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哑巴安然——月栖北城
时间:2022-04-27 08:31:29

这种反应她之前总有,她也去看过医生,医生说,她这是思虑过重休息不好造成的,没有什么特效药,最好的治疗方式就是留意引发诱因,然后尽可能的避免其发生。
神经性的毛病听起来总和矫情连在一起,不体面,因此她没跟梁恪提过,梁恪也不知道,在梁恪面前,她只想做个体面健康的正常人。
她拿了药,却没法遵医嘱,诱因太多,阻不了。
好一会儿,待眩晕和恶心感得到缓和后,她才试着慢慢睁开眼,重新适应对她来说依然有些强烈的光线。
然后,安然就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此刻正蜷缩在沙发上睡觉的梁恪。
他一只手臂遮在额间,挡着窗外的光,只露出高耸的鼻梁以及泛着青的胡茬,那些胡茬使他看上去稍显疲态,另一只则自然的垂在沙发一侧,如果他摊开手,指尖一定碰到地面。
他应该是累坏了,安然想。
安然拽过床上仅有的一条毯子,走过去,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
他应该是刚回来不久,身上还泛着清早的凉气。
安然没像往常一样走开,反而蹲下,出神的看着熟睡中的男人。
她怕了一夜,也想了一夜,无论梁恪给她带回什么消息,给她一个什么结果,她都接受,包括离婚。
她很清楚他们之间是怎么开始的,又是怎么一步一步都到现在的。错误终归要被校正,不过是时间问题,就算现在不会,以后也会。
命运对大多数人都是公平的,当然,安然并不在这大多数中。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即便你爱他胜过自己的生命,它也会毫不留情的收回、复位。然后,眼睁睁的看着贪图过他的人在得而复失的痛苦里煎熬。
离得近了,安然自然就瞧见梁恪的眉是皱在一起的,他睡的并不踏实,只是太累了。你见过哪个新郎洞房还没入呢,就先忙着去处理婆媳关系了,梁恪怕是独一个。
安然小心的抬起手,试探着往前伸,她心里想着,别皱着眉啊,可以不要我的。
我说不出口的,你可以说,你说了,我就听。
梁恪像是感应到了她的话,手臂往上挪了挪,露出了眼睛,看见安然似乎并不意外。原来他没睡,只是进门时见她睡着,才在沙发上躺了会儿。
安然收回手,想和以前一样对他笑笑,可瞧着他眼睛里浓重的倦意,怎么也笑不出来。她尴尬的看向别处,试图找个借口离他稍微远一些。
就在她起身准备离开时,梁恪却顺势拉住她的手,借着她的力,从沙发上直起腰。从刚才的侧躺变成了整个后背靠在沙发里,另一只手在脸上胡乱的搓了搓,哑着嗓子问了句:“几点了?”
安然抬起另一只手看了看,说,“还不到五点,要不你再睡会儿。”
手还被梁恪握着,尽管握的不实,可安然还是感觉着不自在,他俩谈了五年,这种毫无准备下突然被牵手的情况几乎没有过。
“我,我,”安然清了清嗓子,用没被牵着的那只手胡乱指了指,“我去给你倒杯水”
“去哪倒水?”
梁恪失笑,反问,这就是个临时救急的地儿,连宿舍都称不上,实在太晚了才会过来休息,吃的喝的全没有。
他抬头看了看安然,没说话,然后,拿出手机翻弄着。过程中,他一直牵着她。其实,这不是一个表达感情的好时机,他们之间还横着昨晚的事,由此在往深了想,甚至还会牵扯出更多的问题。
梁恪也说不上这会儿是什么心情,就是没放开。从进门看到她蜷缩在床上的那刻起,他就想这么做了。瘦小的身躯贴着墙,脸埋在枕间,怀里抱着毛毯,一双手像抓着浮木般用着力,指尖实实的抠在毯子里。他怎么睡都不舒坦的床,安然躺在上面却显得空荡荡的。
怎么会有这么“寡”的女孩,寡到除了这身皮囊外你在她身上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他看着缩成一团的人儿,想起五年前的某个深夜,她蹲在地上,仰着头,睁着一双黑亮的眸子,问他,我还能继续做你女朋友么。她的眼睛很亮,清透透的,一方面像是再说,你别骗我,我可都看的清清的,一方面又像是再说,要不,你骗骗我吧,我的心可太疼了。
孤单?卑微?可怜?这些都太薄了,远不足以用来形容当时那种让你揪着心,扯着肝,酸酸涩涩的异样情绪。
当时他说,好。
梁恪是懂的她的,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即便她什么都不说,可他就是能透过那双眼,看懂她无声背后的尴尬、难堪、局促、害羞、恐惧,这些一直离他很远,在他身上从没出现过的,他却总能在她生出的第一时间里感觉的到。
他应该去安抚,只是应该。
应该还是爱么?什么是爱,梁恪说不好,他没什么恋爱经验,对感情的认知全来自身边的同学、朋友还有上学时看过的几场爱情电影。千奇百怪的情感纠葛,大都逃不过激情,热烈,冲动,甚至无理索取,爱的越深,这些情绪就越是激烈。
总之没见过像他们这样把恋爱当成日常流水账来谈的。
就拿昨晚的事来讲,搁任何人身上,都不会是他现在这样,自己都没从措手不及的乱摊子里顺明白呢,还想着安抚对方的情绪。
他也有疑惑,他的疑惑并不比别人的少,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这么多年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他们。从事发到现在他想的最多的竟是这个,而不是气急败坏的质问,这一点他自己都理解不了。
安抚好梁妈及亲戚后,在来的路上,他大致理了理这些以前从没在意过的弯弯绕,他之所以没生气,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没觉得这事能顺利的过去。当时看似突然,没什么准备,但其实他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做好了心里建设。那些常人无法理解的,感到不可思议的事只要与安然联系在一起,就都变得合情合理。
适时出现的敲门声,切断了梁恪的思绪,把安然从窘迫中拉了出来。
梁恪松开她,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说:“水到了”
“我,我去拿”
没等梁恪起来,安然就先一步走过去,把门打开。
安然取回外卖,放在书桌上,从里面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递到梁恪面前。
梁恪没接,只说,你喝。然后伸胳膊从袋子里拿出另外一瓶同样的水,打开,一口下去,半瓶没了。
等他喝完,再看,安然的手还伸在那。梁恪嘴里还含着水,只好把手里还剩的半瓶在安然面前晃了晃,咽下去后才说:嘴都干了,你先喝。
安然不想喝,胃里还泛着恶心呢,可她还是象征性的抿了一口。
见她喝完,梁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坐在意味着谈谈,谈什么?发生过的还是没发生的?不管谈什么,反正都不是安然愿意谈的。
一晚上的心理建设在早已预知到的结果面前,所有理性的认知还是会被内心深处的恐惧覆盖。
梁恪看着她,没有催促,似乎是习惯了她总是慢半拍。
安然看着梁恪拍过的位置,单人沙发,若要好好坐着,加上安然倒也不显挤。其实,说它是单人沙发并不准确,这应该是为小情侣打造或者亲子款,总的都是用来培养感情的。
再生分的两个人,往这上一坐,那都能熟络起来。
安然坐过去,自觉的往有扶手的这边靠了靠。面对梁恪,她有自己的一套守则,什么时候该离他近点,什么时候不能靠的太近,这些年她一直遵循的挺好。
待她不左顾右盼,终于安静下来,梁恪才开口,“安然,你-”
“梁恪,我,”
梁恪没想着安然能先开口,这让他有些意外。比这更让他意外的,是这声“梁恪”。一个每天都在耳边绕来绕去的名字,猛地从安然嘴里叫出来,竟然有些,陌生。
对,是陌生,
陌生到他第一反应竟想说,梁恪是谁。
安然很少叫他名字,通常都是等,等他安排,等他问,等他说。她从来没主动叫他做过什么,梁恪,你怎么怎么样,梁恪你这样那样,从来没有。
“我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
安然自顾自的往下说,语气有些急切。
说话的同时还抬头看了梁恪一眼,随即又快速的把视线移到自己手上。她在证明自己没有说谎,可她又几乎很快的断定出梁恪也许不会信她。
那些比电视剧还荒谬的剧情,要不是她的真实经历,搁她也不信。
所以,接下来要讲的内容,她试图尽可能的说的通俗易懂,最好三言两语就能把外人看来不健全甚至有些悲惨自己却真实过的二十多年的人生概括完。
大脑快速且仔细的斟酌着每一个用词,她不想让任何一个词让她看听上去带有可怜的意味。
她告诉自己不要掺杂任何情绪,语气要尽可能的平和,就像这是一件极其平常,她从未在意过的事。
她太想让自己配得起梁恪了,即便内里不是,但看起来得是。
绞尽脑汁,筹言措语,可她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她与梁恪之间更重要的问题不是她的不坦诚,而是梁恪的在不在意。
在这场感情中,他俩谁都不无辜。她有多不坦诚,梁恪就有多不在意。五年里,但凡有一次,但凡梁恪对她用点心,事情就不会走到今天这种尴尬的局面。
一对相恋五年的新婚夫妇,在他们的新婚第二天,才开始想要了解妻子的过去,这不正常。
“我试着联系了,真的。”末了还刻意加重了语气。
“不过,他之前的号码,好像不用了,我打了很多遍,都,都是关机。”
“我后来还给老家的二婶婶打过电话的,”她顿了顿,忽的想到什么,于是又解释到,“不是亲婶儿,是离我们家挺近的邻居,没血缘关系的那种,邻居。”没血缘关系,所以人来不着。
后面的话安然没说,她觉得梁恪能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于是她接着说,“可二婶说自从奶奶过世后,他就再没回去过。”
“他?”
梁恪无意打断她,他试图理清这里面的人物关系,可他越听越糊涂,没谁联系方式,又是二婶,又是奶奶的,听上去是在说一个很重要的人,可跟其他人又有什么关系。
安然忽的被打断,思路与梁恪的问题有点对接不上,她抬头对上梁恪的目光,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哦,他,他是,是,我爸”
这个爸,被安然说的生涩又疏离,甚至还带点地方口音,像牙牙学语的婴儿才会发出的那种只闻其声不知其意的重复词。
梁恪下意识的皱了皱眉,沉默的没说话,安然见他在没像有问题的样子,于是继续说道,“我,我,妈……我妈… ”
这次,安然由本来想说的她直接换成了“我妈”,虽然比爸叫的还不顺口,但这样便于梁恪理解。
“三岁之后就再没见过,可她三岁之前什么样儿我也记不得。我奶很少提她,也没个照片。所以,”
所以,我也不知道去哪找。
后边那句安然没说,也不用说,理解力再差的人都能听得懂。我没妈养。
安然对梁恪尴尬的笑了笑,而后又快速的把目光重新放回自己交叠的手上。
挑挑拣拣的话到这儿,基本上事儿就算是说清楚了。不清楚也不能接着往深里讲了,有些事儿可比这污糟多了,梁恪不能听,也不能知道。
安然坐的直直的,像等待宣判的罪人。等待的过程最消磨人,不安,紧张,担心,害怕,所有的负面情绪排着队,一个接一个的,在脑子里来回转,越转越快,最后拧成一股绳,扯的人心慌。
梁恪低垂着头,胳膊撑着膝盖,骨节分明的手交握在一起,他在想。想什么,不知道,只有他自己知道。可想的时间也太久了,什么话要想这么久才能说?自然是难以启齿的会让人疼的话。
安然话头都起好了,要是等一分钟梁恪再不说话,她就说。
你别为难,你能离婚,放心离婚我也会好好地,而且我什么都不要。
“以前,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这些”
梁恪还是先于他开口了。安然的解释他听懂了,也明白了她身上的“寡”是从何而来。可不够啊,她是什么都说了可仔细一琢磨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梁恪的疑问反而比之前更多了。再多也得一个一个问,他选了眼下最想知道的。在一起五年,为什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梁恪话一出口,安然就像被触碰了什么开关,她坐的板正,认真的像小时候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小学生。
“我没想瞒着谁,真的”
“从小就这样,大家,大家都知道,我以为你也,”
可不大家都知道,安然在哪都是大家的宽心丸,上学那会儿吃穿用度更是全校同学自信骄傲的来源,谁都能在她身上找到成就感,再差你能差的过安然?
安然有个特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的原因,就是眼睛特别亮,笑起来眼角还跟着往上勾,直勾的人心里慌慌的,伴随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一些情绪,好的,不好的,也就一股脑的涌上来。
你还来不及分辨,言行就已经先于你做出选择。
小时候,安然总是邋里邋遢,白净的小脸被风吹皴的皱巴巴的,常年没人给打理的头发跟深秋的干草没什么两样,那时她的眼睛总是怯懦的,看谁都直勾勾怯生生的,像只被追怕了,时刻保持警觉的小野猫,让人看了总想欺负一下。
大了,她懂得自我保护,学会避着人走,眼睛也总落在让她有安全感的物体上,她懂得用其他感官来分辨危险和感知情绪。
现在她一向精准的感官突然就失灵了,她感知不到梁恪的任何情绪,余光里,梁恪依然双手交叠,胳膊支撑在腿上,低头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可有一点安然很清楚,好话用不着这么斟酌,都怕说晚了安慰不及时,得赶在疼往心里钻前拦住它。
这种场景她可太熟悉了,熟悉到甚至能从沉默的时间里衡量出她所能承受的厉害程度。她觉得,接下来的每一秒梁恪都有可能对她说出,我们算了吧,我不能跟你好了,对不起啊之类的话。
安然突然就怕了,她先前觉得可以离婚的想法在这长久的沉默中彻底给耗干净了。
他现在之所以沉默,肯定是在想,想怎么说才合适,才不至于让跟了他五年在结婚第二天就提离婚的人接受起来那么难。
怎么说都合适,可怎么说她都接受不了。
别不跟我好,别算了。你在好好想想,我们在一起的这五年我是不是也挺好。你没跟人算了过,也没被人算了过,你肯定不知道算了代表着什么吧。算了就是没了,是怎么想都见不着的那种。
这些话在安然只能在心里思磨思磨,梁恪能不知道什么是算了,你要真挺好人还跟你算了。
“那什么,以后,你,你,还能,还能跟我在一起吗,你妈,你们家人是不是不让你跟我一起了”
安然没觉得这么问有什么不妥,更不知道这么问会激起人性中最薄弱的部分,在强硬的心都得因这软一会儿。她就是打小听的比较多,谁都把我妈不让我跟你玩挂嘴上,她以为谁都会听妈妈的话。我妈妈不喜欢你,所以就不能跟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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