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真话说一半,忽然看见门口有个又细又长的影子。
“又是你吗周培深!你大半夜的飘来飘去想吓死我吗?”
白天的气还没消,大半夜的又来气她。白真有一肚子话要往外喷,直到看见他手里捏着一把水果刀。
白真手一松,长叉倒了,老鼠往地上这么一摔,彻底死透了。
“你……你拿把刀干什么?”
刀?
周培深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握着一把水果刀,他甚至不记得他拿了,又是在哪里拿的。
场面十分诡异。
白真身穿背心裤衩,旁边倒着一个长叉,长叉上挂了个死老鼠。
周培深站在黑漆漆的夜色里,唯有手里的那把刀闪着凛凛寒光。
本来还跟他置气来着,现在不敢了。早知道会这样,她就该忍着咕咕叫的肚子挨到明天早上的,总好过现在这样,吓到吃进肚子里的都要往上返了。
“周培深,你是想起来什么了吗?你还认得我吗,你倒在我家门口,是我救了你,你……你能不能先把刀放下?”
现在是晚上,白真吃不准他是不是梦游,生怕他泛起混来把她这个救命恩人给忘了。
不过看样子,他又不像梦游。他盯着水果刀出了会儿神,然后听她的话放下了。
白真终于松口气,轻声说:“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周培深:“是。”
识时务者为俊杰,白真道歉了,“我不是故意吵你的,我发现了一只老鼠,它们特别坏,吃大米。”
周培深看看死透了的老鼠说:“不回房么?”
白真结结巴巴,“回……回。”
周培深看着她,看样子是要陪她一起回。
白真:“嗯,我还要去卫生间,你先回去吧!”
周培深:“我陪你。”
白真连忙说:“不用!嗯,我是说,我不怕黑,我都一个人住两年了,我自己去就行。”
周培深听她这么说,点点头先走了。
终于走了。
白真去了卫生间,又在外头磨蹭了一会儿,确定周培深不会再出来了才敢回去。
忽然觉得与他住对门有一定危险性了。白真悄悄把房门插销拉好,又乖乖躺进被窝里,不敢乱动了。
周培深一直没睡,直到白真回房。
他知道她故意放低了声音,平时她走路不是这样的,她总是趿拉着拖鞋,不爱抬脚,很懒,并且总能制造出一点声音。
类似这种细枝末节的事还有很多,他总能毫不费力地留意到,就像一切都是出于本能。许多次了,他的身体总能第一时间为白真排除一切危险。保护她,好像也是出于本能。
这个能力让他自己想了很久,什么样的人才会具有这种素质,他得到两个结论,一种是害人的,一种是救人的。但他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种。
月色洒进残破的窗,他翻个身,完全匿入黑暗。只余一双眼睛在暗中探视。
叉了一只老鼠后的清晨,白真如常起床,洗漱,做饭时多了几分小心。平日里对周培深太随意了,又让他买这买那的使唤他,还用命令的口气与他说话,说什么不许走,要不就把命还给她之类的话。她是嫌命太长了吗?
脑门沁出一层汗,擦完了还有,再擦还有。算了,不管了。
深呼吸,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如此反复许多次,周培深起床了。
白真立马绽开笑脸,端着两个三明治上桌了。
周培深是城里来的,应该爱吃这个东西。
这示好的意图是不是太明显了?管他呢?先拍了马匹再说。
早餐忽然变成西餐了,还配了牛奶。
“家里没面了?”周培深问,“我去买。”
白真赶紧摁住他,“不用不用,还有面呢,不用买,以后呢,嗯……我自己买就行了,这里的路毕竟我比较熟,你不熟悉就容易迷路,所以还是我来吧。”
“你?”
“嗯。”
白真拍拍自己的肱二头肌,“我有劲儿!”
“昨晚的事——”
“——啊昨晚,昨晚我吵醒你了吧?”白真急急道:“我半夜饿醒起来弄吃的,结果就看见那么大一只老鼠。”
白真用手比划起来,“那么大一个,上蹿下跳的,好不容易才叉死它!”
白真有几分得意。
“我看见了。”
白真清清嗓子,“昨晚我看你的样子有点奇怪,你……是想起什么来了吗?”
周培深看着手中的三明治,晃了会儿神。
“周培深?”
他回过神来,“没有。”
白真叹息道:“你说你这个病什么时候能好啊?”
“你不吃么?”
白真在小板凳上前后摇摆,好像看着他吃她就能饱一样。
“嗯,我看你吃。”
她总是把这个“嗯”字拐几个弯说出来,好像小孩子撒娇似的。
经过这些时日的修养,周培深的健康状况已经恢复了九成,身上不痛了,伤痕也慢慢淡了下去。逐渐恢复了他本该有的模样。只是胡子和头发太长,还是显得有点邋遢。
即使这样,他也是个好看的男人!
白真的日常夸赞又开始了,“周培深,你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吗?村儿里小姑娘都说你好看,还找各种机会来看你。我们家平时都没人来的,自从你来了,门槛都要平了。”
周培深没接茬,说:“有剃须刀吗?”
“有!你要吗?”
“嗯!”
“等着,我去拿。”
白真一溜烟儿跑进房间,很快取来一把剃须刀。
“这是我表叔留下的,旧的,不然再买个新的给你吧?”
“不用,这个就行。”
他站起来。
“那你小心,别割伤了啊!”
周培深点点头,去了。
他把剃须刀在水龙头下面冲洗了一下,镜子也用手抹了一把。
除了胡子,头发也该剪了。
卫生间的镜子旁边刚好有一个电推子,胡子剃完,他就把头发也给推了,只留了短短一层。
剃须,剪发,洗脸,换衣,镜子里的人终于利落了。
“周——”
白真一进门,迎面遇到焕然一新的周培深,怔住了。
第5章
剃掉攒了两个多月的胡子和头发,她终于见到他的真面目了。好眼熟啊!到底在哪儿见过呢?
他还是受伤了。
“我不是告诉你小心吗?怎么还是受伤了?”
她从药箱里翻出一个创可贴,亲手帮他贴了。周培深还不太愿意,但她执意要贴,他也就由着她了。
创可贴随着他下巴的弧线服帖了,白真的脸红了。
“好了。”
她声音低得像蚊子一样,说完就跑出去了。
白真原来是跟表叔住在一起的,后来表叔去城里务工了,就剩下白真一个人住。所以家里有男士的东西,正好能给他用。
起初周培深误以为她表叔离世,还惹了白真不高兴。
“我表叔才没死,他很年轻的。”
她还说说院子里原来没有井,是她表叔打的,那一圈栅栏也是她表叔围的。话里话外听得出来,她跟表叔感情很好,也很听他的话。要不是正好赶上她表叔不在家,她也不敢随便救他。
周培深联想到自己,不知道他的家人在哪里,是不是在急着找他。
院子中央摆了一个长方形平台,木头做的,平时他们经常在那儿晒太阳。周培深抽着白真亲自帮她卷好的旱烟卷儿,经常一躺就是一天。
这里的天总是很蓝,没有一丝杂尘。
跟他的脑袋一样空白。
他在晒太阳的时候,白真又挤过来,也躺到他身边,枕着手臂,很享受地吸了一口气,“空气真好啊!你觉得呢?”
“什么?”
“这里怎么样?”白真侧过身子看他,挨得有点近,周培深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点。
“挺好。”这的确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地方。虽说他已经失忆了,不知道自己曾经到过哪里,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里给了他平静和安宁,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地方。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那你住得习还惯吧?”
“习惯。”
“我的厨艺……也还行吧?”
这个问题,周培深反应的时间长了些。
“不行吗?”
“行。”他说。
“那不如……”
白真翻身趴过来,定定地看着他,“那不如你就留下来吧。”
周培深刚好抽完最后一口烟,在手心里搓灭了火星。
“我留下来是个累赘,说不定还是个灾星。”
“谁说的!你在这里住的这段时间不是很好吗?你看你身体也好了,还胖了一点,我不嫌你累赘。”
周培深坐起来,还是看着远山,“听我的,不要收留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
白真还是坚持自己的,“有什么关系?我知道你叫周培深,你身份证上不都写了吗?记忆没了就没了呗,不是还可以有新的吗!再说了,我们转世的时候不都喝了孟婆汤,把上辈子的事忘了吗?想那么多干什么?”
“转世?你还信这套?”
白真咦了一声,凑过来,“周培深你笑了。”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两手捧起他的下巴,“你刚才笑了,哈哈。”
她好像比他还高兴,“你知道吗,我从来没见你笑过,你笑起来是这样的啊!好奇怪啊,我还是觉得你很眼熟,好像我们原来就认识,而且很熟悉。”
似曾相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近距离看她的眼睛,周培深又有点恍惚了,他好像见过这双眼睛,但记忆被他搞丢了。
周培深拨开她的手,“大惊小怪。”
在山里没什么别的事,吃饭,睡觉,务农,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去了。
下午白真带周培深去山里转转,帮他认识认识地里的东西,这个是白菜,那个是茄子……她一样一样数过来。周培深什么也不认得,只知道那些东西是长在地里的食物。不知道他是原来就不知道还是失忆后才忘了的。
白真很有耐心,经常一逛一个多小时地陪他。
这天下午,白真与周培深回家路上去了一趟粮油店,刚巧遇上了送货回来的柱子。柱子是寸头李广田大叔家的儿子,翠荷是他亲姐姐。
柱子在粮油店当跑腿,白真家平日里的米面油都是柱子帮忙送的,但自从周培深来了以后,柱子就没来送过了。周培深力气大,一个人能扛两袋大米,柱子看他这么能耐,就别自讨没趣了,样貌比不上,力气也比不上,自己打自己脸的事还是算了吧。
不过他还是会礼貌性地说:“我给你送过去就好了,怎么还亲自来拿?”柱子往周培深身上撩过一眼,没打招呼。
白真说:“顺路就过来了。”
“以后我帮你拿就行,挺沉的。”
“谢谢。”
“咱们还客气什么,老街坊了。——欸,我可都听说了,你这好事儿做得挺到位啊,哪找你这么好的人去,素不相识的人让你给照顾成这样。”
柱子这才看向周培深,“这位兄弟,你有福啊!这也养差不多了吧?什么时候回去,有人送吗?要是没人,我有朋友能送你。”
“那就麻烦你了。”
白真和柱子都没料到他能这么痛快,齐齐看向他。白真好像有点怪他多管闲事,脸色不太好看。弄巧成拙了?
柱子摸摸脑袋瓜,“那行,你哪天走告诉我。”
他没再看白真,扛着米袋子送货去了。
老板娘随后追出来,“欸?还差一桶油呢!这柱子今天怎么这么勤快!”人已经骑着摩托走远。
周培深扛着一袋米,拎了一桶油,问白真还有什么一起拿回去,白真说不用,缺什么下次再拿。
回家路上,白真一直没什么话,静悄悄走在周培深后面。周培深步子大,两人很快拉开距离。
周培深不得不站下来等她。
白真低着头,慢吞吞地走,走到人家下巴颏下面了才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人。
“你中暑了?”周培深问。
“你才中暑了!”
被她白了一眼,周培深扛上东西,等了一会儿,走在她后面。
她走几步就回头看看,然后怨他,“你中暑了?走那么慢!”
周培深只好调整脚步,与她一个节奏,这回她没再说什么,但还是不高兴。
周培深不知道说什么,白真也不搭理他,两个人沉默地挨到了家,迎头碰上了蹲在门口的妍妍。
“白真阿姨!”妍妍一看见他们就跳了起来。
“妍妍,你怎么一个人跑过来了?你妈妈呢?”白真看她一脑袋汗,开了一瓶矿泉水给她。
妍妍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水,急着说:“我妈回娘家了,舅舅去送货了,我跟舅舅说在你家等他。”
白真点点头。
看来柱子一会儿会来接人,说不定顺便就会和周培深敲定离开的时间了。
白真有点心不在焉,妍妍推了她一下,“白真阿姨你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白真摇头,“没有啊!”
“是不是周叔叔不答应娶你啊?”
第6章
白真的脸立时红到脖子根,赶紧捂住妍妍的嘴,“谁跟你说的这些啊!”
妍妍推开白真的手,“白真阿姨你自己跟我说的呀,你忘了吗?你说你要嫁——”
白真很后悔跟这小孩儿说了那些不着调的话,赶紧堵住她的嘴。
“——阿姨跟你开玩笑的。”
“那阿姨你不喜欢周叔叔啦?你是喜欢我舅舅么?我知道我舅舅喜欢你,还说要娶你呢!”
“怎么越说越离谱了?妍妍你现在还小,有些事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好吗?”白真转向周培深,淡声说:“小孩子随便说的,我跟柱子不是那个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