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红了——醉红烛
时间:2022-04-24 07:34:33

她早就体会过绝望,今天,又来了一次。
眼泪顺着眼角流进碎花床单上,湿了一大片。
阳光打在地板上,再反射到起皮的天花板,一点点地,直到阳光彻底离开,周围陷入一片黑暗。
十几年前,她就是这样躺在这张沙发上,绝望地看着屋顶,绝望地看着太阳来了又走,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她发誓,她要离开这里,她发誓要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每一个夜晚,她的眼睛都被仇恨点亮,直到长大成人,青春不再。但她的眼睛,始终那么亮,亮得锐利锋芒。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她的窗口摆满了明晃晃的兵器,谁挡了她的路,谁就要付出代价。
她抹掉眼泪,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插好U盘。
桌面立刻跳出一个文件夹来,里面有好几个子文件夹,还有一个视频文件。
白真把鼠标挪到视频文件上面,迟迟没有打开来。
她闭上眼睛,眼睫发颤,额头很快沁出一层汗珠,脸色苍白,嘴唇也白了。
她握紧拳头来到窗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仍然觉得快要窒息。
手机忽然在手心震起来。
“姐,你到了吗?”
她没说话。
“姐?”
“到了。”
“姐你怎么了?声音像哭过。”
“没有,今天有沙尘暴,呛得。”
“哦,姐你慢慢看,有什么想知道的再给我打电话。我什么都替你记得呢。”
蔡纬还没说完,白真就把电话挂了。
周围很安静,静得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呼吸声。
她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窗外很少有人经过,还都是些老年人,十几年了,还是老样子,这里就像是一处被遗忘的角落。陈旧,腐朽。
她回到电脑前,鼠标放在视频文件上,轻轻点击两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从旧房子里走出来。她有些站不住,扶着楼梯扶手站了好一会儿。
有人正在上楼,听声音是年迈的老人。
一个下楼,一个上楼,两个人在楼梯拐角碰了面。白真低着头走路,忽然被人叫住。
叫她的正是与她错身而过的老人。
“小俞?”
听见这个称呼,她转身就走。
老人却忽然握住她的胳膊,“你是小俞吧?有日子没看见你了,多少年了?哎呦呦都长这么大了!”
这是个头发花白,慈眉善目的老人,她的笑容总是显得特别真挚。
“阿姨,您认错人了。”
“认错人?”
阿姨语气里透着绝无可能的意思,“我还没老眼昏花呢,怎么可能认错人?你就是小俞!我认得你,那些年……可苦了你喽。”
她不想听下去,但老人抓她抓得紧,十分有叙旧的意思。
她礼貌道:“阿姨,您真地认错人了,我姓白,我不姓余。”
老人有些不高兴,但却像对待自家晚辈似的,推了她一把,“你姓白,你为什么从老俞家出来?”
老人双眼浑浊,眼睛红了。
她也感觉眼睛发涩,一定是天太热的缘故。
“阿姨,您真认错人了,我得走了!”
她头也不回,老人在她身后一声一声唤她,“小俞啊!小俞!回来就回来嘛,干吗装作不认识啊?是你那个爹对不起你,是你妈没骨头,才坑了你呀!小俞……可怜的孩子呀……”
她走出去好几米,还能听见老人的声音。她没回头,继续往前走。
天已经黑了,路灯全都亮了,她抬头望拐角的那盏灭掉的路灯,加快脚步。
她上了几级台阶,到达平地,平地上铺了水泥。她低着头走,直到余光里出现一辆银灰色轿车。
她退回几步,来到驾驶舱旁边。
里面的人同时降下车窗,“好久不见,欢迎回来,我的俞小姐。”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头的一个按摩店来了个客人,客人身穿一身黑色西装,脚底的皮鞋也擦地锃亮。
他站在按摩店门口看了一会儿。
这家盲人按摩店已经有些年头了,牌子翻新过,但还是旧了。
今天好像并不营业,玻璃门上挂着链条锁,但里头陈设还是能看得清楚。
“按摩啊?”
隔壁小卖店老板出来抽烟,看见按摩店门口站着一个贵客,问了一声。
周培深对店老板点点头,“今天没开门吗?”
店老板嗯了一声,“没开!你明天来吧!明天都不一定,下礼拜吧!”
“下礼拜?”
“嗯,按摩店老板家有事儿来不了。”
“整个礼拜?”
“嗯,一个礼拜都不够要我说……”
听着是另有隐情,但小卖店老板还是觉得不便多说,最后就告诉他下礼拜再来吧,然后就回店里去了。
周培深进到小卖店,店老板以为他要买什么,“要点什么?”
周培深给店老板写了一个电话号码,“如果按摩店有困难,叫他打这个电话。”
店老板接过来,好奇道:“你跟他们家认识啊?”
 
第48章
 
周培深没有满足他的好奇心,“麻烦帮我转交。”
说完就走了。
这年头什么人都有,小卖店老板随手把写着电话的纸条塞进柜台里,转身就给忘了。
上次经历沙尘暴是十几年前,那时她还是学生,吃了一嘴沙子,后来都混着水喝进肚子里了。当时同学们都觉得有意思,整个天空都是土黄色,几米内都看不见人。
周培深那天迟到了,而且迟到了很久,半个上午都过去了。
他个子高,坐在最后排。俞斐跟他隔了好几排座位,两个人虽然是班里公认的俊男美女,但很奇怪,他们之间并没有交集,只是认识的同班同学关系。只有在放榜的时候能看见他们俩的名字一上一下挨在一起,周培深第一,她第二,这就是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了。
俞斐不怎么爱说话,整天闷头学习,几乎不参与学校里的任何事情。她的学习劲头特别猛烈,家长会常被拿来当典范,周培深也听父母讲过,但他丝毫没听进去。因为周培深的学习成绩一直是年级第一,俞斐从来都是第二名,永远挨着他,但永远超越不了,高中三年,一直如此。
俞斐那天一回头,刚好看见才进班级的周培深,他从后门进来的,上身是一件白色T恤,下面是校服裤子。他来的时候正好是下课时间,他正在跟同桌说话,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在笑。
等周培深抬头往前看的时候,俞斐已经回过头继续写作业了。
他的笑容就是这样,和煦,淳善。
墓地肃穆宁静,就是有些阴冷。白真从包里拿了一块小毛巾,轻轻把墓碑上的浮尘擦掉了。
照片里的他,跟十几年前一样,他永远给人一种淳善的安全感。
她坐在他的墓碑前,忽然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你知道吗,你已经死而复生了,周培深还活着。他们为他开了接风宴,恭喜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有你,被所有人忘在这儿了。”
白真擦掉眼泪,从包里拿出一瓶白酒,“呐,这是新买的,一起喝啊!你来开,就为我开一次酒瓶,别这么小气,好吗?”
她用墓碑磕掉瓶盖,对他的照片说了声谢谢。
她一口气喝了三大口,她不胜酒力,立刻就呛得直咳嗽。
但她还是要跟他喝,她喝了半瓶,剩下的倒在他的墓碑前,就当他也喝了。
忽然下雨了。
大雨如注,顷刻间把这个污浊的世界清洗了。
白真仰望天空,双手接着雨水,洗刷自己,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掉个不停,她跪在雨里,笑着哭,哭着笑。
这场雨下了太久了,等到傍晚,天空才终于恢复了原本的色彩,火烧云橙红一片,映照着墓碑上年轻俊朗的面庞。
又有人来了。
他轻轻来到他的墓碑前,捡起被雨水冲乱的花,重新理好,摆正。他又放下一束新的。
墓碑上的年轻人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他低下头,又摆正了空酒瓶和未开封的草莓慕斯。
她最喜欢草莓慕斯,原来如此。
现在,全世界都把他们忘了。他们只记得活着的周培深,不记得葬在这里的人,也不记得他,他只是周培深的替身,甚至连本名都快忘了。
赵骏把人从老城区接出来就回公司了,老爷子说再不回来,龙椅都让人抢了。赵骏只好把人临时放在路边,赶了回去。
她倒是不生气,自己拦了辆出租车就走了,从头到尾都没搭理他。
开了一个三小时的会,下面的人中途跑进来悄悄跟他说,她去墓地了。
赵骏怔了一瞬,她去墓地干什么?
她父母早就死了,她一颗眼泪都没掉过,也从不去扫墓。
下面的人说,她去扫墓了,是周培深的墓碑。
赵骏一副绝无可能,别来蒙我的表情把下面人给打发了。
这些人都疯了!
周培深死而复生谁都知道,还去扫什么墓?
猛然间,赵骏想起了姓刘的那通电话。他说,周培深有点不对劲,还说周培深不是周培深。他当时只以为姓刘的喝多了想下船才想出这么个笨拙天真的借口,当时他还把姓刘的给骂了一顿。
不会吧!
不可能!
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荒唐的事!
随后,赵骏的手机就收到了一张照片,是她跪在他墓前喝酒的样子。
赵骏顿时火大,“今天先到这儿,散会。”
一天的雨,终于把沙尘洗干净了。空气清朗,闻着有一股雨后才有的特殊香味儿。
周培深在家附近的西点屋买了一块草莓慕斯回家,到家才发现家里来客人了,是阿娇。
她们俩正在吃火锅。
两个人脸蛋都红扑扑的,围着一个热腾腾的火锅,气氛很愉快。阿娇昨天就联系过周培深,问可不可以过来看看白真,经过那样的事白真一定很害怕,需要人多陪陪,多开导。周培深想也没想就同意了。她们俩感情是真得很好。
周培深把两个草莓慕斯放在桌子上,“给你们的,加餐。”
阿娇说:“这么体贴,谢谢啦!”
白真也说:“你还没吃吧,一起吃吗?”
“你们先吃,我还有工作。”
“很急吗?”白真问。
“嗯。”
“你去哪儿了?衣服好像湿了。”
他看看自己哦了一声,“买东西的时候没打伞,淋湿了一点。”
白真站起来,“你的伤口怕水。”
周培深看着她,微微笑了一下,“我知道,没事。”
阿娇愈发觉得自己是个电灯泡,轻轻咳嗽了一声。
“你们先吃吧,我得去忙了。”
白真不太放心,一直拉着他的袖子。
周培深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好似让她放心。
白真看着他的背影,有种奇怪的感觉。
阿娇看她这个样子,真心为她高兴。能有一个人真正为她牵肠挂肚,为她赴汤蹈火,她是幸福的。
周培深在书房里,隐约能听见她们两个的对话。
“你看你眼睛肿的,都怪我,哪壶不开提哪壶,非得给你弄哭了。你放宽心,人已经关起来了,不会再作妖了。咱们把那事儿忘了,我也知道很难,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哎呀,你怎么又哭了?”
今天,她的眼泪的确比平时多了点。
白真把涮好的羊肉片夹进阿娇碗里,又给她倒上一杯饮料,阿娇连声谢谢不用,她自己来,可还是被白真抢着干了。
阿娇看着咕咕冒气的火锅,还有白真那张白皙好看的脸,说:“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你可以换个更好的工作,星河□□一点都不适合你。”
“为什么?”
“你漂亮啊,有能力,人也干脆,比较适合给老板做秘书之类的工作,听说赚很多钱的。”
白真不以为然,“你忘了桃姐总说我这也干不好,那也干不好。”
“那不一样,端茶倒水的工作做的再好能证明什么问题呢?或许你更适合动脑的工作呢?反正我就觉着你能行,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我也觉得你柔柔弱弱的,容易被人欺负,但是最近,我才发现你是有潜质的,你有一股韧劲儿,我看人还是有点准的,我妈说这种人做什么事都会成功的。”
“那我就借你吉言,先找个工作糊口再说。”
“别着急,慢慢找,找不到也没关系,需要钱跟我说,虽然我赚的也不多,但挤一挤还是有的,就是不知道你现在还需不需要我了。”
阿娇往书房瞧了一眼。
白真被她逗笑了,随即双手递给她一杯饮料。阿娇受宠若惊,“怎么又来?别这样,我不习惯的。”
说着话,阿娇眼睛也红了。
白真却说:“我是真地感谢你,从我出来到现在,我最不后悔的就是认识了你。”
阿娇红着眼睛,“你看你,把我也弄哭了。”
两个女孩抱在一起,哭作一团。
阿娇走后,白真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她好像有什么无奈的事,好笑的事,她摇摇头,搓搓头发。
周培深的书房还关着门。
白真敲敲门,里头很快传来周培深的拖鞋声。
他打开门,书房里的台灯光线不足,把他的面庞照得模模糊糊。
有那么一瞬,白真有些晃神了。
随后她转开目光,“你饿了吧?想吃什么我去做?”
她才要去厨房,就被周培深拉住胳膊。
白真回过身,“怎么了?”
“你喝多了。”
“我?还好吧!”她笑说,“你别看我眼睛肿成这样就以为我醉了,我那被阿娇惹哭的。”
“你还没告诉我你想吃什么?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白真拉起他的手。
餐桌还没来得及收拾,一片狼藉,阿娇吃了一块草木慕斯,白真没吃。
她调皮地拎起一个空掉的啤酒瓶,“要不我陪你喝酒吧,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酒,但总能醉人的,一样。”
她把瓶子举到他面前。周培深却把酒瓶没收了,“你已经喝了不少了,饭没吃,蛋糕也没动。”
她无所谓道:“吃那么多哪还有地方装酒啊?”
她回身靠着餐桌,一双眼睛明亮通透,说着没醉,但双眼迷离,醉意更浓,“其实我不太爱吃甜食的,那个,太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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