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明亮的眸子渐渐暗了下来。期待一帧一帧的缓慢的落下帷幕。举着的手也在这场力量与耐力的角逐下败下阵来。
还是冲动了,安然想。婚结不成也就算了,人没准也给吓跑了。
梁恪真没想别的,就觉得突然。
每天黑白颠倒,忙的稀里糊涂。衣服好几天没换过,他都嫌自己臭。甚至还穿着条短裤,就差没配双拖鞋了。
就这邋里邋遢的模样,半个月没见过面的女朋友突然跑来要跟他结婚?
不突然么。
别说心理生理,生物钟都没掐正。
那你要说他一点没犹豫,肯定是假的。
毕竟这超出了他计划之外太多了,计划太外了。
按照他现在给自己的三年一计划,五年一目标来看。结婚那怎么着也是五年之后的事儿了。
会结婚么。当然会,不仅会结婚,将来还会生一对可爱的儿女。
可这代表不了什么,这仅是组成他人生的一部分。就像人一生下来就知道总有一天会死是一个道理。
安然突然的求婚,让他犯难了。尽管很短暂,或者很微弱,但情绪就是出了,他否认不了。
可人现在就站在这儿。一双眼睛瞧着你,胳膊连着袋子都举的发了颤。就是在犯难,事情架在你跟前儿了,就没晾着着道理。都得给人一个交待。
梁恪以最快的速度把他们在一起的这五年在脑子里过了个遍。平静,舒适,没什么不良牵绊。
按常理来说是可以往前迈一步的。
既然常理觉得可以往前迈一步,那就听常理的话。
梁恪松了表情,把袋子从安然手里接过放在拿文件的那只手里。然后,重新抬起手理了理安然黏在脑门上的头发。
“能”梁恪说
梁恪两分钟的沉默,安然就跟过了好几年似的。这会儿功夫心里已经暗戳戳的把后十几年的事儿给琢磨完了。
琢磨的全是没梁恪后一个人的生活。
“恩?”
安然显然没听明白,比心血来潮的求婚还蒙。
“不是问我能不能和你结婚么”梁恪笑了笑,说“能”
既然梁恪说了能。安然就像小学生受了鼓励。一鼓作气,把接下来的事全给办了。
这婚接的比求婚还随意,还心血来潮。
没通知家人、朋友,连衣服都没换。俩人一合计,就中午时间回家取了趟户口本,赶在民政局下午一上班就把证给领了。领完证下午该上班的上班,该开会的开会。
什么也没耽误。
就连拍证件照时穿的白衬衫还是从人民政局工作人员身上借来的。
两人太随意了,哪有结婚穿一身黑去的。人照相的都看不下去,硬是从同事身上借来两件白衬衣叫他俩套上。
“合不合身凑过套一下,总好过你俩身上的”
俩人像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孩子,叫人指示的一愣一愣的。让靠近点,就往起歪歪头。让笑一下,就往起扬下嘴角。
人照完相朝他俩要糖吃。说,衣服白给你俩借啊。
俩人你看我,我看你。心想,领个结婚证还兴要糖吃?
哎,瞅他俩这样,照相大哥叹了口气。
你俩不会是骗拆迁名额的吧。年纪轻轻咋就不学点好。说完,又看了看安然,问,小姑娘人给你多少钱啊,值得你烙下个二婚的名声。
人是来结婚的,就拿二婚咒人家。不像话。这要讲究点的非得干一架不可。
可俩人明显谁都不在意。也不知道是真不在意还是假不在意。
反正人说完,他俩谁都没吭声。
男的脱下衣服就去打电话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躲出去了。
女的挺开心,一直乐呵呵的,按照要求走流程。直到把红色小本本拿到手。
给大哥看迷惑了。被骗婚这么开心的?
安然才不管别人那些弯弯绕绕,眼下心思全在这小红本上。大红戳盖了章,就是在他们这层关系上筑了一座墙。墙内只有她和梁恪。
迎风飘了很久的蒲公英,终于落在了心仪的土地上。你要是没被风赶着长久的飘荡过,肯定体会不到一双脚踩到地面上的那种踏实感。
安然迎风飘了二十一年,她有多渴望这段婚姻,谁也体会不到。
他和梁恪结婚了。梁恪,真就成了她的。
安然心里是真美。
遇到梁恪,抓住梁恪到最后嫁给梁恪,是她毕生的幸运也是她做过最勇敢的事儿。
尽管她抛弃了良知,放弃了尊严,穿着本就不属于自己的鞋,可最后不也还是铸成了一场圆满。
圆满不圆满的,日子还长。谁也不能拍着胸脯给以后的日子作担保。所以,古往今来,不论红白喜事,人们讲究看黄历,迷信与否先不论,权当是为图个吉利,再给这份吉利求个长远。
如果那天在做决定时安然翻翻黄历,没准这场婚姻就能幸免于难。
那天黄历上写着: 7月23日,不宜出行 忌嫁娶。
时隔一年,她与梁恪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同样:7月23日,宜祈福,忌出行
第3章
“姑娘,是这儿吧”
安然从思绪中回神,看向窗外。这是她第二次来,一时间也有些犯迷糊。
“师傅,您在往前开点”
安然看了会,指着不远处一条胡同说。
“你确定?什么公司往胡同里开。看上去挺老窄,车够呛进的去。”司机一边念叨一边往安然指的地儿开。
“哎,我说,姑娘你是找工作还是找人。看着您对这儿也不熟啊,新城区,头回来?那你得查看清楚,别让人给骗了。这年头骗子特多,净骗你们这些刚毕业的学生,签什么阴阳合同,您可得留点心。”
“您是学生吧,看着不大。”
司机挺热心,话说起来就滔滔不绝。
安然不善交际,不知如何与人往“熟”里开展关系。她听得出人这是出于好意,栾城司机热心肠可是出了名的。
可越是面对这种无缘无故的善意,她就越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不是”安然答。
“找人,家里人”她又补充道。
家里人,这亲密又温情的称呼,竟从她嘴里如此自然的说了出来。
师傅见她性子内敛,没接着话茬往下说。只是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她。
都是家里人了,咋比他还不熟。
胡同从远处看着窄,实际走近了看人也是具备双行车道的。安然没让往里开,就在胡同口停了。
胡同不深,往长了说也就十多米。路两旁的人行道上,整齐的排列着粗壮的大柳树,直溜溜的从胡同这头延伸到胡同那头。
隔着两条车道,两边的枝条都能紧密的连在一起。郁郁葱葱的,像山里的隧道。
城区是新的不假,可这两排柳树却是新城区唯一保留下来的旧物。据说这块地的开发商下来调研时,一眼就相中了这两排树。看着这两排树,脑子里立马就生出了无比清晰的草图。 于是,这条胡同就成了整个商业区最独树一帜,最具艺术气息的地方。
这一点它名字上就能体现出来。别的都是某某金融街,某号金融院,到它这儿直接成了“杨柳巷”。
整条胡同就落着一套独栋别墅。
灰色系外墙,工业风十足。这是它与整个商业街契合与又杨柳巷格格不入的地方。怎么形容呢,安然第一次看到它就有种铁血硬汉住在了温柔乡里的错觉。
坚韧与浪漫的完美结合。
突兀又和谐。
以前安然不好形容这种感觉,时隔一年再看,她突然理解了这个设计。
家,男人和女人。
柔软的柳枝随风起舞时,似水,水如女人,婉转柔情;冷色的混泥土外墙看上去大气磅礴,似男人。
现在的安然能解读出一年前看不懂的事物,主要是心境不同了。
毕竟在那个时候,“家”对于安然来说不是具体的。她对家的理解仅停留在书面上以及偶尔看两眼的影视剧里。更别说用这么富有浪漫气息的词来形容。
毕竟现在不同了,她有家了,有家里人了,这种感觉自然而然的也就形成了。
这栋别墅就是梁恪办公的地方。租的。尽管这个地段,这么大的房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激情满满兜里空空的创业青年能租的起的。
梁恪就是有这个能力,这一点毋庸置疑。
安然从不主动过问梁恪工作上的事儿,跟关不关心没关系。
一是单纯觉得自己帮不上忙。隔行如隔山,他俩一个学文一个学理,除了让梁恪把烦心事又重复一遍外,起不到任何好作用。二是,梁恪好像不喜欢跟她说这些。从筹备到现在,就最开始时跟她提过一嘴。那还是安然先问他打算考不考研。梁恪说不考,他和朋友准备创业。这几年栾城发展快,他懂金融,朋友懂设计。他们打算合伙开一家设计公司。
设计什么,筹备到什么程度了。梁恪没接着说,她也没往下问。
在她和梁恪的关系中,安然向来有分寸。
“LK”无任何设计痕迹的两个字母横跨在设计公司的正门楼上。
LK,梁恪。原始,最初,简洁不简单。
安然深吸一口气,扬起嘴角,牵出一个任谁看了都会说完美的弧度。
她保持着这个弧度,走了进去。
“您好,有什么需要帮助”
前台负责接待的女孩笑的一如既往的亲切。安然不太容易记住人,不过安然记得她。
一年前她赶来求婚的时候,就是她让安然去接待室等的。
关于那天的事儿,那天的人,安然都记得清清楚楚。
尽管她从那平静且毫无起伏的笑里瞧出人早就不记得她了。
“您好,我找梁恪”
“梁总”
可能她直呼了梁恪的名字。女孩眼里的笑有了短暂的停滞,视线从上往下,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将她打量了个遍。像是确定了什么后,脸上又恢复了惯有的微笑。
“那您有约吗”
这下轮到安然尴尬了。约什么,怎么还用约。之前来不就让她直接进去了么。
况且,她是来找自己老公的,怎么会想到还要提前预约。
“没有预约,不过我,我”现在可以给他打个电话。
安然边说边要翻兜拿电话。
“那不好意思,小姐,梁总正在开会”
前台小姐适时打断了她接下来的动作。安然刚拿到手机,嗖的一下就又落回包中。
“开会呢,那,您知道要开多久吗”
安然抬腕看了看时间。心想,要是时间久她就不等了,直接把东西放下自己先回。
她下午还要上班。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您要是有急事,方便的话留个联系方式,等梁总散我会转告他。要是,要是不着急您也可以在旁边等。”女孩指着旁边的休息区,对安然说。
“我就送个东……”
安然想说我就进去送个东西,放他办公室就走。当她抬头看见女孩隐在微笑后的拒绝直接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至于梁恪是不是真在开会,开多久。明眼的打从人打量她第一眼开始就能看明白。安然直到这会儿才咂摸出味儿。
今天她是进不去的。
除非,她现在不管是不是真的开会,直接给梁恪打个电话。或者她直接告诉人说,我是你们梁总爱人。
以上两种,拿出哪一个来人都不可能这么拦。
安然没说,说了更尬尴。
谁家老板都结婚一年了,公司里的人竟然还不认识他爱人的道理。
当初就该买个戒指的。安然想,就没一次对到过点上。
过来时,安然没想会见不到梁恪,跟单位只请了一上午的假。她原本有心把表留给前台让她转交。这会儿她又改变主义了。
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再加上一块不名贵的表,真要这么递出去就等同于直接扔了。
没办法,反正都来了,那就等等。安然来到休息区,又给公司补了下午的假。
诸事不利,一块表都能送一天。安然想。
“安然?”
听起来有些耳熟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迟疑从背后传来时,安然正踮着脚,伸手够一本摆放在高处的杂志。看着像是他们单位出版的。可放的高,字又小,安然看不清。
杂志的一角已经被抽出来了,安然手下一用劲儿,唰的一下,连带着旁边的那本一起带了出来。安然没伸手去接,有一本直接落在了地上。落地的那本挺厚,还弹了一下,刚好弹在一双黑色皮鞋边。
安然视线落得低,蹲下捡起书。起身时,视线随着黑色皮鞋往上移了移,很快,又转回书上。
安然在他叫她名儿时,就听出了是谁。
安然。安字咬的重,然的语调又往起扬的夸张。两个字合在一起听,不屑里又满是嘲讽。
不清楚他们关系的人,也能从他这声安然里听出些不寻常来。
“吴,吴辰宇”
安然直起腰,在对上他视线时尽可能的保持平静。
吴辰宇,梁恪的发小,也是公司的合伙人。来之前安然应该料到会碰到他的。要是料到她就不来了。可那会儿的安然能料到什么,她连自己见不着梁恪都没料到。
“靠,真他妈是你啊”
吴辰宇在确定是安然后,最后一点风度也没了。
这声感叹声音不小。隔着书墙安然都能听到前台姑娘松下那口气。
幸亏没让她进去。
“好久,好久没见”
安然的不自在全都体现在了那本在她手里来回捣腾的书上。
本来就不热切的气氛在简短的招呼后更显尴尬。安然直愣愣的站着,目光从吴辰宇身上一扫而过,落到自己脚踝处的裙角上。
紧张不安时,她习惯把目光落在相对熟识且不会对她造成伤害的物体上,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等那些使她不自在的因素自觉无趣后自动消失。
“找梁恪。”吴辰宇把手揣进裤兜,语气中带着轻佻。
他瞧不上安然,尤其是在她露出这种畏畏缩缩可怜巴拉的白莲花模样时。
装腔作势。吴辰宇在心里给她这样的评判。
五年了,这五年只要一想到是这么个女孩待在梁恪身边,浑然天成的天差地别。他就愧疚就肆意横生,搅得他寝食难安。
因为这天差地别的错误搭配是他促成的。无心之过,哪道正中有心人之怀。
“有时间吗?聊两句”吴辰宇抬腕看了看表,声音冷冷的。
安然是想拒绝,可吴辰宇根本没在跟她商量。话一出口,人就转身就往外走。
安然只好跟了上去。
吴辰宇带她去的是对面咖啡厅,这个时间的咖啡厅冷清的很。
吴辰宇一路走到咖啡馆最里边,选了靠窗了位置坐下。安然坐在了他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