报我的名,洗车免费。”
丁彦笑了一下,说:“一定来!”
丁彦走出小饭店,立刻被门外的热风扑了一脸热气。燥热极了。
谭芸看着陈骆,总有种他们吃的不是一种东西的错觉。一个盒饭,竟然能吃出贵族范儿来,也是没谁了。
谭芸:“你是不是失业了?”
陈骆看向她,“像么?”
谭芸郑重地点头,“像。欸,你知道人家都怎么说我们吗?”
陈骆:“有人说你?”
谭芸嗯了一声,“不只是我,还有你。”
陈骆:“说你什么?”
谭芸:“说我傍上大款了。”
陈骆:“也没说错。”
谭芸:“谁傍你了?是你对我有所求。”
陈骆:“你可以拒绝。”
谭芸:“我——”
陈骆:“我都听见了。”
谭芸:“听……听见什么了?”
陈骆:“你跟那些搭讪的人说我是你男朋友。”
我的天啊!
谭芸脚趾抓地,想找个洞钻进去,他是怎么听见的,她说的时候明明他离得很远很远。
陈骆:“你对我的利用真是淋漓尽致。”
谭芸深吸一口气,破罐破摔了,“那既然你都知道了,你想怎么办?”
金丝边儿眼镜后面的眼睛似乎带上了点笑意,那股子隐隐的痞态又来了,他看着她,“你是不是怕我?”
第23章
说实在话,谭芸有点怕了。一开始她只是觉得陈骆冷,并不认为他有什么危险性,但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她渐渐发现陈骆是个看不透的人,大部分人的好坏习性几乎都写在脸上,哪怕再高深莫测的人也多少有些流露,毕竟不是演员。
但陈骆不一样。
谭芸是真地看不透他,他到底是好是恶,她无从分辨。
陈骆看着她,像笑了又像没笑,他说:“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过去的我可以既往不咎。还是那句话,给我一年,这一年里,需要你的时候你要出现,必要的时候我会和你在一起。”
谭芸总觉得这句话有点歧义,“给你一年?什么东西给你一年?”
“你。”
“我?!”
“——的时间。”
原来是时间 。这忽上忽下的心情很让人烦躁,谭芸有种被人涮了的感觉。
陈骆瞧着她,“怎么总是不能把我的话听完?”
谭芸认栽了,“回去开工了。”
带着这种心情,好像这顿饭吃得也糊里糊涂的。
谭芸回车行后,陈骆也回车里了。他的车就停在车行对面的停车位。
他是个工作狂,经常带着电脑过来,这附近没有星巴克之类的场所,他倒也不挑,就在他们车行对面的小餐馆里坐着,有时候餐馆没位置,他就抱着电脑在大树底下坐着,总之,只要能让他工作,什么地方都不挑。
对待工作的时候,他是极其认真并且较真的。跟谭芸在一起的时候,他接过几次工作电话,大概是有让他不满意的地方,他说走就走了。
谭芸听得七七八八,知道他是公司高层,跟陈洲差不多的职位。
这样一个人,天天围在谭芸身边,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的关系。
婷婷羡慕到不行,不知道第几次跟谭芸说:“我的天呐,赐给我一个男朋友吧,我实在找不到什么缺点啦!就连情敌都能坐在一起和和气气地吃饭,哇哇哇!太绅士了!”
谭芸在婷婷的感慨声里,为一辆黑色奔驰做最后的擦拭。心中莫名惴惴不安。
兜里手机忽然响了,是谭石,他很少这个时间打电话,已经快一点了,平时这个时间他都会提前回到教室准备下节课的预习。
谭芸的不安瞬间放大了无数倍。直到电话接通,听见妈妈王芳的痛骂。
谭芸脑袋嗡一声响。
王芳上来就没好气,“你还知道接电话呀,你弟弟出事了!”
谭芸:“石头怎么了?”
王芳尖着嗓子喊:“你弟弟自,杀了!现在正在抢救!你这个狠毒的丫头瞒着我跟你弟弟都说了什么,害他要去死?啊?你连你弟弟都害,你还是不是个人啊?”
谭芸大声道:“你先告诉我石头怎么样了?”
王芳哭着说:“都告诉你了正在抢救,你弟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看我不弄死你!”
谭芸声音发颤,脚像踩着棉花一样,“哪家医院?”
王芳:“市院,我没钱救他,是我给人家医生跪下来人家才答应救的,你这个丧门星,父母白白养了你,一分钱都指望不上你,你还给我躲起来,这回你弟弟要死了!我的儿啊!我的儿!”
谭芸:“我马上过来!”
谭芸挂断电话,手已经发抖了。
市院距离她现在的位置有四十分钟车程,谭芸本来想请求陈骆拉她一程,但正好车行门口有辆出租停靠,谭芸来不及换衣服,穿着脏兮兮还在滴水的工作服就上车了。
司机师傅知道她急,车子开得飞快。
刚到医院门口车还没停稳,谭芸就跑下去了。
“喂!你还没给钱呐!”
司机师傅下车要追,一个男的过来说:“我付。”
也不知道这男的哪里来的,管他呢,给钱就行。
司机师傅看眼计价器,“五十三。”
陈骆扫码付款之后,也进了急诊室。
急诊室里很多人,谭芸红着眼睛从人群中走过,终于来到了谭石的床前。
谭芸一露面,王芳就揪着她头发打,谭芸只把王芳推开,跪在谭石床边,轻声喊他,“石头,石头,姐姐来了。”
谭石脸上罩着呼吸面罩,对姐姐的到来一无所知,一动不动。
王芳追过来打她,“用你在这假惺惺,都是你害的,你弟弟要死了,都是你害的!”
这一番大吵大闹引来了一群看热闹的,医生和病人家属都来劝,但王芳完全不理,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嚎啕大哭,“我哪有钱救儿子啊,我儿子要死了,我还不能哭啊!你们这些人还有没有点同情心啊!”
而此时,王芳的丈夫谭家梁一直缩在角落里,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像过往的无数次一样。
陈骆在看热闹的人群后面,一个医生看见了他,问:“陈总,您怎么来了?”
陈骆问:“这个男孩儿怎么回事?”
医生拉着他离开人群,找了个背人的地方说:“这男孩儿你认识吗?”
陈骆:“不认识。”
医生感慨一声,“抑郁症,自,杀来的。孩子父母可真是一言难尽,孩子都那样了,还闹,要不是我们医生说给掏钱救,这孩子就没了。”
第24章
陈骆:“他们不救?”
医生:“他们说没钱,哭着喊着说孩子要死了,说是我们见死不救,我们给害死的,还拿手机录视频,把抢救她儿子的医生都给打了。人命关天,我们也没跟他们较真儿,钱我们就给掏了。孩子好歹是没生命危险了,可以后也是个麻烦,抑郁症最怕这种人的刺激,这孩子都高二了,眼看着就要高考了。哎!摊上这种家长!”
医生感慨地摇摇头。
病好治,人心没治。
陈骆回到急诊室的时候,谭芸已经不在了,她的母亲正在跟一个男人和颜悦色地讲话,还指着外面,好像在指谭芸的去向。
男人点点头,转身出了医院,在门口左右张望。
身边有两个路过的女孩,正在讨论谭芸的家事。
“那个男的好像是她男朋友。”
“不是吧,男朋友她为什么要躲起来啊?”
“谁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家的事真够乱的。”
“不过那个男的长得是真好看。”
“喂,我右后方有个超帅的帅哥!你别回头。”
陈骆从她们身旁走开。
谭芸不停地跑,跑进公车站,刚好赶上一辆进站的,谭芸趁机跑上车,缩在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座位里。车子拉上乘客,终于晃晃荡荡开起来。
谭芸缩在座位里,脑海中不断出现李森的脸,事实上他从来没从她的脑海中离开过一分一秒,但那些都比不上亲眼看见他那么令人恐惧。
谭芸想不到,王芳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把李森找来,谭石还生死未卜,王芳居然还有时间算计她。
谭芸颓然靠着车窗。
路灯一盏一盏一晃而过,一帧一帧割裂着旧时光,谭芸干涩的眼睛开始泛红了。
怕有人跟踪,谭芸辗转了好几辆车,在市里绕了大半圈才回家。
一进门,她就把门道道锁紧,沙发挪到门口顶着。
就像门外有一只随时都会冲进来的怪兽,她后退,后退,一直退进被窝里。
可她还是听见遥远街道上的鸣笛声,摩托车的轰鸣声,小水洼里的落水声,鞋底踩到塑料袋的哗啦声,石头子儿撞击铁栏杆的声响,一切一切……
在这些声音里,有一个声音最近,最大。
是有人在上楼。
他的脚步停在她门口,紧接着门口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
谭芸很怕,可她能躲到哪里去呢?他如果真要进来,这道门只是形同虚设。
谭芸拖着僵硬的腿,来到门口,一道一道解锁,开门。
然而站在门外的并不是李森,是她近来几乎日日相对的人——陈骆。
谭芸的样子看上去很糟糕,皮肤惨白,整个人呈现出一副虚弱的病态。不到三个小时,她就成了这样。
陈骆:“你都不睡觉么?每天晚上我都要等你挪完了才能睡。”
谭芸:“对不起。每天吵到你不能休息,砸了你的车,还欠了你的钱,莫名其妙跟你发脾气,对不起。”
谭芸低下头,眼泪摔在地板上。
“你能不能再忍忍,我一会儿可能还要再挪一次,之后我保证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我——”
“——不可以。不管你想说什么,都不可以。再见。”
谭芸把陈骆关在了门外。
之后的一夜都很安静。
陈骆听见楼上关门声的时候是早上四点多。他去到窗边站了一会儿,谭芸就出来了。她走在无人的小路上,身形单薄。
谭芸等到凌晨四点出的门,这个时间,王芳他们应该是警觉性比较低的时候。她要回医院看看谭石的情况。
谭芸一夜没睡,满脑袋都是谭石躺在床上的样子。
小时候谭石生病都是谭芸照顾。长姐如母这句话说得很贴切。谭芸一生只对弟弟一人掏心掏肺,但她从不让人知道,不想让别有用心的人有机可乘。
谭芸逃开李森之后就一直处于蒸发状态,没人知道她在哪儿,她换了所有联系方式,只秘密跟谭石联络。谭石五年前得了抑郁症,吃了一段时间的药之后情况稳定了,近来联系的时候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忽然就闹成这样,肯定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