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有什么数,你有数能把自己逼成这样。你就是心软。也是我的错,小时候怕你学坏,规矩多。你爸那会儿没少说我,别让我总管着你,得尊重孩子意愿。那会儿我没觉得规矩和不尊重有什么直接关系。”老太太把洗好的锅架在沥水篮上,又去清理洗碗池中的残渣。 “妈现在这个岁数了,什么都明白了。规矩多也好,尊重也好,说到底还是为了你。为你什么啊,为你有个好前程,为你开开心心的。妈,”
老太太突然停了,双手握住洗碗池两侧,似乎再斟酌。梁恪一直没说话,站旁边等。
短暂的停顿后,老太太接着说,“妈这么说可能不合适,可合不合适的我都得说,怎么听,怎么过在你。当时吧我以为她…”说到这儿,老太太又一顿,“总之现在提以前没用,说什么都晚了。以前不说,那就说以后,以后的日子你想怎么过,妈一概不参和。你不用顾及我,谁都别顾及,就为你自己想。想跟谁过,想怎么过,妈都支持你。”
老太太的话像一根小棍,“啪”的一声抽在安然身上。原有的伤没好又撕扯出一条新的来。这一下彻底把她抽明白了。
认可是表象,是老太太为儿子,梁恪为她刻意营造出的假平和。安然一直当做馈赠的接受,是梁恪委曲求全换来的。
安然窒着呼吸,指尖控制不住的抖。有些事儿不用刻意记着或者忘掉,因为它压根儿就没真的过去过。
梁恪是谁,是她老公,是她爱人。是小时候一直渴望着的别人手里的那块糖。是她疼了,怕了,第一个不带歧义,纯粹的对着她笑,朝她伸出手的人,是她在极度恐惧里支撑她走到现在的人。
她可以没有自己,但不能没有梁恪。没了梁恪,就什么都没了,就又成为那个无人问津,谁都可以随便欺负一下的小哑巴。
梁恪是那么多,安然不敢也不可能松手。
梁恪是安然的命。
可梁恪不一样,安然不是他的必选项。安然对他而言,以前是女朋友,现在是老婆。一种看似亲密其实最不牢靠的关系。
这么多年,要不是安然抓着他不放,梁恪说不定早走了。事儿谁都心知肚明,也就安然揣着明白装糊涂。
现在还能装的下去么,更好的选择就在身边。人是心之所盼的,老太太的欢喜更是肉眼可见。再装那就纯属自欺欺人,不仅自欺欺人,还不道德。
就算她想接着装,那梁恪呢,人怎么选。结婚一年来,日子折腾成什么样,安然稀里糊涂无所谓,他能无所谓么。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人幸福和睦的小两口来说那还是新婚,可对于他俩,一年足够可以把梁恪对她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消磨干净。
跟谁过,怎么过,话到这程度已经很明白。如果梁恪真有那心思,这就是当妈的送出的一颗定心丸,强效剂。
安然抬手用手背擦擦脸,深吸一口气,慢慢往外吐。等心跳逐渐平复,手握住门把手,重新带了下门。安然做什么都慢,动作轻到如果不刻意听,很可能就被忽略的程度。这次,安然稍微用了点力,关门声刚好传到厨房。然后装作刚回来的样子,对着厨房的方向,喊了声“妈”
视线移到一旁正准备说话明显被自己打断的梁恪身上,安然笑了笑,语气跟着软了几分,“这么早啊”
梁恪没料到安然这么早来,心思正卡全在老太太的话里呢,皱着眉,情绪看起来不高。
安然喊了妈,跟他也打了招呼,结果两人谁都没吭声儿。
安然打断的不是时候,她要晚喊一秒,没准就用不着这么尴尬了。话再难听,想不想听,只要是往清楚了说就是解脱,说不清楚梗在这儿才难受。
难受也得受着,安然本来就没想听梁恪接下来要说什么。真想听,她就不会挑这么个结构眼打断他们。还剩几个小时一周年才算过完,有些话这会不能听,也不能说。她还有梁恪不管是谁,心思再急迫,都得等这几个小时过完了才行。
得给这段婚姻划个整儿。
梁恪楞那儿,皱着眉看着安然好一会儿。沉默的安然心里直发虚。还是老太太拿胳膊杵了杵他,梁恪才回神。
“这么早”梁恪不皱眉了,笑着朝她过来,边走边往下放衬衣的袖子。
“今天没什么事”安然刚才就看见了,喊妈那会,眼睛一过去先看到的那片红。
看见了也得装不知道,刚来么。
梁恪过来就提地上的菜,搁手一颠,回头看她。
“买这老些,打个电话我去接你多好”
“离得近就多买了点,省的妈来来回回坐车,不方便。”
老太太打从她进门,就没转过身来看她,妈喊了也不给回应。不回应安然也不说啥,老太太对她的不满意向来都摆在明面上。
梁恪一手提着菜,另一只手过来牵安然,拇指在她手背上划了划,以示安慰。
安然的手真小,滑滑的,凉凉的,像小时候常玩的玻璃珠。尤其在这个季节,握上去很舒服。
梁恪牵着她,拇指突然换了方向顺着指缝溜到掌心,其他手指也随之紧了紧。这段时间是真忙,每天早出晚归,累到想干点什么的心思都没。
这么一算,小夫妻得有半个月没亲密过了。眼下这种亲密是完全不受控的生理反应。是情侣之间下意识的冲动。
梁恪牵的那只手是她刚才攥钥匙的,牵着没事儿,这么用力握就有点疼了。安然试着往外抽了抽,想错开点疼的那处。梁恪感觉到了,侧头瞧她,小声说,“不让牵啊”
“不是,就袋子勒的有点,不舒服”安然把声儿压得低低的,怕老太太听见说她矫情。
“我看看”
梁恪拇指往上一顶,安然的手就被摊开了。勒的还挺深,可掌心一道儿,都紫了。
“这么…”梁恪声调眼看就要起来,
“嘘,嘘,嘘”安然探着头往厨房瞧了瞧,及时制止了他。
“没事,就勒的,回回血就好了”
安然趁机把手抽出来,缩进袖子里等回血。梁恪被安然给嘘懵了,只顾着闭嘴了,在一低头,人手揣兜,不给牵了。
李丽重新回来对梁妈来说是个不小的冲击。就像她说的,真看不见也就想想,如今人在眼前,却成不了自己家的,这种不甘心不是一两天,几句话就能顺开的。
老太太情绪一直没起来。一家人围着饭桌,谁也没心思吃饭。梁恪偶尔提几句工作上的事,有意分散她注意力。安然更是安安静静的,只拣跟前儿的那盘菜,象征性的吃点。把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
碍于梁妈情绪,小两口怎么低调怎么来,梁恪也没像平时似的给她夹菜。那盘儿为着她做的白斩鸡,直到整顿饭结束都还完完整整的保持着它刚出锅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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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改
第7章
与梁恪结婚那天,安然只顾着高兴,脑子里根本没别的。也不可能有别的。她是有爹有妈,可从来没人像梁妈这样事无巨细的照看过她。
没爹没妈的兴许别人会觉着你可怜,不乏有热心肠的过来教导两句。可爹妈都在的,再管那就是操闲心,管闲事。
安然这种有爹有妈的孤儿,不具备被同情的资格。
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事儿推着她走。
走一步是一步,错了,对了,那都不是先前考虑的,那得是事做完了才能知道的。没人管着,很多事也就不用跟谁报备。能处理的,不能处理的,她也都一个人处理了。
所以,站在她的角度来看,结婚就是她和梁恪的事,跟其他任何人都没关系。任何人里包括梁妈。
可这只是站在她的角度看。
那要站在梁妈的角度,规矩可就多了。三媒六聘暂放一边不说,结婚这么大的事,订婚,择日,摆宴一样都不能少。当然,这些还是后话。安然头一步就没走对,跨过所有环节直接成了人家儿媳妇。
那天他俩领完证直接回了梁妈那儿,是回去还户口本的。
其实,他俩没想瞒着,去民政局之前他俩就先回的梁家,梁恪得回去取户口本。说来也巧,偏就那会儿梁妈没在家。眼看快到下班点了,俩人没顾上等,取了户口本就走了。
当然,要是梁妈在,就没后边这些个事了,因为这婚根本结不成。
梁恪可以不懂这些规矩,结婚这种事儿男方一般都等女方提要求。而且,梁妈不着急,人儿媳妇还在国外呢,着什么急。
安然不懂这些规矩,就不应该。姑娘和小伙子不一样,自尊自爱从小就该被父母灌倒骨子里的。不声不响的跑人家当了媳妇,那就不是正常人家的孩子能做出来的事儿。
梁妈就不可能让这种来路不明不清不楚的人近梁家的门。
当天,梁恪把结婚证连同户口本往老太太跟前儿一放,心想着这么大的惊喜,老太太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在结婚这件事上,梁妈是没催过他,可别人家催孩子什么样儿他是见过的。吴辰宇就天天被催,三天两头的去相亲。现在家都不敢回,电话一响,没看是谁呢头就先开始疼。都条件反射了。
他这多好,不用你催,自己就提前把事给办妥了。
安然是第一次到梁恪家,尽管俩人谈了五年恋爱。没毕业之前大家忙着学习,毕业了又忙着工作,你要说忙,人人都忙,可没几个正经谈恋爱的忙到谈了五年家长都没见过的,又不是未成年专门避着。安然是没长这根筋,至于梁恪,兴许和安然一样,不然不能直接把人和结婚证一起带回家。
梁恪但凡对自己的母亲多些了解,就不会这么直愣愣的把人往梁妈跟前儿带。不过,这也怪不得梁恪考虑的少。同是男孩子,跟鸡毛掸子下长大的吴辰宇不同。梁妈对他别说打了,重话都没说过几句。
打小凡事好说好商量。到底是人民教师郝教授,把尊重孩子的意愿贯彻的很彻底。
一直以来,在梁恪眼里梁妈都是位开明通透的慈母形象。
可他不知道,开明的先前条件一直都是建立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梁妈规划范围内的。
所以,惊喜变成惊吓,表面上看是挺出人意料,可实际上才最合情合理。
那是安然第一次见梁妈。也是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开口叫妈,去的路上她不止一次在心里练习,怎么叫能叫的自然,最好一下就能让人感觉出亲切。
她甚至开始为着这声妈,内心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归属感。
她是带着尊重,期待和多半怕自己不够好的不安站在这儿的。在站到这儿之前,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反复练习的那个词根本就用不上。别说叫了,梁妈都没让这个词从她心里暖热乎,就硬生生的给推了出来,顺便推走了她内心深处对母亲的全部幻想与渴求。
梁妈看到安然先是一愣,然后才把视线放在梁恪手中的户口本上。梁妈接过,没想着里面还夹着东西,没拿实,眼瞅着不知名的红色物体从里滑落出掉在地上,正好落在她脚边。
梁妈俯身捡起,腰都没挺直,就顿那儿了。
结婚证三个字瞬间在她眼里炸开了花。金灿灿的,一朵接着一朵,灼的她眼都睁不开。
她保持着这个姿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手里的小红本,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站在眼前的两个人。
她视线落得低,先是扫过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手。然后,缓慢的打开结婚证,专注的在每一页停留,面上始终淡淡的,瞧不出情绪。唯独一双手随着时间颤的越发厉害。
起初,安然以为是梁妈太开心,开心到话都说不出。直到这种沉默越来越久,久到让人觉的诡异。
紧接着发生的一切,像电影里被刻意放缓的慢镜头,每一帧都清晰、直观的展现在她眼前。
梁妈颤抖着,手里发着狠,结婚证在她手里每被折一下,似乎都倾尽了她所有力气。
每一下,都如锋利的刀片划在安然的心尖上。
安然心疼,要伸手去拦。就在她伸出手的瞬间,梁恪率先拦住了她。
梁恪冲她摇摇头。
然后,她亲眼目睹自己花五年时间换得,当宝贝捧回来的结婚证瞬间成为废纸。
梁妈表情始终淡淡的,还是梁恪所熟悉的冷静自持模样。不过,冷静自持里裹了刀,让他陌生又畏惧。
安然想说话,可她不知道说什么。她浑身都在抖,那是害怕时才有的生理反应。安然红着眼眶,食指一圈一圈的在裙边上搅,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地面上的碎片。
心比手疼。
那是她的东西,上面有她的照片和名字。还是轻而易举的被人给毁了。
安然心疼,心疼的无能为力。
她想起小时候跑山捡到的那个洋娃娃。个头顶她高,浑身脏的就剩俩小黑辫看的清。娃娃太大,抱不住,她是一路拖回去的。
娃娃用了半缸水才给洗干净。缸太深,够不着,安然从屋里搬出个小板凳踩上头,甚至贴着缸沿儿,一瓢一瓢的往盆里舀。
洗干净的娃娃放在自己的小凉席上,在院子里挑了块太阳足的地儿,把洋娃娃和自己摆个同样的姿势躺好,等着晒干。
娃娃晒多久,她就陪着晒了多久。中午的日头毒,院里也没个遮盖。小脸晒的通红,渴了也不挪窝。一直到日头落山,洋娃娃干了才她才起来。
那是第一个属于她的玩偶,安然太稀罕了,走哪都抱着。
她甚至想好了,晚上睡觉把自己的小枕头都让给它枕。然而还没到晚上,她的娃娃就没了。
她原本是带着它去自己常玩的地方看看的。教它认认她喜欢的小花,还有藏在后山等着她玩的小花猫。没走到呢。突然,她身边围过来好几个小孩。围着她,大着嗓门喊“姗姗”。
姗姗是谁,她不认识。而她也不叫姗姗。
安然觉得那跟自己没关系。不过,姗姗这名字怪好听,以后也叫它shan shan 。
孩子们叫的越来越大声,有的甚至还伸手来拽她怀里的娃娃。安然心里很不安,也很害怕。她掉头就要往回走,心里念叨着小花,小猫下次再给你看哈。
然后,姗姗来了,就挡在她转回去的路上。
她抬头看了看,哦,原来她就是姗姗,有很多花裙子的那个。
没等安然回神,叫姗姗的女孩伸手就朝安然怀里的娃娃来,嘴里还嚷嚷着,你个小偷,偷我的娃娃。
安然想说,她是我捡的,不是偷得。我洗了她好半天,还陪着一起晒太阳,她是我的。
她要真能说出这些话,那她就不是安然了。
那时候她不光是野孩子,还是不会说话的“小哑巴”。
安然四岁了还不会说话,村里人背后都喊她小哑巴。
安然小脸憋得满脸通红,死死的攥着娃娃就不松手。五黑的眼睛瞪的圆溜溜的,盯着来抢她娃娃的手。
一双变成两双,两双变成三双,后来,越来越多,多到她看不过来。她只能紧紧的抓着,把浑身的劲儿都使上。直逼得那些原本抓娃娃的手变成了结实的小拳头,接二连三的往她身上落。
姗姗抢不过,就哭。安然被几个孩子按蹲在地上,娃娃被她紧紧护在怀里。安然被按的抬不起头,看不见嗷嗷哭的姗姗。只想着,姗姗嗓门可真大,耳朵都要被吵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