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哑巴安然——月栖北城
时间:2022-04-27 08:31:29

安然仰靠在沙发上,像即将死去的病人,在这突如其来且来势汹汹的疼痛里思考起自己惨淡的人生。
她想起小时候从山上滚下来那次,浑身没一处好地儿,脸肿的跟发了半个小时的面似的,那两颗大眼睛生给挤成了小绿豆。
也没怎么着,什么药不药的,就搁家躺了两天等恶心劲儿过去该干啥还干啥。要不是当时滚蒙圈了,犯恶心老想吐,估摸着都不用躺那两天。
真是越大越矫情。
其实,二十年前的安然和二十年后的安然没什么不同,都是一个人忍着伤,撑着疼慢吞吞的往前走。从那么高的地方滚下来,哪有不疼的。安然就是疼晕的,疼的想吐。不晕了,不吐了,疼劲儿可不就过去了。
就像现在,疼么,那自然是疼,疼都钻心了。
换个旁人再来问试试。她指定就不这么说了。那得说,还行,没事。
有些话实话不能说,更不能因此觉得憋屈。你一憋屈,心里那口气指定就得泄。一分疼就成了十分,十分就成了百分。
没完了。
安然最不能说实话。实话说出来那是为了让别人心疼的。有人为你心疼,你的疼才能转嫁到别人身上。
小时候她不会说,说了也没人替她疼。现在会说也不说,她不让梁恪替她疼。
梁恪的电话是在安然疼快睡着时打来了的。她欠起身,试探的伸出胳膊去拿刚才没拿起来的手机。
“喂”安然先是清了清嗓子,再点开接通。
“吃饭了吗”梁恪清朗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吃过了”安然撒谎了,她现在谎撒的可顺溜儿,都不过脑子,张嘴就来。
“那我打晚了,还想让你少吃点的。”梁恪叹了口气。
“吃的也不多啊”安然说话声音轻,尾音还总是不自觉的往上扬。
好啊,对啊,行啊,没问题啊。
听着可软乎。
“不多啊”梁恪老学她说话。
“晚上去妈那儿吃,你不是挺爱吃她做的白斩鸡。老太太好容易有兴致做,不得留着肚子多吃点”
“恩,那我下午不再吃东西啦”
“还是五点半下班,我去接你?”梁恪一边打电话,一边抬手准备看时间。
才发现手表忘戴了。
“不用,不用,我自己过去就行。”
安然嘴里说着不用,头也跟着摇成了拨浪鼓。
“堵车呢,你下班早就先过去,还能帮忙。我从公司打车就行”
今天的安然明显不在状况内,拒绝的话儿来的太快。梁恪静了好一会儿,才说好。
可不怪人梁恪多心。以往哪回说去接她,安然不是从出门就开始高兴了。
这还直接拒绝上了。还堵车,哪回不堵了。
谎话可不是回回都能撒圆满的。
安然提着菜到梁妈家时,刚进门就看见了地上的那双男士皮鞋。
梁恪已经到了,她抬手看了看表,刚刚五点钟。
安然是卡着点儿来的,就这也早了。从她住的地方到梁妈这儿道最顺,多会儿都不堵车。光算计时间了,把这茬给忘了。
来之前她特意给梁妈打了电话,问她要不要带点菜过来,梁妈说了几样,都是楼下超市没有的,安然还特意跑了趟市场,单子上有的没有的全买了点。还买了好些老太太平时爱吃的水果。
零零碎碎往起一加起,还挺沉。
安然把手里的菜放地上,试探着抻了抻胳膊。胳膊扯着伤,不能受力,提这么重的东西上楼免不了疼。
安然弯腰从鞋柜中取鞋,转身之余一眼就看到了餐桌上的花。隔着玄关,花头又冲里,安然只看到露在黑色的包装纸外极少的部分。浅红色的。
安然沉了一天的心立刻清亮起来。
换完鞋,还特意跟梁恪的摆到一起,一大一小,怎么瞧怎么舒服。
早知道就该把蛋糕拿回来。安然又看了眼桌上的花,想起昨天就定下的蛋糕。因为梁妈和梁恪不爱吃甜食,她还特意定了个无糖的。
怂人净干怂事儿,安然叹气,为怂,也为白瞎的蛋糕钱。
其实这次真不怪安然怂,这次她怂的理直气壮。李丽回来了,那不再是听得见看不着的人名儿了。而是具体的,实实在在,存在眼么前儿的人。
她和梁恪之间凭她一己之力搭建起来看似牢固的关系,实则远没看起来那么牢固。梁恪对她是好,可就是不爱她。
在一段感情里,还有比不爱更悲惨的事儿吗。没有爱情的婚姻就相当于盖楼没打好地基,豆腐渣工程,来阵风就能吹倒。
李丽就是吹倒他俩的那阵风。
说倒底,还是安然亏心,不亏心就不可能怂。真要坦坦荡荡的,那就刮什么风都不怕。吴辰宇叨叨破天,她一句话就给硬气回去。
谁叫梁恪喜欢我。
哪还会为一块儿破蛋糕纠结来纠结去。
你要说梁恪对她一点感情没有,安然不信。这么多年了,俩人又不是强买强卖,也是自由恋爱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梁恪真要不愿意,他俩到不了今天这步。
吴辰宇说梁恪不爱她。原本她也是这么想的。可看到桌上的花,她又觉得不全对。爱不也分深浅么,深深浅浅不都是爱。况且好些感情都是用时间培养出来的。他俩这么多年,难道还抵不过十多岁小孩过家家的情分。
安然后老悔了,今天就不该去送表,身心俱损不说,头一个纪念日,人梁恪都记得买束花回来。反倒她两手空空,就提两兜子菜,显得她怪不重视的。
--------------------
作者有话要说:
重新修改
 
第6章
 
“那丫头没来?”
安然换好鞋,脚还没迈出去,梁妈的声音就从厨房传了过来。
她刚要回一句我到了啊,话儿都遛嘴边儿了,也就她反应慢,不然谁都尴尬。
“人前天夜里才回来,眼下一堆事儿呢”梁恪跟老太太在厨房打下手,也没注意到外边的情况。
“能有什么事儿,这话你就糊弄糊弄自己。在国外飘了四年,吃一肚子洋饭,好容易回来吃喝就是正事。叫不来就说叫不来,拿话糊弄谁呢。”
“哎,我真没糊弄。真叫了,短信,电话,当面请,都这样了还不行。她是真有事儿,没事不可能不来。人不还给你带了花么,为着这束花,一路上好几个电话,生怕我回来晚了,说不新鲜您不爱。”
餐厅连着厨房,紧靠南面的窗,因为做饭,此刻窗户大敞着,风把话传的可清楚了。
丫头不是在叫她,花也跟她没关系。搁这儿撕磨半天,尴尬的还是自己。
“难为她还记得。”梁妈叹了口气,“可惜了了,这么好的孩子。”
眼下没旁人,梁妈有什么就说什么,她心里积着怨呢,不想藏,也藏不住。
“谁看不出你俩那点心思,当初也就你们上学,年龄小,看出来也装不知道。你李叔虽没明说,但跟我一样,都盼着你俩大了能有个结果。你倒好,哐当,结婚证一摆,给谁看呢”
刀落在案板上的声音短暂了停了停。
“知道你结婚,你李叔还专门跑来问我,说是不是你跟他赌气呢,因为当年他把小丽往外送。我能说什么,只能跟人说你没福气。”
“我跟人赌什么气”梁恪接过老太太手里的刀,接着把肉往烂里垛。
“赌没赌气你自己知道。那当年是真没办法,上面查的严,在清的水也经不起搅和。你李叔是不想让这些个搬不上台面的事脏了那丫头的眼,只能忍着疼的往外送。都是爹妈当心肝儿宝贝到大的,要不是迫不得已,谁舍得。”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老太太想起来还是气,不甘心。
“混账东西,多大的人了还是小孩子心性,碰着事儿由着性子胡来。”
“我真没赌气,我跟人李叔也赌不着气。”
“跟人赌不着气,那就是跟我赌气,嫌我把你绑身边了,当年没答应你李叔把你一起送出去?”
老太太最近情绪起伏大,丁点儿事都值得拿出来气一气。医生说是性格是本质,加上又是独居,好些事儿揣心里找不到发泄渠道,长久以往可不就成了疾。医生建议家人多陪伴不开导,尽量让生活丰富一些。
老太太明显要急。情绪一上来,嗓门先把不住。梁恪赶紧哄。
“哎,老太太,说什么这是。不带这么瞎赖人的。我是真的,真的没跟谁赌气。结婚是仓促了,没提前跟您说。这确实是我不对,没考虑周全,可事儿不都过去了么。”梁恪用没拿刀的手往老太太身上蹭了蹭,接着说,“平时没少被院儿里老头老太太羡慕吧。别当我不知道啊,上回来我可听见了,老刘头那大嗓门,说你儿子年纪轻轻,有家有妈有事业。不像他家那个,快三十了还胡吃海混的不着调。您当时不听的挺乐呵么。”
老太太心里再气,跟自己儿子也真生不起来。好容易回来一趟,上一天班本来就累,她不能再给脸子看。
她就是心疼儿子,为儿子憋屈。
“那我不笑还能当人面儿哭怎么的。说我不乐意,说我辛苦养大的儿子放着城里的金枝玉叶不要,偏偏捡回来个爹不亲妈不养野孩子回来。你不怕人笑话,我还怕呢。”
野孩子这三个字,就是安然的活招牌。到哪,多大,都稳稳当当的摆在安然身上。根儿是扎在骨血里的,就算修剪了枝叶,也经不起推敲。
山里的野孩子,闷不出溜儿的小哑巴。老太太从来不叫她名儿,跟自己儿子说话也不用藏着情绪,就这么叫。
“哎,郝教授,注意素质啊。这话您跟我念叨念叨咱就算过了。一会儿安然来,咱可不兴再这么说的。”
梁恪没别的意思,就话赶话赶到这儿了,他是真没替媳妇打抱不平拿话儿点拨老太太。
老太太话说的确实重。可这么多年他早听习惯了,这要搁平时他就听着,没准还会顺老太太话说两句,左右哄自己妈高兴,说什么都不当真,不往心里去。
主要今天老太太的情绪有些收不住。过去多久的事儿了都能给翻腾出来。他就是想让往回压压,不能由着情绪往大了走。
岁数大了,经不起这个。
谁知道这一下没压准,还踩雷点子上了。
拉个脸怎么了,看不上人,连个情绪也不能有了。你娶个媳妇回来,当妈的连句不是都说不得,怎么,我还得给你供着。
“这是嫌我给她脸子看了”老太太明显声音沉了,“刚还说你小孩子心性,看来还是我错了,自己的儿子都知道心疼人,我这当妈的今天才知道。”
“妈,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梁恪几张嘴也解释不清了,再说,梁妈根本就不听他说,情绪一下就炸了锅。
“素质,我说她两句就是没素质了。那么个卑不足道的东西值得我对她有素质吗,我能让她进梁家的门她就该知足了。”
老太太越说越激动,话到最后那就是喊了。
大理石面儿的操作台上不知道谁那么不小心洒了些水在上头。刚从燃气灶上端下来的汤锅就放在旁边。老太太情绪起来不管不顾,拿着锅铲就着劲儿一扬,汤锅直接滑进了洗碗池。上好的不锈钢锅磕在同样材质的池壁上,发出一连串的叮咣声。响声清脆,声声入耳。
安然离那么远,被震的都缩了缩手,钥匙攥在手里握成了一团。
梁恪的状况比她糟。汤锅滑下来的时候,他就站在洗碗池旁边儿,袖口往上挽着,整条小臂露在外头。要不是着急老太太在汤锅滑下来的瞬间往后退了一步,那这一锅汤可就不是零星溅到胳膊上这么简单了。
零星溅出来汤烫的也不轻,毕竟锅从灶上端下来时汤还是冒着泡的。
梁恪顾不上这个,一条胳膊环抱住老太太,一手顺着背安抚她情绪。
老太太这话就是挑开脓包的一根针。所有情绪的核心一下就亮到了明面儿上。
安然就是诱发她情绪的因,是埋在老太太心里头的那颗定时炸弹。
安然一直在原地安静的站着,垂着肩膀,眼睛眨的像惊了的翅。吴辰宇说他们结婚那晚,梁妈打了梁恪。尽管情节给的详细,可她还是想象不出来。这会儿什么都不用刻意想了,老太太情绪失控的歇斯底里,梁恪沉默的接受。什么画面都有了。
“妈,妈,我说错话了,怪我,我的错,惹您不高兴了。您别跟我生气,别气着自己。往后您不高兴,不痛快,咱不闷着。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们都听着。”梁恪安抚着老太太情绪。
梁恪环着老太太的胳膊正是刚才烫伤的那个。刚才嘣溅的小点就觉得疼,这会不仅疼还红开了,几处小红连在一块看起来也挺大片。
老太太低头就能瞧见。到底是亲儿子,给自己气成什么样该心疼还是心疼。老太太一侧身,不让他胡噜了。把他烫着的那条胳膊拉到眼前盯着看。
“还挺疼”要么说是亲儿子,把当妈那点软心肠摸得透透的。一喊疼老太太多大的情绪都得靠边站,疼没了。
老太太没说话,瞪着他说该。嘴里这么说,手可没闲着,一只手拖着伤胳膊,另一只手拉抽屉拿糖。从盒里捏一小撮出来,拇指和食指一点一点的往红的地方撵。
老太太眼神不好,梁恪怕她低头累,自动把胳膊架的老高。
“别就劲儿,一会儿该酸了。”老太太又给往下压压。
“妈,您没不舒服吧”梁恪见老太太情绪散了不少,就试探着问问。
不好就在接着说两句好话,这会说好话肯定能听,也好使。
“行了,别说那没用的。”这招没管用。他那些漂亮话,都听一年了,现在不好使了。
不让说那就不说,接着喊疼。他喊疼老太太就往那吹吹,跟哄小孩似的。
“我为难你干什么,你是我生的,妈就是心疼你。”
老太太又捏一撮,直起腰叹口气,“你说,这人没回来怎么都好说,好赖就是个念想,念着念着时间一长,没准就想不起来了。可如今人回来了,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见着又咋着,中间隔那么个人,再好的事儿也好不起来。”
“行了,再疼就到楼下买个烫伤膏”老太太松开他,转身去收拾扣掉的汤锅。
老太太就是要强,品性不坏。可太要强也不好,容易钻牛角尖。好些事儿一旦别上劲儿,那且走不出来,谁说也不听。
这种情况一旦发生,不仅她自己累,身边的人也跟着累。
累还没办法,就像现在,只能顺着哄。
“妈,我心里有数。”梁恪往旁边让了让,没伸手帮忙,站旁边看着。
刚才老太太的话,以他目前的状况没法顺着接,接了事儿就彻底变味儿了。对谁都不好,说不过去。
明显老太太不那么想,老太太就认自己的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