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绳之墙——梦也梦也
时间:2022-04-29 08:04:38

  亚瑟就跟被蛇盯住了的猎物一样僵在了原地。
  那些枪口晃动,人群死寂。没有人开枪。
  霍夫曼盯了他两秒,然后笑了起来:“真遗憾,站在这样的艺术殿堂中央,大概也只能见到它的最后一面了;虽然我们都要被祂审判,但毁灭往往令人伤感……”他慢悠悠地环视四周,然后挑起眉来,“等一等,我没有看见亲爱的威廉。最后一幕没有他的见证未免太可惜了——帮我把他找出来。”
  他的两个手下短促地点点头,就隐没在了人群之中,估计是去什么地方搜索了,那简直就像是上好发条的机器人。
  威廉——亚瑟一头雾水地想着,他是指的威廉·梅斯菲尔德吗?因为那位神父很有名,毕竟身为皇室继承人之一,愿意放弃继承权成为神职人员……
  这个教堂动起来牵扯实在太多了,就如同科尔森所头疼的那样,但是霍夫曼偏偏就选了这个教堂。
  “好了,无论如何,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毕竟连上帝工作了六天都要休息,让我们把事情干完……主教大人?”
  他的声音并不算大,但是亚瑟对天发誓整个教堂这几百号人全都顺着霍夫曼的目光看去——该死,他在心中不知道第几遍说这个词了,圣伯多禄及圣保禄宗徒节是天主教很重要的节日;而这是个天主教国家,意思是人群里肯定还有记者——然后,亚瑟就看见弗罗拉大主教在两个打手的严密看守下从教堂的袖厅里面绕了出来。
  他能听见铁链的叮当声:拉米雷斯的脖子上绑着那个炸弹,在那个方形的盒子前面的盖子盖上之后,人们就能看清楚它的全貌了:讽刺地,它看上去确实是像一个圣物盒,象牙色的表面上雕琢着浮雕的图案,是圣伯多禄被钉在倒十字架上,在罗马殉道。
  固定着炸弹盒子的那东西真的像是个项圈,带着某种欲盖弥彰的侮辱性质,项圈下方延伸出铁链,连接着拉米雷斯手腕上质地柔软但是坚固的皮革手铐。大主教的手被固定在身体前方,就这样穿过了广阔的厅堂——他身上穿着长白衣和血一样红的祭披,佩戴着主教权戒和十字架,只不过赤着脚,脊梁挺得笔直;他面色苍白,除此之外看上去简直镇定自若。
  这个人被束缚的手藏在宽大的衣袖之下,所以没人看得见他流血的手指拢着一条木质的玫瑰念珠。
  伊莱贾·霍夫曼站在教堂中央宽敞的走道中间,十字圣架和耶稣的圣尸之下,看着拉米雷斯向着他的方向走来。他的笑容看上去很温和,开口的声音甚至是体贴的。
  “接下来的事情,只有我们就能够做完了。”他说。
  在他们听见走廊另一端有脚步声响了起来的时候,威廉眼疾手快地把莫尔利斯塔和加兰推进了小礼拜堂的忏悔室。
  这个年轻人接受现实的程度未免也太快了,简直孺子可教,加兰在黑暗中抛给莫尔利斯塔一个赞赏的眼神,可惜对方看不见。三个人挤在忏悔室的一个小房间里未免太过狭窄,在一片沉寂之中,威廉紧贴着莫尔利斯塔站着,隔着衣服和皮肤莫尔利斯塔都能感受到他弟弟迅疾的心跳。
  他也能感觉到加兰的肩膀紧绷着——据他所知,虽然没有严重到幽闭恐惧症的程度,但是加兰也不太喜欢黑暗狭窄的空间,天知道她十八岁那年挤进忏悔室向拉米雷斯告白那次克服了多大的心理障碍。
  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走进小礼拜堂来了,听脚步声还不止一个人。威廉以一种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微小动作往他哥哥身后挪了挪,莫尔利斯塔的手指安抚地落在了他的手肘上,那只有一个指尖的面积,隔着神父常服的布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让威廉稍微安心下来。
  与此同时,莫尔利斯塔的另一只手握住了绑在大腿上的刀子,握着刀柄把刀刃拔出了一点点,冷光在一片漆黑中一晃而过。
  脚步声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有人抓住了忏悔室门口的帘子的一角——
  在他拉开帘子的那一瞬间,莫尔利斯塔猛然一步向前,一刀捅了出去。
  注:
  ①这实际上是一个翻译问题,即:
  厄里亚(思高本翻译)=以利亚(和合本翻译)=Elijah=伊莱贾(对这个英文名的常见音译)。
  Elijah这个名字的原意据说是“耶和华是我的神”,先知以利亚在旧约《列王纪》里出场,按照上帝的旨意审判以色列、显现神迹。同时,据称新约里重要的圣徒施洗者圣约翰(思高本译作:圣若翰洗者)的心志和外貌都类似先知以利亚。
  虽然Aspirin太太对天发誓她给伊莱贾起名字的时候脑内一个圣经梗也没有,这就是命运吧。
  ②德国的高速公路不限速,所以我们就假设霍克斯顿也不限速好了。
  ③《奥林匹斯的陷落》:又译作《白宫陷落》,2013年上映的美国电影,讲述的是南韩恐怖分子攻占了白宫的故事,深刻地诠释了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之类的道理(并不
  ④《创世纪》中的故事:上帝用六天创造了世界,第七天,上帝休息了。从圣若翰洗者诞辰当天算起,到圣伯多禄及圣保禄宗徒节恰好是六天。
  
 
 
第三十章 耶路撒冷墓园
  [求你们在这里给我一块地,我好埋葬我的死人。]
  威廉·梅斯菲尔德只感觉到那只手从自己的手肘上松开了,其实只是压力消失,布料的粗糙触感在手臂的皮肤上一闪而逝,但是他却仿佛感到有种热源真实地消逝了。
  下一秒,忏悔室的帘子被掀开,光芒直刺而入;莫尔利斯塔向前一步踏出,刀光一闪。
  站在忏悔室外面的有两个人,一只手拉开忏悔室的帘子的那个男人手里拿着一把手枪,莫尔利斯塔一只手扭住了他的手腕——对方条件反射地想要扣下扳机,但是已经晚了,莫尔利斯塔手上一用力,只听到骨头断裂的咔嚓一声,手枪从他痉挛的手指之间落了下来,啪地掉在地上——在对方发出一声吃痛的哼声的同时,一刀捅进了他的下巴。
  与此同时,加兰从他身侧敏捷地窜了出去,很难想象她是怎么灵巧地从那扇狭窄的门里穿过的。站在那个男人身后的另一个打手几乎被自己的同伴挡住了全部视线,在加兰忽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的时候完全猝不及防。
  加兰压低身子沿着光洁的地面猛然滑出来,一只手撑地,腿重重地扫向对方的脚踝,把他咣的一声撂倒在地上。她从腰间的刀鞘中拔出一把刀,冷光一晃而过,她把刀刃捅进了那个人的胸膛。
  对方的身体不断地抽搐,加兰压制着他的肩膀,制止了他无谓的挣扎。同时,莫尔利斯塔正小心地把他的对手放倒,那个人伤口处喷涌而出的鲜血没有一滴落在地面上,全都流在了他衣服的前襟上面。
  加兰和他简单地对视了一眼,他们两个默契地一前一后把两具尸体拖到了忏悔室的第二个隔间,塞在了里面。帘子一旦落下,把里面的尸体严严实实地遮住,全程安静得令人料不到这里死过两个人。
  这些动作是如此的轻松、不假思索、顺理成章:令人回想起他们还在军队里共事的那些日子,陆军的那支特种突击队参加过去往黎巴嫩的维和任务——富有讽刺意味地,客纳罕,流蜜与奶之地——那是在这个勉强算是和平的时代唯一可以令人真正接触到战争的地方。
  而威廉则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是真的了解那样的莫尔利斯塔。
  此时此刻他的哥哥直起身来,他的指尖上有一抹艳红的鲜血,除此之外他整个人看上去简直非常……愉快,难以想象他刚才做了什么事情。他转过头来看见他弟弟站在几步之外看着他,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难以用语言形容,但是他却只是笑了笑,没有试图掩盖声音里面的那种关怀:“吓到了?”
  威廉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他皱着眉头刚想要说什么,他们就听见了别的声音。
  加兰看见莫尔利斯塔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很可能是“操,怎么还没完没了了”,但是他们这个时候没别的选择,毕竟等于他们一进教堂就被堵死在了这个小礼拜堂里面;无论如何,这个时候把那两具尸体妥帖地藏起来的优越性就显现出来了。
  他们只能再一次藏身回刚才的忏悔室隔间里,现在与刚才唯一的不同是隔壁多了两具尸体,这可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体验。他们能闻到微弱的血腥味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缓慢发酵。与此同时,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然后,他们听见了那个声音。
  “主教大人,”那个人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地方对您意义重大吧。”
  ——那是伊莱贾·霍夫曼的声音。
  拉米雷斯其实不是特别确定霍夫曼想要干什么。
  他们一起绕到了圣坛背后,另外几个霍夫曼的手下远远缀在后面。拉米雷斯熟悉这座教堂——太过熟悉了,他能看见不少座堂圣职团的同僚都站在教堂的中厅里面,被枪指着,惊恐的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但是他却对这一切无能为力。
  最后他们来到了教堂的后方尽头:那里有个专供神职人员祈祷的小圣母堂,圣母像低垂着冰冷的石头面孔,在她身后,白冷之星缓缓升起,阳光从教堂穹顶之下的圆窗里倾斜而入。不久之前——现在想起来恍如隔世——拉米雷斯就跪在这里,抬头的时候看见莫德·加兰,月光落在她的黑发和鲜艳的红唇之上。
  “主教大人,”霍夫曼慢悠悠地说道,那些铁链的叮当声似乎令他感到愉快,“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地方对您意义重大吧。”
  确实如此。
  ( 月亮越过那颗白冷之星,在她的面颊上投下了奇怪的光斑,她的嘴唇看上去如同丝绸一般光洁——)
  霍夫曼富有戏剧性地停顿了一下。
  “三年之前,霍克斯顿的四位总主教和十位主教在这个小礼拜堂目睹了所谓的圣母奇迹……这个奇迹的核心是有关于您的,当然。您当初是菲尔格兰特那位体弱多病的总主教的助理主教,当时其他国内的神职人员对您这么年轻就被梵蒂冈委派这一职务有颇多非议,那个圣迹显现之后就再也没人说什么了。”霍夫曼的语气很平静,他的目光以一种纯然欣赏的姿态落在礼拜堂尽头的圣母像上,虽然在他的计划里他正要把这东西毁于一旦,“……我用这种语气谈论您,您会不会感到冒犯?”
  拉米雷斯当然不可能回答他。
  但是当然,梵蒂冈内部确实有这样一种论调:希利亚德·拉米雷斯能年纪轻轻就成为枢机主教得益于在他身上彰显的两次神迹,而有些阴谋论者愿意相信,这些神迹只不过是精心策划的阴谋。虽然即便没有官方宣布,当时本笃十六肯定也曾经派遣值得他信任的神父到霍克斯顿调查这些神迹,最后显然也没能找出事情是出于人为的证据。
  但这并不是说拉米雷斯就不用遭受非议,实际上他自己很清楚,他这些年已经遭受了太多非议了——天主教确乎是一种宗教,但当事情关乎一座“城国”的时候,政治的比重就会多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步。神父确实是单纯的神职人员,但是为梵蒂冈城国各部门服务的总主教和枢机主教们归根结底依然必须是政治家。
  他猜测霍夫曼确实知道,他并不是因为神迹坐到现在这个位置的,不是因为学识坐到这个位置的,更不是因为虔诚坐到这个位置的。霍夫曼应当知道,一个人能成为枢机主教除了他的品行与贡献之外,要涉及到梵蒂冈内部诸多错综复杂的斗争与博弈,因为每个枢机主教都意味着教皇选举时的一票,梵蒂冈山上有个万众瞩目的宝座。
  在这场斗争中,必然有某个连拉米雷斯也不知晓的派系胜出了——他尚未涉足那样的圈子,他对此是否感兴趣都可以撇开不论,因为对那些人来说,他确实是过于年轻了——于是希利亚德·拉米雷斯可以成为红衣主教,在圣伯多禄大教堂的秘密会议里占有一票的权利。
  这是个吉祥物,是个道具,是个可以寄托信众钟爱的目光的精致人偶,作为现代社会不可思议的古典的信德和奇迹的体现,作为这世界上确实有神的象征。
  “奇迹,”霍夫曼慢悠悠地说,声音听上去相当的愉快,“您看,奇迹可以把人托上一个如此之高的位置,奇迹可以令人……圣洁。我是多么热爱这种圣洁啊,这不禁让我想,您拥有的东西,我可以让保罗拥有吗?”
  他们已经走到了圣母像前,雕塑后面屹立着巨大的不祥的阴影,那后面就是通完地下墓穴的暗道,里面埋葬着三十年战争之后绍恩堡王朝所有的国王和女王,还是说,这栋建筑物的内部结构安排和南菲尔格兰特大教堂一模一样。
  霍夫曼看了拉米雷斯一眼,那双绿眼睛里面盛着的是一种如此锐利的神情,可惜,美丽的东西都从不长久。
  “我当然没办法让神降临在他的面前,对他说出末日的预言,人总得承认自己也有做不到的事情……但是与之相似的其他事,我们或许可以再努力一把。”霍夫曼的声音低沉而柔和,“毕竟,应验预言和治愈追随着耶稣前往耶路撒冷的麻风病人都是一种神迹,当一条路走不通的时候我们就要寻求另一种。但是当然了,在那之前——”
  他的一只手按上了拉米雷斯的肩膀,另一只手猛然抽出了枪套中的枪,向着某一方向开了一枪——
  那颗子弹穿越了忏悔室的深色帘布,发出了击穿肉体的闷响。
  威廉无法描述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是一声枪响。
  真的、没有消音器的枪响和电影里那些令人热血沸腾的场景不同,和新闻里模糊的画面不同;硝烟有一股奇怪的、清新的苦味,子弹出膛的炸响清晰的如同就回荡在耳边。加兰低声骂了一句什么,与此同时,莫尔利斯塔抓住了他的肩膀,把他猛然往边上一推。
  他的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忏悔室的墙壁上,木质的壁板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声响。莫尔利斯塔的手指抓着他的肩膀,他险些摔倒,下巴磕上了对方的胸膛;自莫尔利斯塔的青春期过后他们就没离的那么近过,当初某个叛逆的小子觉得自己已经不是整天在庄园里陪着弟弟玩的小屁孩了,这简直就好像威廉又回到了六岁一样。
  下一秒,他感觉到莫尔利斯塔的身躯一震。
  好像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溅到了他的脸上。
  他在这一刻感觉到了真切的恐慌,就好像心脏被什么看不见的巨手攥紧了,令他的声音都变了调。他说:“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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