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森盯着那面墙看了半天:“……所以拉米雷斯枢机想表达的意思是霍夫曼要通过毁灭他来让阿德里安神父成为救世主?就算是这是他的计划,我们依然不知道最后一个教堂的地点——”
“结合他的目的,教堂的地点很好猜。如果霍夫曼的目的归根结底是‘毁灭弗罗拉大主教’的话,一切确实说的通。摧毁一块磐石,用其他偶像代替他,在这残骸上建立阿德里安的教会……”加兰摇摇头,“他炸的第一个教堂是南菲尔格兰特的圣若瑟教堂,希利亚德考入神学院之前曾经在那里实习,就是舍夫尔神父把他推荐给教区主教的;第二个教堂是南菲尔格兰特大教堂,希利亚德在那里从普通神父升任到教区主教,那么第三个教堂,显而易见……”
“圣若翰洗者大教堂?”科尔森的声音微微地提高了,“老天。”
如果对方从一开始针对的就是拉米雷斯的话——
“我很遗憾,恐怕是的。”加兰点点头。
圣若翰洗者大教堂,弗罗拉市的总主教座堂,全国最大的巴洛克式教堂,现在霍克斯顿王室墓地的所在地,最要命的是和王宫就只有那么一点点距离——这一堆词排列在一起,科尔森就觉得自己已经直接开始头疼了。
“如果那里真的是他的目标的话——?”科尔森猛地把目光投向莫尔利斯塔·梅斯菲尔德,眼神的凶狠程度可以把安全局大部分的探员吓到腿软。
“这个季节亚伦王储殿下和安德里亚斯亲王殿下正居住在弗罗拉城郊的绿宫。”奥勒留公爵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如果这能让您安心一点的话。”
科尔森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这口气只松到一半,然后他忽然顿住了,问:“等一下,我记得您的弟弟是……?”
——他弟弟叫威廉·梅斯菲尔德,霍克斯顿王室的第八顺位继承人。
“是圣若翰洗者大教堂的神父,当然。”莫尔利斯塔继续挑着嘴角,“以防您想问:是的,我当然给他安排了保镖,私下里,毕竟他不喜欢我这么干;但是如果一开始霍夫曼的目标就是这个教堂,他没理由不把这种显而易见地可能性考虑进去。”
科尔森绝望地停顿了一下,然后问:“那您打不打算通知他……”
“这个时间吗?很难,他们应该已经到开始准备弥撒的时间了,而您观看歌剧的时候也会关闭手机,对吧?”莫尔利斯塔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而且威尔已经两年没接过我的电话了,大概。”
“你这表现真不像个好哥哥,莫尔利斯塔。”加兰扫了他一眼,吐槽道。
莫尔利斯塔嗤笑了一声:“这不是还有你呢吗?”
科尔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然后他说:“不行。”
“抱歉?”加兰转向他,挑了一下眉。
“我知道你想去救他,局里会派人去圣若翰洗者大教堂——但是不行,你不能像你想的那样提枪杀进去杀死每一个挡在你面前的人。”科尔森皱着眉头说道,“我猜我们会包围他们然后派人跟他谈判,满足他的一切条件以求他可以把拉米雷斯枢机活着放回来,但是我们不能和他直接交锋。”
加兰慢慢地把重心压在了其中一条腿上,这个动作看上去简直令人心惊,像是猫科动物攻击的前兆:“这是政治,是吗?”
“这是外交,而拉米雷斯枢机是梵蒂冈公民。”莫尔利斯塔用一种讥诮的语气说道,“如果行动部与霍夫曼的人交锋使他杀了人质,安全局和议会肯定会把责任都推在科尔森先生的头上,是吧?”
他太熟悉“指挥失误”这套甩锅姿势了,要知道他在温斯洛市的时候就被自己的上级这样推卸过一次责任,要不然他现在恐怕还在特种部队里搞反恐,而不是整天呆在上议院里听那些老爷子念叨被下院驳回的提案。没有军功,他进入国防部高层就更难了;现在又不是战争时期,想要个人荣誉只能靠在特种部队那种危险地方出头。
“事到如今,这已经不单单是行动部的案子了,安全局全体、警察和军方都在为这事奔波。”科尔森头疼地说道,“你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能不出头就不出头,我也没权限去违抗议会和国防部的意思派探员去搞闪电战。”
加兰知道他想表达是意思其实是:这样他们只听从上级的调遣行动,最后就算是拉米雷斯真的死了责任也怪不到他们的头上。并不是说科尔森不愿意去救拉米雷斯,只是在这一行干的久了……没有这样的决心的人绝对是在高层混不下去的。
既然科尔森既不正义也不天真,那么结局必然如此。
加兰看上去也并不吃惊,她忽然微微地挑了一下嘴角,低声说:“那么我假设一下——就是假设啊,如果我违背了命令去和霍夫曼接触……?”
“如果能成功地救回人质,功劳就是安全局的,这样军方和警察都欠了局里大人情,全靠咱们力挽狂澜才不至于让他们在全国民众面前颜面扫地。”科尔森板着脸说,“如果你的失败导致了不可挽回的后果,我们则不会承认你是安全局的探员——毕竟行动部的人事资料本来就是绝密的——这是好的走向;如果事情更糟,恐怕局里会宣布你和霍夫曼是一丘之貉,或者诸如此类的,你知道我们一贯的作风。”
加兰依然保持着那个笑容,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她说道。
房间里有些过于暖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腻的香味,布料厚重的窗帘垂坠着,外面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唯一的光源来自于屋角的落地台灯,灯光温暖、柔和,一豆火苗一般。
加布里埃尔正在打电话,她在这种时刻依然是笑着的,听对面的不知道什么人在说话,时不时嗯一声,嗓音依然很低,听上去轻松又愉快。她最后把电话挂了,整个人深深地陷在柔软的床铺上,只有一节白得令人头晕目眩的手臂露在外面。
她保持着那种愉快翻了个身,红色的头发如饱满的果实一般堆积在肩头,她轻飘飘地说道:“我打听到一些关于你的伊莱贾的消息了,嗯?”
——因为保罗·阿德里安被赤裸地绑在床的另一侧,看他的手腕被扭在背后的姿势和皮肤上被勒出来的红痕,可能他的整只手的麻掉了。他的嘴里塞着一个口球,眼底是湿润的,眨眼的时候睫毛颤抖。
于是加布里埃尔伸出手去触摸他光洁的额头,如果不去看那双毫无感情的棕绿色眼睛,人们就会说她的动作看上去几近是喜爱的。她轻快地说道:“你想他了吗?”
对方在喉咙里低低地呜了一声,并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于是加布里埃尔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她的声音听上去如同是一种安慰:“不要担心,你们很快就要见面了。”
她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美丽的浅蓝色眼睛,这种颜色被惊恐打碎,但是无损于那种绝望的美丽。她有点能猜到伊莱贾·霍夫曼为什么会喜欢这个年轻人了,而把自己的敌人尚未采撷的果实吃到嘴里总是这样令人愉快,倒是跟她自己到底喜不喜欢这果子没有多大关系。
她的手指继续向下,擦过对方的鼻梁和泛红的嘴唇,越过喉结和锁骨,向下——这些湿热的皮肤惊恐地在她的手指之间发抖,而在最后一切发生之前他们还有些时间。因为所谓的戏剧性,无非是最令人难以置信的剧情发生在最巧妙的时间。
加兰和莫尔利斯塔并肩走回了街道上,前一天晚上似乎下过雨,现在路面还是潮湿的。现在马上就要五点了,太阳在二十分钟之前已经在地平线以下升起,城市的尽头笼罩着一片模糊的白色,颜色就如同死尸的皮肤。
莫尔利斯塔扫了加兰一眼,对方脸色依然苍白,黑发随意地束在脑后。他沉吟了两秒钟,然后问:“你要——?”
“你很清楚我要干什么,是吧?”加兰笑了笑,没有分神去看他。他们穿越依然沉浸在黑暗里的街角,十字路口悬挂着广告大屏幕,现在上面正播放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电影预告,枪战的场景在昏暗的天幕下面一闪一闪,空气中是湿润发苦的气息。就在他们将将转过街角的时候,大屏幕上的画面忽然改变了。
事后想起来那场景堪称惊悚,因为然后——希利亚德·拉米雷斯的脸忽然出现在大屏幕上面。
加兰的脚步忽然一顿。
这种时候可能得重申一遍:如果科尔森知道伊莱贾·霍夫曼那种神经病愿意黑了网络向全世界播放他绑架主教的视频,他可能真的会被气疯。
视频中的弗罗拉大主教看上去似乎没有怎么受伤,只剩下在没有发胶的情况下打着卷垂在额前的头发和眼底的青黑色昭示了他的疲惫。他身上穿着一身血一般的红色祭披——正是神职人员们会在圣伯多禄、圣保禄瞻礼上穿着的祭披颜色,红色象征着牺牲,圣徒为信仰所流的血。
他的脖子上绑着一样东西:看上去有点像是个皮革制成的项圈,前面固定着一个方形的小盒子(加兰当时的第一个直觉是它长得有些像一个圣物盒),盒子正前方是敞开的,裸露的电线狰狞地盘结着。要是史蒂芬·欧阳在场,他就会说这玩意明显是个小型的定时炸弹。
实际上就算是让普通人看,他们也会认为,这东西肯定是个定时炸弹。
然后有一只手落在了主教的肩膀上,那是伊莱贾·霍夫曼的手。视频的景别很近,画面边缘就刚刚能卡在拉米雷斯的肩膀下面,霍夫曼站在拉米雷斯的身后,在画面中就只能看见他的一片穿着西装的胸膛,西装领口衬着一片和拉米雷斯的祭披颜色相近的手帕。这个谨慎的人的面孔未曾出现在画面里,他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也是经过处理的冷酷无情的电子音。
加兰看见拉米雷斯微微地往一侧偏了一下头,然后马上控制住了自己,那是他想要躲避然后又硬生生的忍住的时候会露出的动作。可那双绿色的眼睛里面没有恐惧,他看上去总是那样的坦然,这种坦然可能是梵蒂冈会欣赏他的品质,但是往往在这种时刻只会激怒他们的敌人。
尤其是他们知道,伊莱贾·霍夫曼此人总是偏爱面具破碎的时刻。
“伟大的巴比伦陷落了。她变成了邪魔的住所,一切不洁之神的牢狱,一切不洁和可憎飞禽的巢穴,以及一切不洁和可憎走兽的圈槛。”霍夫曼平稳地开口,被处理成无机质的声音不知怎么听上去令人心底发冷,“如阿德里安神父所说,现在的教会已经从内部腐朽,如末日时的巴比伦城——连你们尊敬的大主教也不能幸免,很快,他所犯的罪就要被揭发出来……”
霍夫曼顿了顿,可能是酝酿了足够充足的悬疑情绪。
“你们要从那城出来,免得你们分沾她的罪恶,也免得遭受她的灾祸。所以在一天之内,她的灾殃要一齐来到,就是死亡、悲哀、饥荒。 她将被火烧尽——”不知道怎么,加兰在霍夫曼冷冰冰的声音里听见了一丝笑意,“而你们,将见证这些向自己的私欲屈服的罪人最后的下场。”
大屏幕啪的一声黑了,一行白色的数字出现在屏幕正中央,毫无疑问,那是一串倒计时:最后那场爆炸的倒计时,莫德·加兰依然拥有拉米雷斯的最后一点时间。
00:59:59。
注:
①摆脱诱惑的唯一方法就是臣服于它:
——奥斯卡·王尔德《道林·格雷的画像》。
②人类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杰作!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多么优美的仪表!多么文雅的举动!在行为上多么像一个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个天神!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
——威廉·莎士比亚《哈姆雷特》,显然我改了标点符号,因为伊莱贾的语气没这么激烈(……)
我写这句注释的时候感觉我对不起我初中语文老师x
③就当是基督亲吻犹达斯:
在耶稣和信徒们在客西马尼园的时候,犹达斯(和合本译作“犹大”)以亲吻为记号向罗马士兵出卖了耶稣。
④“他必兴旺,我必衰微”是和合本翻译。
⑤伊莱贾最后视频里引用的那段圣经出自《默示录》第十八章。
天主教所用圣经版本和基督新教圣经版本有一些内容上的出入,基督新教圣经没有“以及一切不洁和可憎走兽的圈槛”一句。
第二十九章 厄里亚审判以色列王国
[厄里亚的确要来,且要重整一切;但我告诉你们:厄里亚已经来了,人们却不认识他;照样,人子也要受他们的磨难。]
在罗马皇帝尼禄的统治时期,伯多禄在罗马殉道,他的遗体就被安葬在梵蒂冈山下;四世纪上半叶,君士坦丁大帝在其上修建了圣伯多禄大殿,天主教会最重要的礼仪场所之一。
伯多禄原名西满·刻法,希伯来语源为“磐石”,基督对这位他最喜爱的门徒说:在这磐石上,我要建立我的教会。
六月二十九日,圣伯多禄及圣保禄宗徒节。
威廉·梅斯菲尔德神父正穿过走廊。
圣若翰洗者大教堂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祥气息——当然是因为希利亚德·拉米雷斯的失踪以及圣若翰洗者诞辰当天《菲尔格兰特先声报》上面那篇惊人的报道——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具有讽刺意味的,毕竟圣若瑟教堂的爆炸案发生时,这位枢机还在公众面前露面、安抚人心,但很快自己也遭逢不幸。
但即便如此,圣伯多禄、圣保禄瞻礼还要如期举行;就算是主教座堂里没有主教,整个座堂圣职团也能保证仪式的顺利进行。于是那些嗡鸣的不安就隐藏在这一层井井有条的薄纱之下,现在还有三十分钟就到六点,三钟经的钟声将要敲响,仪式就将开始了。
教堂里照常已经聚集了不少虔诚的信徒和游客,但是威廉还是能在座堂圣职团的同僚脸上看见一丝忧虑的神色:当你敬爱的主教被绑架的时候,一个人心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很好受。但是他们别无选择,圣伯多禄、圣保禄瞻礼是一个这样重要的仪式;就算是没有红衣主教,他们的教会也必将是坚不可摧的,更不要说这天的弥撒上用的红色祭披实际上就代表着圣徒为教会和主所流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