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培深过来叫她,她也不起来。
周培深说:“吃完饭,我带你去赶集。”
“不去。”
“你日历上不是划圈了吗,还写了‘去市集’。”
这都被他发现了?也是,他那敏锐到吓人的观察力,什么都落不下。
画那个圈的时候她的心情是雀跃的,最后一笔飞出去老远,看笔触都看得出她当时有多兴奋。
两年了,终于有人能陪她逛市集了,想想都要跳起来了。
白真忽然跳下床,一把撕掉了整个月的日历。
周培深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但这并不能改变他的想法。他还是要走的,他总是隐约感觉自己的存在会为她带来麻烦,走是早晚的事,并且越快越好。
“那我就自己去了。”
他不再劝她,说出去就出去了。
旺民村民风淳朴,大家也都乐于互相帮衬,但有人的地方就有闲话,周培深受她拖累还说不定会被人说成什么样,白真有点不放心,还是去了市集。
市集已经热闹起来,同时沸腾起来的还有流言蜚语。
“欸?白真家那个男的还没走啊?”
“没呢,孤男寡女的,你说像什么样子?”
“呵呵,我看那个男的也不像个省油的灯,欸?你说也奇怪了,白真身边怎么都是这种人物?就她那个表叔,那么年轻,俩人又长得一点都不像,谁信啊?”
“谁说不是呢?而且那男的管得也太宽了,谁想跟白真交朋友都得经过他同意,我还真没见过这样的。”
“我跟你说啊,我还听说,咱们村的柱子也喜欢白真。”
“怪不得,上回柱子给我送完大米,一跳老高地去她们家了。”
“哎!还真是个狐媚子,逮着个男人就不放。”
第8章
“这事儿怎么说呢,也不能都怪她,要不是那些男的心怀不轨,怎么能上人家的道呢?”
“那也怪她,她没来的时候咱们村多好啊,她一来就搞出这么多事儿。凡是年轻男的都惦记她——”
“——快别说了,嘘。”
周培深路过的时候全都听见了,说闲话的看见他就立刻溜了,他也没说什么。难不成他还能打女人?
说到打,他看看自己的手,为了她,他本能地就要揍人家。这双拳头倒是认主人啊!
白真很久没见这么多人了,她就像一个动物园里刚出笼的动物,一路被人偷偷议论。自打来旺民山那天就是这样,她习惯了。
周培深的形象太突出了,白真很快就找到了他,他正在买拌菜。
“白真!”
有人喊她。白真一回头,是翠荷。她一个人,手里推着一个装得满登登的小推车。她今天很热情。
上回在白真家门口,翠荷说了些话,事后回想有点不合适,毕竟白真对她女儿一直不错,面儿上还是要过得去的,再者她这辈子也没跟人结过怨,总觉得那事儿得找个机会找补回来。
翠荷带给白真一个消息。
“我在市里看见你表叔了。”
“我表叔?”这的确是个重大消息。
“对,你表叔冯陆。”
“你确定是他?”
“确定,你表叔那模样,我不会认错的。”
原来他在市里,市里到旺民山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若真是有心回来看看,距离不是问题。
“那还挺巧的。”
听这个意思,好像也没多兴奋多高兴啊!翠荷想,这切入点找错了?
“啊对了!”翠荷开始在小推车里翻找,翻出两根又粗又长的香肠。她把香肠往白真手里塞,“我们家妍妍总去麻烦你,有吃有喝的,妍妍都跟我讲了。怪不好意思的。”
“没关系,妍妍跟我有缘,我喜欢她。”
被人夸女儿,翠荷真心地笑出来,“谁说不是呢,妍妍也说喜欢你来着。”
白真笑了笑,这旺民村里,妍妍的确是最真心待她的人。
有关表叔的话题没有继续展开,白真后来借故要买东西就先走了。到底是没要翠荷的东西,她没有那样的习惯,人家欠她还好,她欠了人家就不太合适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还。人情债,最讨厌了。表叔早就告诉过她。
表叔表叔,到现在,她还在惦念他。
跟翠荷聊完天,周培深就不见了。白真为了找他,七拐八弯地,离市集越来越远,竟然迷路了。
她不记路的,以前稍微远点的地方都是表叔带她去。表叔走了,她几乎就不怎么出门了,稍远点的地方她都不熟悉,跟外地人没区别。这下可好,第一回走出来这么远,现在家在哪儿都不知道了。
面前是一个小岔路,路很窄,两边都是树。白真左看右看,完全不知道这是哪儿。
“周培深?”
“周培深?”
白真试着叫了几声,但无人回答。
“周培深!”
还是没人回答。
回身间,她听见树林里有细细簌簌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只见树丛晃了几晃,钻出来五个男人。
白真不认识他们,但看他们的意图,明显是要拦截她。白真转身要跑,还是晚了一步,有个胖子迅速跑到她跟前,拿着一根棍子在手里掂啊掂。
“你们干什么?”
“一个女孩子,你乱跑什么啊?”
胖子一脸坏笑,剩下四个在他身后跟着起哄,“你那个表叔呢?”
他们提到表叔,看来是认识他们的。
“你们找我表叔?”
“呵呵呵,她还装傻呢!”
一个圆脸的说。
另一个穿蓝色上衣的人说:“这女的还挺漂亮的。”
圆脸的说:“谁说不是呢?”
随后,圆脸的就凑到一个像是头头的人耳边说了些什么,头头笑着踹了他一脚,“猴急!一天就寻思那种事儿!”
蓝色上衣的人说:“哥,是我先提的,让我先来。”
头头不耐烦道:“你们俩的事儿你们自己解决去!”
白真感觉不妙,不管不顾就想跑。
但圆脸的人动作奇快,几乎是瞬间就到了她面前,狠狠地拖住她的胳膊。蓝色上衣的也过来拽她,一边拽一边说:“这回让我先!”
“不行!凭啥让你?”
“就凭她表叔让我躺了半年!”
圆脸的一听,把手一松,烦躁地撸了一把后脑勺,“那你快点啊!”
“你们放了我吧。”
白真已经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开始拼命挣扎。
蓝色上衣的狠狠道:“别没事儿找不痛快!”
说着就举起巴掌,被圆脸的给拉住了,“你干啥?吓着人家就不好玩儿了。”
“错,越害怕越好玩儿。”
推推搡搡间,白真已经退到了树丛边儿,她看着几个男人逼近,牢牢地揪住手边的树杈。她心跳越来越快,手一捏,树杈就断了。
某个瞬间,白真感觉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团白色的光圈,白色光圈里出现了一双淡漠锐利的眼睛。那双眼睛微微笑着。
人类脆弱的皮肤下面就是咕咕流淌的血液,如果失血过多便会死亡。人的生命就是这么脆弱。
白真的心跳渐渐平稳了。
“手拿开!”
千钧一发,周培深出现了。白真恍然间手一松,“周培深!”
好事被搅合了,几个小混混十分不高兴。
“我操!你他妈谁啊!多管闲事的赶紧滚!”
“手拿开!”周培深还是这句话。
“你小子就是不听劝是吧?”
蓝上衣的人决定先处理这个碍事儿的家伙,就把白真松开了。白真立刻跑到周培深身后,“周培深,他们人多,我们没胜算的。”
“听见没?连她都知道,你还想英雄救美?别英雄当不成反而成了狗熊。”蓝上衣的人说。
周培深把白真安置到路边的一棵树下,“在这等着,别动。”
白真看他目光笃定,便轻轻点点头。
周培深去了。
“五个人欺负一个女孩子,没什么话要说么?”
蓝上衣的人说:“你废话太多了!可别跟他磨蹭了,搞快点。——姑娘,你可等着我们啊!”
几个混混哄笑起来,不过他们的头头没笑,坐在一边看起热闹来。
“对女孩子不可以这样。”周培深一边说话一边挽起袖子,“我有病,不知道自己下手有多重,你们都有医保吧?”
蓝上衣的人彻底怒了,“你这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大傻×,还搞不清楚状况呢吧?我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以后见着我们该怎么做。”
说着就操起手边的一根胳膊粗的棍子冲了过来。
第9章
周培深脑袋一偏,躲开木棍,右手砍向对方后颈,膝盖顶住对方下巴,三下五除二将人撂倒。
蓝色衣服的刚倒下,圆脸的就拿着一把水果刀招呼过来了。
周培深又是一个闪身,抓住他持刀的手腕反向扭过去,圆脸的卯足了劲,脸憋通红,只听嘎巴一声响,他的手腕子扭了半圈,惊得他一声大叫,痛苦不堪!
这时候他们头头还坐在一旁看热闹,剩下两个手下有点不敢上,但面子要垮,又有些不甘心,于是硬上,两个一起。
周培深左手一个,右手一个,齐齐夹在腋下送到他们头头面前。
两个手下摔了个狗吃屎。
“这种小弟……”
周培深摇摇头。
头头扔下烟头,奋力站起,兜里掏出一把刀来就往上捅。
周培深眼疾手快,一切快到不可思议。
头头被他锁喉顶在树干上,手里的水果刀被扭地转向他自己,距离越来越近。
刀尖悬在他的脑门,他感觉到恐惧无限逼近,这回可能要死了吧!
紧要关头,他紧闭眼睛,浑身是汗,尿了裤子。
周培深面无表情,并无波澜,直到白真大声叫他名字。
“周培深!”
周培深瞬间回神。
那把刀差点要了那小子的命!
“周培深!”
白真跑过来拉住他,浑身打颤,“让他们走吧!”
周培深这才慢慢松了劲,对方一屁股跌坐在地,眼泪鼻涕都来了,看样子,是真吓坏了,“兄弟……兄弟……我……我我……我错了,我也是被朋友逼的,你……你别伤我,我……我上有老下有小,我说真的……”
“兄弟……兄……兄弟……”
周培深转转手腕,“别急着走,都过来。”
“啊?”
那头头瞧着白真求救,“这……这是什么意思啊?”
白真也不知道周培深什么意思,低声问他,“周培深,你还要干什么?”
“你相信他们是第一次么?”
白真看着他们五人,这会儿全都求饶声声,十分可怜,但她并不相信他们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那你想……”
周培深让五人全都靠过来,说:“一排站好。”
五个人由大哥带头儿,噗通跪了一排。
“大哥,听大哥吩咐,大哥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来找大哥麻烦,也不来找姑娘麻烦,再来我们就是孙子!”
大哥泪涕交流,几个小弟点头如捣蒜。
周培深说:“先别急着表态。”
说着,把那把水果刀插在他们面前的地上。
五个人吓得直哆嗦。
“大哥,大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我们错了!真错了!”
“我没什么可说的,你们去吧!”
五个人交换眼神,去?去哪儿?可以走了?
五人如蒙大赦,刚想跑,周培深说:“派出所知道怎么走吧?”
五个人一听全都蒙了。
“大哥您的意思是……”
“去吧。”
说着,把地上的水果刀提起来。
五个人见那刀寒光凛凛,十分恐慌。这些年作奸犯科的事儿没少干,数罪并罚够他们呛。
怎么办?现如今进退两难,往前是缺胳膊断腿,往后是蹲监狱。
这男的看样子绝非善类,要他们看也没比他们好哪里去,或许案底比他们还多,与他硬拼是不可能的,最好能当他的小弟,被他收了总好过那两种结果。
五个人心有灵犀,头头跟周培深提出了这个建议。周培深当即就笑了。
“滚!”
那刀怕是要架他们脖子上了,五个人再也不敢妄想,赶紧滚了。
小路恢复了平静。
周培深静默了一会儿把水果刀扔进树林。
白真在一旁,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培深不知道自己的这一套机械到骨髓里的反应是怎么来的,那是不需要思考的,下意识的反应。怎么出拳,怎么摆腿,怎么进攻,完全是自然而然的事。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走了么?”
白真沉默了。
周培深从市集回来之后,就一直躺在院子里望天,烟卷抽掉一根又一根。
白真还是有点不放心他,就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她的眼睛清澈通透,但他却联想到一个词“深渊”。
“没有。”
他的确没受伤,一点伤都没有,在山里这些日子,身体愈发强健,刚才那五个人居然让他毫发无损。本来是令人高兴的事,但他高兴不起来。
白真看他还是情绪不高,就在他身边躺下来。
“你在想什么?是在想你的过去吗?”
“你表叔惹的事儿?”周培深忽然转移话题。
“可能是吧,表叔为了保护我,得罪过不少人。”
“以前发生过么?”
“也有那么一两回,但都有人帮忙,后来我不怎么出门,也就遇不上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