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绳之墙——梦也梦也
时间:2022-04-29 08:04:38

  他至少得到了一个线索,科尔森和主教他们现在应该还在菲尔格兰特……至少摩根斯特恩小姐的店是在菲尔格兰特的,霍夫曼应该没办法那样顺利地在两个城市之间赶来赶去。
  但是这就现在来说还远远不够。
  或者,至少那个消息的泄露可能抱住加兰的性命,除非霍夫曼想跟安全局谈判,否则他留着加兰没有什么用。如果加兰对拉米雷斯意义重大,至少以霍夫曼的恶趣味……
  只不过,那样加兰可能不会喜欢接下来的走向的。
  他慢慢地踱了过去,踩在柔软潮湿的泥土上面,站在了阿德里安的身边。
  “怎么样,您有什么想要忏悔的了吗?”他问道,“神父。”
  伊莱贾·霍夫曼推开了那扇门。
  潮湿的地下室里回荡着他的脚步声,他看见莫德·加兰在他进来的瞬间身体就绷紧了,就好像是什么面对猎物蓄势待发的猫科动物。他进来之前,他的手下告诉他大主教拒绝了今天的早餐——这是意料之中的,现在一想到他根本没有给加兰准备早餐,让这件事情变得更加值得玩味起来。
  他向边上的人挥了一下手,一个手下流利地帮他打开了加兰那一侧的牢门。他以前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呢?大主教的站姿都改变了,活像护崽的大猫。他低声喝道:“你想要干什么——?”
  霍夫曼没有看他,而是一路走过去。加兰直视着他,瞧上去毫无畏惧,身体站得笔直。然后,霍夫曼用力一拳揍在她的脸上。
  加兰身体一颤,牙齿之间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声,向后踉跄了两步、重重地撞在墙上。霍夫曼用另外一种手卡着她的脖子,他们两个的体型差太多了,霍夫曼完全可以掐着她的喉咙把她拎起来。他用一只手把她固定在那里,开始一下一下冷静而稳健地往她脸上揍。
  对方嘴角和鼻子里面流出来的血很快染红了他的指节,加兰伸出手来抓住他的手腕,虚弱地推拒着,那也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了:毕竟她肩膀的关节已经肿到手臂都快抬不起来了。
  他在下手的时候注意着拉米雷斯的反应——他以前怎么会没注意到呢?他听着那些落在皮肉和骨头上的重击,这些关于痛苦的直白的展示,拉米雷斯的手抓着铁栏杆,用力到手指发白。弗罗拉大主教紧盯着他们的方向,在每一次拳头落下去的重击中都几近无法克制地往后缩一下。
  他继续着这个动作,加兰已经越来越支撑不住她的身体了,几乎把整个体重都压在了霍夫曼的手上,终于在这个时刻,他把他一直想听的那句话从拉米雷斯的喉咙里扯出来,他听见对方终于肯松口叫道:“莫德——”
  ——霍夫曼猛然停下了。
  此时此刻鲜血正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滴,他看着那双痛苦地张大着的绿眼睛,在心中某些方面得到了怪异的快慰。他笑眯眯地、用那种善解人意的语气问道:“想让我停手,是吗?”
  加兰低着头,散开的黑发如瀑般落下,只能看见她的嘴唇之间滴下一线暗红色的鲜血。
  “到现在就不必要向我隐瞒了吧?”霍夫曼继续和蔼地问道。
  “……是的。”他听见拉米雷斯小声说道,“拜托。”
  “那么您应该明白,”霍夫曼慢吞吞地说,“规则是这样的:向我提出什么要求我当然可以答应,但是这些事都是等价交换来的,对吧?”
  拉米雷斯大概知道他在说什么,因为霍夫曼看见一丝绝望从对方的眼里闪过,这种神情是如此的珍贵,简直想让人画成油画挂在墙上珍藏。
  然后大主教点了点头,说:“我明白。”
  “好。”霍夫曼轻快地回答,他松开手,听见加兰的身体沉重地落在地上的那一声闷响,但是他并没有去看,因为她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过程也从不重要,重要的他们最终摘下的胜利果实。
  他闲庭信步似的走到拉米雷斯面前,隔着栏杆把血迹斑斑的手递了过去。
  “跪下,”他轻飘飘地说道,眼睛因为快慰而闪闪发光,“舔干净。”
  拉米雷斯盯着他看了几秒钟,那双绿眼睛里几乎呈现出一种平静的空洞,他甚至什么也没说,然后霍夫曼听见了膝盖落地的一声轻响。
  霍克斯顿的红衣主教跪在他的脚边,低着头,头发微微垂落下去,从那个角度刚刚好可以挡住眼睛。加兰倒在后面的某个位置,安静无声,不能判定她完全是清醒的。
  然后拉米雷斯僵硬地向前挪动了一下,含住了他的手指。
  他尝到了血腥味——那是莫德·加兰的血,尝起来和任何人体内流淌的血并无区别,如此直白地昭示着衰颓与死亡。霍夫曼眯起眼睛打量着他,嘴角勾着一个笑容。
  这个人从被抓到现在就没有喝水,嘴唇是干燥的,但是舌头和口腔是这样的湿而柔软。他的指节擦过拉米雷斯的牙齿,这个人在这样的时刻会想要去咬他吗?但是他是不会这样干的,拿捏一个人是这样的容易,只要你把足够珍贵的东西握在手中……
  大主教的舌尖犹犹豫豫地舔过那些血,因为血腥味而微微地皱着眉头。霍夫曼把另一只手也伸过去,抓住了他的头发,猛地往前一扯。
  拉米雷斯没能维持住平衡,禁不住踉跄了一下。霍夫曼的两根手指压着他的舌头,往更深处捅进去,看着对方因为突如其来的呕吐感而徒劳地试图挣扎,喉咙里低呜着发出抗拒的声音,喉头的肌肉痉挛地、湿漉漉地磨蹭着他的指尖。他抓着对方的头发迫使他抬头,好更好地看清楚拉米雷斯的脸——因为不能闭嘴而无法吞咽的唾液正沿着他的嘴角淌下来,对方死死地皱着眉头,被他弄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他慢吞吞地把第三根手指塞进去,手上满是快要干涸的血迹,他用动作赤裸裸地模拟着性交的动作,他们心知肚明,这除了带来羞辱感和痛苦以外毫无益处。
  可——苦难就是神灵给予人类的伟大馈赠,得以从痛苦中淬炼高尚,从污秽中诞出圣洁,从悲剧中得到美。
  然后霍夫曼猛然把手抽出来,松开了对拉米雷斯的钳制,看着他委顿下去,咳嗽着、发着抖,试图把自己蜷缩起来,收束到安全的、坚不可摧的硬壳中去。
  伊莱贾·霍夫曼终于心满意足地笑出声来。
  “谢谢款待。”他说。
  注:
  ①骨中之骨:
  出自《创世纪》:“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可以称她为‘女人’。”
  
 
 
第二十四章 万邦动摇
  [从前,他的声音动摇了地;如今他应许说:“还有一次,我不但要动摇地,还要动摇天。”]
  加兰的嘴里有一股血腥味,她困倦地眨了眨眼睛,周遭的东西全都在视野里怪异地浮动着。她靠在冷冰冰的墙上,额头就靠着牢房泛着铁锈味道的栏杆,那东西的味道闻上去像是血。她的身上盖着拉米雷斯的那件洁白的祭衣,布料的触感相当柔软,估计造价昂贵,霍夫曼真是下得去手花钱。
  那白色布料上的十字圣架纹饰在现下看上去好像奇怪的讽刺画,她的手指落在白色的布料上面,希利亚德·拉米雷斯的手穿过栏杆,压在她的手指上面,虚虚地拢着她的手指。
  这或多或少地让人想起过去的事情:两年之前,她在温斯洛的军事医院里醒来的时候,站在她面前的是手还没有拆石膏的莫尔利斯塔·梅斯菲尔德,这个人当时脸色笑吟吟的,是一种“我把你看穿了”那样的表情。
  所以当时加兰或多或少地明白了,她当时因为巴比妥中毒地症状而剧烈地眩晕,继续注射的镇定剂给了人一种虚幻的安全感。她问道:“希利亚德来过了,是吗?”
  “希利亚德,啧啧,叫得真是亲密。”莫尔利斯塔不讨人喜欢地这样说道,不算是多么的出奇,这个人从来都不讨人喜欢,就连在床上的时候也是如此。“他已经回去了,虽然我们合计如果你不用立刻进监狱就把你送到弗罗拉市去来着……我记得你没去过弗罗拉吧?那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莫尔利斯塔顿了顿,他们对谁救了谁的命这种问题缄口不言,然后他笑起来,说道:“你那是什么表情?你指望弗罗拉大主教在你醒来的时候泫然欲泣地坐在你的病床边上、握着你的手吗?”
  莫德·加兰从没有过那种指望,而现在——这一刻,拉米雷斯的手指却是温暖的,安慰性质地、亲昵地磨蹭着她的指节。加兰稍微动了动,她的肩膀疼得火烧火燎的,不知道肿成了什么样子……话又说回来,她觉得她根本没有不肿的地方,要知道她才是被人按着脸揍的那个。
  “我现在看上去有多丑?”她闭着眼睛,喃喃地问道。
  “你根本不丑。”拉米雷斯回答,这对话没有什么营养,但是在这种反正不可能逃出去的时候,放空脑子进行这种对话也不错。拉米雷斯的声音里有种沉重的痛苦,加兰当然顺理成章地猜测,他用某种强大的责任感把自己粘合起来,好让他不至于当场崩溃:因为他就是那种人,鉴于加兰实际上肯定肿得很丑,他就自然而然地觉得自己应该担负起照顾别人的责任。
  要是他不是那种人,多年之前就根本不会在那场圣餐礼之后关心地不向上帝祷告的小女孩问话,要是他不是那种人,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要喝水吗?”大主教问道。
  霍夫曼好歹给他的囚徒们提供了水,拉米雷斯拒绝食物纯属是因为加兰也没得吃。倒不如说,他其实确实怀抱希望:因为他希望他可以活到出去的那一天,不如说他必须活到那一天……他不可能把加兰留在这样的地方,他早就知晓了那个答案,在很久之前,在温斯洛的那个寒冷的初春,当他站在加护病房的玻璃窗外面的时候。
  所以他隔着栏杆把水喂给加兰,这个时候对方乖得像小猫咪,简直好像又回到了十三岁。这种时候他简直想要皱眉头或者微笑——在这个地方,在阴冷漆黑的牢房里,他心境复杂的同时正直面着某种可怕的事实,不仅仅是对未来不详的预感、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希望可笑而渺茫……
  就在这一刻,他会意识到,自己已经浪费了那么多、那么多的时间。
  但是已经晚了。
  科尔森站在单面镜玻璃的外面,冷冰冰地注视着审讯室里面的场景。他的嘴角绷得很紧,除此之外脸上窥不到任何暴露心绪的表情。他就是藉由这张扑克脸和钢铁手腕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上的:行动部的规模很小但是级别够高,但,同等需要承担的责任——“你得为世界毁灭负责”的那个程度的责任——也很多。
  玛蒂娜·施密特女士手里拿着文件夹推门走了出来,科尔森的目光立即落在她的身上,但是只看见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并不配合,”她说,嘴角挂着一个有些疲惫的微笑,“真的很神奇,到现在他依然相信,如果伊莱贾·霍夫曼现在可以出现在他的面前,可以跟他解释清楚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指,解释清楚地下室里的那个死人,还有玫瑰花丛下面的那些骨头。”
  ——在他们的身后,保罗·阿德里安安静地坐在审讯室里面,手上戴着手铐,目光平静而憔悴。
  “他没有……”科尔森比了个手势。
  “吸毒?没有。”施密特女士说,“实验室刚刚把报告送来了。”
  “我这边也收到了有些东西。”科尔森说,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施密特女士,脸上终于露出了点除了冷冰冰以外的表情:一种能止小儿夜哭的表情。
  施密特女士一头雾水地把那东西接过去:那是一份报纸。
  ——《菲尔格兰特先声报》。
  而那上面用触目惊心的黑体加粗大标题写着:《弗罗拉大主教遭遇绑架!教堂连环爆炸案凶手声明对此负责?》
  标题下面,则配着一张拉米雷斯的照片:他虚弱地靠墙坐着,一道朦胧的晨光从更高的某处落下,在画面中画出了一道鲜明的倾斜线。使他的半个身子都沉浸在光辉里面,但面孔隐没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施密特女士猛然抬起头:“所以——”
  “所以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他耗了,”科尔森冷冰冰地回答,“玛蒂娜,带他去见怀特海德吧。”
  作为一名记者,里奥哈德·施海勃当然也曾经幻想过自己被捕的场景——那当然,脑子里充满出人头地幻想的年轻记者当然曾经试图脑补过自己英勇不凡地进入什么法律显然不允许的地方调查真相、然后惨遭发现、再然后惨遭逮捕,等等等等。
  ——结果他确实被捕了,虽然某种程度上这事跟进入法律不允许的地方调查真相没有半毛钱关系,但是管他的,他要得普利策了。他们《菲尔格兰特先声报》的办公地点就在南菲尔格兰特大教堂的正对面,他拍到了第一手的爆炸照片,他收到了绑匪提供的独家照片,他写了那篇报道——施海勃这辈子第一次觉得普利策大奖就在唾手可得的近处,就好像低垂的树枝上的一枚红色果子。
  所以现在他不得不遭受国家安全局的盘问,他的手(拿笔的手!)只能被拷在桌面上,绕着他走来走去的探员看上去怒气勃发。这些人是怎么想的?他们难道以为那些照片是他拍摄的吗?还是以为他参与绑架了大主教?
  “我说了,我除了收到照片之外什么也没干!”他不耐烦地强调着,“你们要是确实担心大主教,应该马上想办法去找他,而不是在我身上花无用功。”
  站在他对面的那个探员就只是冷冰冰地看着他,公事公办地说:“这是程序,施海勃先生,再者说,您应该第一时间把那些照片交给当局,而不是兴致勃勃地把它们发出去。”
  而他自己就只是看着对方,志得意满地等着他们报社的老板把他保释出去——他不在乎这些细节,不在乎坍塌的大教堂也不在乎那些将死的人们,他就要功成名就了,而这一切只不过是痛饮胜利的美酒之前遭受到的一点小小的挫折。
  克莱曼婷快在地下墓穴里绕了二百圈了。
  那没用:通往教堂的入口被倒塌的残骸彻底堵住了,根本没有可能从那个地方出去。这个地下墓穴本来是有其他出口的:有另一条通道通往修道院的庭院,那里有另外一个出口。但是据菲尔格兰特大主教所说,在城市处于丹麦的统治之下的时候这个地下墓穴曾经险些遭窃,但是那个时候教堂几乎已经在战乱中遭到了荒废,修士们实在分不出精力看守修道院庭院里的那个墓穴入口,因此干脆封住了那个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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