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他亲自赶来菲尔格兰特的时候,网络上已经因为他们还没救回弗罗拉大主教而有颇多非议了,他们的局长看上去分分钟要犯心脏病,而科尔森完全明白那是为什么:因为这个人质不光是枢机主教、圣座信理部委员,还是一个正经有梵蒂冈护照的梵蒂冈公民,某种程度上,这次绑架根本就是个外交事故,而他们真的不需要更多来自梵蒂冈的严正抗议了。
他进入那栋属于锚帮的、冷冰冰的楼房的时候,这地方已经被菲尔格兰特本地的探员围了个严严实实,封锁线和闪烁的警灯在本应宁静的街道上刺目得不行。他的下属们已经离开了,他得到的最后一个回报消息是加兰安全。
或多或少地,科尔森松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一个年轻的探员走上前来,对方的脸色不算是好看,他说:“长官,您应该来看看这个。”
科尔森很熟悉这句话,往往这样的话说出去之后面临得都不会是什么好事——他跟着这个在西装衬衫外面套着防弹衣的年轻人穿过逼仄的走廊、一路走到地下室,那个地下室里阴冷的程度和血腥味让他感觉到不安。
那是一连串有着生锈的铁栏杆的牢笼,其中一个用厚厚的挂毯和帐幔装饰起来,但是门以及开了,几个探员站在门口。科尔森走进去的时候,看见一个年轻的神职人员跪在地上,那个名叫伊洛娜的失踪的小女孩就缩在他的怀里哭泣着。
而那个年轻人看上去很眼熟,就是那个叫巴克豪斯·阿登纳的市议会议员的光盘里的年轻人。
多米尼克抬头看他的时候目光闪烁,声音也在发抖,他可能通过其他探员对科尔森的态度知晓了他的身份,他问道:“您是……?”
“我是负责这个案子的安全局高级主管。”科尔森回答。
多米尼克吞咽了一下,然后他低声说:“……霍夫曼先生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递给了科尔森。这个开头确实十分令人不喜,科尔森皱着眉头接过去,然后发现那果然是一张照片。
在他看清楚照片的内容是什么的时候,眉头皱得更深了。
那张照片很可能是一个不知道安装在什么地方的隐藏摄像头的截图,上面是一个看上去还算体面的房间——很快科尔森就知道这个房间就在这个房子的二楼——铺着洁白桌布的圆桌、优雅的菜品,伊莱贾·霍夫曼用手掐着穿着红色礼服的大主教的脖子,去亲吻他的嘴唇。
照片里霍夫曼的另一只手伸到桌子下面去了,科尔森真的不是很想知道他在摸哪。
他翻过这张照片,后面是一行笔迹优美的字迹,和之前加兰找到的那个笔记本上的一模一样。
霍夫曼在照片背面写着:还有一天。
还有一天——明天是六月二十九日,圣伯多禄及圣保禄宗徒节的庆典。
三年之前的六月二十九日,当年刚刚成为菲尔格兰特教区总主教的希利亚德·拉米雷斯参加了在梵蒂冈举行的圣伯多禄、圣保禄瞻礼,从当年尚且在位的教皇本笃十六手中领受了白羊毛肩带,
——那是善牧将迷失的羊背在肩上,为自己的羊栈舍命的象征。
这是伊莱贾·霍夫曼不知道的事情:拉米雷斯坐在车的后座上,霍夫曼坐在他的身边,一个手下在为他们开车;车子在老城区里拐来拐去,很有可能是在规避摄像头之类的东西,霍夫曼看上去一点也不紧张,在愉快地哼着小曲。
在这个时候,拉米雷斯的手指其实在长白衣的袖子下面紧握着那串朴素的、木质的玫瑰念珠,那是多年以来那串东西第一次离开加兰的身边。
那声枪响依然在他耳边回荡。
也就是这个时候,那个手下迟疑地说:“老大——”
因为他能从后视镜里看到,后面显然有一辆不属于他们的车子追了上来。
拉米雷斯顺着霍夫曼的目光也看见了那辆车,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近,他一时看不清车里的人的面孔,但是在牛乳一般流动的晨光里面,他的心忽然狂跳起来,有一个念头不可抑止地腾升起来——
她还活着。他想,她还活着。
是怀特海德在开车。
加兰坐在副驾驶座上,莫尔利斯塔和亚瑟应该在另一辆车上,虽然事到如今带亚瑟基本上也就是在凑数而已。他们沿着霍夫曼他们撤退的方向寻找,很快就跟上了对方的踪迹,目前亚瑟应该在操作电脑,比如说把他们路过的每一个路口的红绿灯变绿之类的。
怀特海德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追上对方所需的时间和怎么在车里有人质的时候安全地救下人质,同时还得分神看着点加兰:他本意上是不想让对方来的,毕竟加兰脸上苍白得好像马上要晕倒,一只手上缠着绷带(是撕成条的白布)血色已经从布料下面浸出来了,也不知道她到底伤成了什么样。
也就是在这一刻,又一辆陌生的车子猛然从岔道上撞了上来。
那辆车的侧面猛然撞上了他们的车子,发出了巨大的一声响,车身猛然一震。怀特海德还没喊出一声“趴下”之类的话来,对方后座上的那个人就开始开枪对他们扫射——扫射,怀特海德本来以为除了黑帮火并之外霍克斯顿不会有什么神经病拿着突击步枪上街的。
这就是选择性地忽视了他自己也经常拎着狙击枪在街上走的事实,他们两个飞快地压低了甚至,普通汽车和警车差的很远,就算是车身也完全扛不了子弹,几秒钟之内窗户玻璃就碎得一塌糊涂。他们的车子险些被撞出道路,与此同时怀特海德闷哼了一声,加兰抬头的时候看见他握着方向盘的一边手臂正在流血。
“没事……流弹。”怀特海德咬着牙说道,虽然看那个出血量不是很想没事的样子。
他听见加兰骂了一句什么,抬起枪口就向着斜后方的某个方向开了几枪。
她并没有冒险直起身来,子弹穿越了他们的车子的车身——必然造成射击角度的偏折——然后击中了对方的汽车。一两秒之内他听见了爆炸的一声巨响,那是子弹穿过了油箱,火舌滚滚喷射而来,他们的车子被热浪推得剧烈的颠簸,估计一侧车门已经被熏得焦黑了。
“你这是蒙上的吗?!”怀特海德到底忍不住喊道,他好不容易直起身,把受伤的那只手垂下去,鲜血开始沿着手指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加兰咧嘴一笑:“你猜呢?”
这个时候他们离霍夫曼他们已经很近了,平心而论,怀特海德心里还是没有一个好计划,但是已经没时间再考虑了。也就在这个时候,那辆汽车的后座的窗口忽然探出一个人来,那个人手里赫然握着一把枪。
——那是伊莱贾·霍夫曼。
不用怀特海德提醒提醒,两个人又一次在同一时间压低了身子,下一秒子弹就噼噼啪啪地打在挡风玻璃上面,这次挡风玻璃也碎干净了,它比侧面的车窗撑的时间长一点,且手枪的杀伤力更弱,但是也没有撑几秒,就哗啦一下破碎了,碎玻璃溅得到处都是。
直到这个时候怀特海德还是在不断地加速,加兰在对方换弹匣的档口直起身来,她的头发是散着的,大风从本来应该有玻璃挡着的地方灌进来,于是她的长发全都在猎猎地飞舞。她伸出手去胡乱把凌乱的长发往脑后一顺,说道:“怀特海德——!”
怀特海德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这是长期合作之后造成的默契,虽然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甚至不要这样明白比较好。她接下来干的事情足以让他们撤退回去以后被科尔森按着骂,但是——怀特海德猛地踩下油门,车子飞快地向前行驶过去,两辆车之间的距离不断地缩短,但是他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直到他们的车子狠狠地撞在了对方的后备箱上面。
那辆车里有弗罗拉大主教,科尔森会被他们气死的。
与此同时,加兰把怀特海德的腋下枪套里的那把枪拔了出来——那是一把柯尔特蟒蛇型左轮手枪。加兰自己并不偏爱左轮,甚至觉得那玩意换子弹很麻烦,但是按照怀特海德的爱好,枪里八成装的是.375的马格南弹,威力会比普通手枪弹更大。
车身猛地一震,两辆车都没有停下,此时此刻简直是怀特海德他们的车在顶着前面那辆车走。前面那辆车副驾驶座的人慌忙把握枪的那只手伸出窗外,但是加兰完全没有给他开枪的机会,一枪就打掉了他手里的武器。
子弹穿过了那个人的手腕,他发出一声惨叫。与此同时加兰忽然解开了安全带,直接从已经完全破碎的挡风玻璃处爬出去,直起身来直接一脚踩在对方的后备箱上面,顺势跳上了他们的车顶。
她干这事的时候动作矫健到跟牢房里那个站都站不稳的人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这个动作带得那辆车危险地晃了一晃,她之前看车型就知道这辆车是有天窗的,这倒是给她的行动带来了很大的便利。她直接向着下面的天窗开了几枪,马格南子弹巨大的冲击力穿过了玻璃,她听见车里一个人一声惨叫,肯定是受伤了。
这辆车不知道是失去了控制还是有意为之,此时此刻猛然向路肩上一偏,轮毂猛然磕在路肩上面,彻底甩开了紧随在后面的怀特海德。
这个急转弯到底来的猝不及防,加兰身子一晃,直接在车顶上滑倒了,车里的两个人愈加努力地想把她从车顶上甩下去,加兰皱了皱眉头,采取了一个特别危险的举动——她用牙齿咬住枪管,没受伤的左手抓住车顶,双腿危险地吊在车的侧面,她因为这个动作整个人都晃了一下,然而下一秒就把双腿猛地探进了那辆车的副驾驶座敞开的窗户里面。
以这个姿势挤进车里是十分危险的,更别提车里还有两个敌人了,就算是她的身材足够娇小也是如此。她先把双腿探进去,根本是直接一脚踩在了一个敌人的身上。她不管不顾地猛地踹了一脚,就着那个姿势把上身蜷缩起来挤进车里,那两个人是在前排的,而她是从副驾驶座的车窗进去的,这一下场景就更混乱了。
但是她在进来的那一刻看见了拉米雷斯的脸——苍白,不知道她刚才那个操作在车里看上去是什么样子,反正他现在瞧着仿佛呼吸都要停了。但是即便如此,不知道怎么他目光里怪异地透出了一种如释重负,这让她想要微笑。
刚才加兰一枪洞穿了那个副驾驶座上的打的手腕,现在那个人用另一只手拿出一把刀来,她腾不出手去拿枪,只能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用力拧住他握刀的手腕,而驾驶座上的人向着她举起枪——
就在这个时候,莫尔利斯塔的车子已经绕到侧面,重重地撞了一下这辆车的侧面。
她估计此时此刻亚瑟可能已经在副驾驶座上僵硬住了,但是现在并不是看热闹的时候。车身一震,驾驶座上的人的手腕一晃,加兰在同一时间一脚踢在他的手腕上;这一下并不是很重,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调整身姿就已经很难了,加兰几乎是整个人横在了车里才攻击到他。但是好歹那把枪的枪口被踢到一边,同时她手猛地发力,握着副驾驶座上那人握刀的手腕,直接把那把刀翻身推进了那个人的胸口。
那个人发出一声尖叫,身体抽搐起来,加兰紧紧地压着他。驾驶员再一次瞄准了她,但是与此同时另一面的莫尔利斯塔举起枪——亚瑟紧紧地贴在副驾驶座上,给他腾出空间——对着那个人的身躯开了三枪。
对面的人几乎是无声无息地就倒下了,血溅满了车窗玻璃。车子彻底失控,加兰压在驾驶座的那具尸体上,试图稳住方向盘,那个人半个身子都卡在作为上,她现在在这个位置根本够不到刹车,干脆直接一把拉下了手刹。
手刹对后轮进行制动,这样直接使用严重的时候甚至会侧翻,车子在道路上很恐怖地甩尾,发出刺耳的尖啸声,直接拐上了对面车道。
虽然早晨的车辆不多,但是喇叭声还是响得跟疯了一样。这样一来莫尔利斯塔的车子就彻底跟不上他们了,一辆箱型货车在试图躲避霍夫曼的车子的时候猛然转弯,莫尔利斯塔不得不一个急刹车,他们彻底被甩在后面了。
加兰还没爬起来,刚才的一系列动作对她来说其实是有点勉强了,她的肋间和手指火烧火燎地疼痛着。与此同时后座的霍夫曼猛然开枪了——加兰这个时候握着方向盘,如果她死了,估计这辆车马上就会被撞毁,她纯属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才敢这样操作的——子弹却只是乒乒乓乓打在她身侧的车门上。
拉米雷斯终于在那一瞬间扑上去试图抓住霍夫曼握枪的手——勇敢的尝试,让一个理智正常的安全局探员来评价就是“没用,所以愚蠢”,但是这个时候只令人心碎。霍夫曼分神扫了他一眼,伸手猛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单手利落地把他的手臂拧到背后,借力重重地把他撞在了前座的椅背上。
加兰听见拉米雷斯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霍夫曼冷笑了一声:“真不听话。”
而那几枪到底擦着加兰的耳边飞过去了,可是她一瞬间却觉得寒毛都竖了起来,她明白霍夫曼想干什么,但是兴许有点晚了。SUV车厢内部算是相当宽敞,霍夫曼的最后一枪打在副驾驶座的椅背上,不知道破坏了什么部件,他一伸手就把整个椅背向后拉到平躺的倾斜角度了。
然后他松开拉米雷斯,利落地翻到了前座上去。
加兰只有一只手能用,这是她拔枪慢了的唯一原因;霍夫曼用手撑着椅子,在车厢内部轻巧地旋身——或许他的身手比他们想得更好,好太多——一脚踹在加兰的腰部。
这次她真的听见了肋骨断掉的声音。
她重重地撞在车门上面,车锁似乎刚才就已经被子弹破坏了,现在直接梆的一声被撞开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调整一个不会被摔断脖子的落地姿势,车速在拉下手刹之后不算快,但是被从车上甩下去也绝对不算很轻。
在那一刻她好像听见拉米雷斯喊了她的名字,但是晚了,在一阵剧痛之后,她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霍夫曼知道这次他们彻底拖住安全局的人了,因为他们不可能把加兰就这么扔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上。他把手刹拉回原位,然后把驾驶座上的那个死人掀下了车。此时此刻,他知道拉米雷斯正看着他。
“车上只有我们两个人,而且我开车的时候没法拿枪,我猜您正在考虑袭击我。”他懒洋洋地说道。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霍夫曼自得其乐地笑了一声:“但是别那么做,大人。”
“你手上没有筹码了。”拉米雷斯低声说,他无意掩饰自己的心神不宁,因为这个时候他们根本不知道加兰是不是还活着。
霍夫曼哼笑了一声:“威廉·梅斯菲尔德,圣若翰洗者大教堂座堂圣职团的神父,您的秘书,住在弗罗拉上城区巴泽尔路十七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