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绳之墙——梦也梦也
时间:2022-04-29 08:04:38

  “金枝”——古罗马诗人维吉尔的诗歌《埃涅伊德》中描述的来自圣树的树枝,手持这根树枝就能够敲开地狱的大门。
  而霍克斯顿本土的都市传说则往往是这样的:某人的生活遭遇剧变、悲痛欲绝,然后他通过什么途径得到了一张神秘的卡片,卡片上绘着一颗被衔尾蛇环绕的金色苹果树。他按照卡片上的电话号码拨打过去,就会有人接电话、并且约他见面。
  在大部分故事里,故事的主人公会在一个用之即弃的临时场所见到一位穿西装的黑发男性,而小部分故事则还会加一句,这个人长得真他妈的帅,这给精神高度紧张的主人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然后,主人公对这位先生诉说自己的痛苦——在付了一大笔钱之后——和愿望,一个星期之内,他的仇人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干干净净,而且绝对不会令别人怀疑到他身上。
  之前就说了,这是特工小孩或者杀手小孩的睡前故事。
  总而言之,安全、高效、干脆利落、不留后患,听上去就好像是西地那非或者便携式火箭助推榴弹发射器的广告词。而,这个故事又说了:那张卡片上除了电话号码之外什么都没有写,只有数字和图案,那金色的衔尾蛇和苹果树。
  最后,这个故事以这样的话作为结语:霍克斯顿的杀手体系与黑帮不同,霍克斯顿的杀手只属于一个王国,那就是“金枝”。
  但,归根结底这只是个“故事”而已。雇佣杀手的行动隐秘,而且很少参与帮派斗争,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是真的,甚至比两年前圣殿圣徒会是个邪教组织的传言更加不可信,所以安全局行动部成立之后从来没有调查过这个故事。
  但是……
  “怎么样,”摩根斯特恩小姐声音愉快地说道,“现在你想起什么了吗?”
  兰斯顿知道,这个女人实际上对他的底细一清二楚。要知道她第一次和科尔森搭上线的时候,怀特海德正在施威格家族内部卧底,要不然加布里埃尔也不会在第一通电话打过去之后就首先用怀特海德的性命威胁兰斯顿。
  换而言之,这个家伙肯定也很清楚他知道那些见鬼的“特工小孩和杀手小孩的睡前故事”。
  “我不明白你干什么要怎么做。”兰斯顿干巴巴地说,假使那个都市传说似的故事是真的,也只能说明加布里埃尔为了雇那个杀手花了好多钱。以她的立场来说,她不应该一边看着安全局和伊莱贾·霍夫曼两败俱伤一边在背景里愉快地开香槟吗?
  “因为我家那些烦人的老头子要是知道我把我的人消耗在了这种事情上,肯定又要对我唠唠叨叨了。生意很难做啊,亲爱的,尤其是你的公司还有一群没死的大股东的时候。”加布里埃尔露出了一个模糊的笑容,“当然啦还是因为……你前男友真的很有说服力。”
  兰斯顿:“……”
  讲道理,他跟莫尔利斯塔·梅斯菲尔德分手快十年了,不知道为什么还总是有人在他面前乐此不疲地一遍一遍地提那家伙。实际上就是因为加兰实在是太过于乐此不疲了,要不然他也不会知道莫尔利斯塔会和加布里埃尔上床这种事:而且说真的,他分手十年的前男友跟谁上床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
  加布里埃尔根本没有理会他那充满了腹诽的沉默,或者说她很可能根本享受这种过程,她就是那种混蛋。她依然笑吟吟的,那个笑容叫所有熟悉她的人都感到难以抑制的头痛:“所以你的选择是什么?你知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个过程中最叫人气愤的就是,兰斯顿知道她实际上是对的。
  他沉默了好几秒,然后迎上了对方令人生厌的笑脸:“走吧。”
  史蒂夫·欧阳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庆幸自己的设备齐全,在这种只有你一个人在行动而霍克斯顿的红衣主教被关在一个该死的棺材中的时候,你就会发现随身带撬棍的可贵之处。
  莫德·加兰真是(意外地)太靠谱了。
  他把撬棍的一端插进了逐渐糟朽的木板之间,如果时间往前倒退三百年,这个棺材精致坚固的程度可能会令人怀疑根本没有可以把撬棍插进去的缝隙。他抓着撬棍的另外一端,肌肉紧绷,把全身的重量压上去——于是那棺材盖吱呀作响着往边上挪开几寸,全部木板和雕刻在棺材上方的华美国王雕塑的重量全都压在那条金属上,撬棍插进去的部分已经肉眼可见地开始逐渐碎裂了。
  事后回想起来,欧阳真的几乎也想不通自己是怎么凭一己之力把那沉重的棺盖挪开的,也许就只能说,在危急情况下人的潜力确实是无穷的。他用撬棍勉强把棺盖支撑起来一点,把身体一下一下撞着棺材的侧面,把那沉重的盖子从棺材上方努力地挪开。木料互相摩擦的声音极为刺耳,在空荡荡的墓穴里不断回响到了令人担心会引起教堂中厅里的守卫的注意的程度。等到几个小时之后欧阳精疲力尽地回到家,就会发现自己的肩膀有一大片都是淤青的。
  当棺材盖往边上平移了头几寸、露出一条缝隙的时候,有一只血迹斑斑的手猛地扒住了木板的边缘。
  毫不夸张地说,那个场景看上去也太想是欧阳的小女儿喜欢看的那种恐怖片里的场景了,要不是他做足了心理准备,当时准得哆嗦一下。但是这确实意味着事情不妙:看霍夫曼放出的那个视频,他们都知道主教的身上有一枚炸弹,但是现在看上去对方好像还受伤了。
  他基本上花了漫长得好像是一辈子的时间去把棺材盖挪到可以让人脱身而出的程度,然后他接下来看见的场景让他的呼吸都屏住了,他喃喃地说道:“……天哪。”
  他看见希利亚德·拉米雷斯躺在一地凌乱的、腐朽的绸缎和碎骨之上,穿着一身血一般红的祭披,一只手握着一把血迹斑斑的刀子,而另一只手则被另外一柄利刃钉在了棺材底部的木板上面。
  而他的脖子上面则结结实实地固定着一条皮革带子,欧阳如临大敌地盯着那个带着浮雕的象牙色小盒子:如果他没搞错的话,那里面就是那颗炸弹。
  而按照他的计算,他们可能最多只剩下十几分钟的时间。
  一声枪响。
  教堂的中厅里掀起一阵惊呼,莫尔利斯塔半跪在地上,用一只手捂着不断出血的伤口,他身后有一个打手站在原地,用手里的枪平稳地指着莫尔利斯塔的后脑,他的手很稳,完全没有任何抖动。而即便是如此,威廉也还是一直留在莫尔利斯塔身边。实际上威廉一直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倘若他们都能活着回去,威廉一定不会承认他做过这样亲密的举动,这就是梅斯菲尔德家族难以言喻的兄弟关系——随着枪声响起,莫尔利斯塔感觉到他的手指一紧。
  霍夫曼的那一枪击中了加兰的肩膀:她手指没有骨折的那一边的手臂,溅起了一片小小的、触目惊心的血雾。莫尔利斯塔听见加兰低低地哼了一声,声音被她压低到趋近于无。但是鲜血正迅速地浸透她的衣袖,在光洁的石头地板上扩散开来。
  霍夫曼俯视着她,嘴角还是嘬着那个笑容:“你就是这点最令人讨厌。”
  “……让人没有成就感?”加兰用气音似的声音说,她似乎想要挤出一个笑容,不幸的是完全失败了,“还有差不多十五分钟……就是你计划中炸弹爆炸的时间了,你干嘛不对我速战速决一下?”
  霍夫曼看着她的目光几乎是怜悯的,他问道:“你还不明白放慢速度的美妙之处吗,莫德?”
  他知道加兰确实了解,因为他们都知道肉体的疼痛没办法摧毁像是希利亚德·拉米雷斯那种人——疼痛会杀死他,但并不能摧毁他。有趣的是,世界上很多人对拉米雷斯都有这样那样的误解,他成为红衣主教的时候实在太过年轻,况且确确实实是因为梵蒂冈出于某种宣传考虑才推上现在的位置的,再加上网络的一轮发酵,许多人就会以为他只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漂亮吉祥物。
  霍夫曼简直可怜这些人,就好像只注意到贝壳表面绚丽的颜色,忽略了蚌肉深处磨砺出的洁白珍珠。可他自己知道,疼痛无法摧毁拉米雷斯,但是感情会;那场晚宴上他的发言确实真情实感,对方爱人爱得太多了。
  所以莫德·加兰最好慢慢地、慢慢地、痛苦地死掉,以摧毁无瑕的神像,完美的理念世界精妙的摹本,令他们更接近美——如之前所论,情节只要有条不紊,则越长越美。
  “你的品味真是让我不敢恭维。”然后他听见莫尔利斯塔轻飘飘地笑了一声,声音之中满是轻蔑。
  “我知道您现在这样说是为了什么,公爵大人。”霍夫曼优雅地转过身,声音听上去非常平缓,“您希望我从她身上转移注意力,如果我现在把矛头对准您,那您的朋友可能不会马上死掉——您确实担心这个,不是吗?毕竟,我手上还拿着一把枪呢。”
  他瞧见威廉·梅斯菲尔德神情复杂地看了他的哥哥一眼。
  “当然了,如果您不认同我之前说的话的话,我可以向演示。”霍夫曼说道,他慢悠悠地踱过去,能看见到那年轻的神父极力克制着自己往后缩的姿态。莫尔利斯塔确实把他保护的很好,这也就是霍夫曼的那个相册里最后只有一张威廉的照片的原因,他不知道这年轻的神父最后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在这对性格迥异的兄弟面前站定,然后伸出手去,指尖平稳地掠过了威廉柔软温暖的发梢。
  威廉颤了一下,与此同时,莫尔利斯塔猛然跃起,他身后的那个打手完全反应不及,而一切已经晚了:莫尔利斯塔一把卡住了他握枪的那只手的手腕,把那只手拽到了自己的臂弯之间,用力一错。随着骨头碎裂的一声脆响,那把枪从打手痉挛的手指之间落了下去。
  那个打手发出一声哀嚎,在尾音还痛苦地卡在他的喉咙里的时候,莫尔利斯塔就已经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捞住了即将坠在地上的那把枪,一枪击中了那个人的胸口。
  那人往后踉跄了两步,似乎是不可置信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胸口,摸到了一手鲜血。
  在他慢慢地委顿在地的时候,教堂里的尖叫声已经快把教堂的屋顶掀翻了。莫尔利斯塔面无表情地调转枪口,那危险的武器稳定地指向了伊莱贾·霍夫曼的额头。
  说实话,莫尔利斯塔真的是因为脸好看成为现存的贵族中极受欢迎的一员的,他那种带着点浪荡的笑容不知道被多少女孩子设定成了手机屏保。很少有人看见他不笑的时候的样子,而那其实也确实带着一种怪异的俊美。
  “我不想再重复一遍了,”他冷冰冰地说道,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别碰我弟弟。”
  圣若翰洗者大教堂的旋转楼梯长得几近无穷无尽,能让人产生一种只要顺着这玩意往上一直走就能找到云中的巨人之国的幻觉。不过此时此刻怀特海德是往下走的,由他和那位“泰兹卡特里波卡”——这个阿兹特克文明的神明名字未免有些太拗口了,所以我们暂且先叫他“泰兹卡特”——打头阵,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小姐牵着那位倒霉的阿德里安神父走在后面。
  “牵着”,意思就是那种小情侣十指相扣黏黏糊糊的牵手方式。阿德里安这辈子可能都没有遇到过这种神经病——如果霍夫曼没有在他面前展现过真实的一面的话,应该确实如此——于是现下整个人都僵硬了,僵硬到那只手瞧上去就跟不是他的一样。
  比较奇怪的是,按理说加布里埃尔是把阿德里安从安全局的审讯室里绑架走的,但是现在这个年轻人依然一声不吭地跟在加布里埃尔身边,让人很难不怀疑这个女人是不是对对方做了什么。兰斯顿的直觉是最好不要去问,那肯定不是什么他会喜欢的答案。
  他们沿着旋转的塔楼楼梯往下走了许久,终于在到达了下面的平台:平台上有一扇门,从门走出去就直接到达了大教堂二层处的走廊,那走廊上陈列着大教堂年代久远装饰华丽的管风琴。
  而他们现在能听见门外的走廊上回荡着脚步声,还有教堂中厅里传来的枪声和阵阵尖叫,那些声音如同海浪般侵袭着他们。
  霍夫曼当然会在二楼的走廊上安排守卫,举着狙击枪或者突击步枪俯视着下面的中厅,看有人要轻举妄动就一枪给他们爆头,或者直接用突击步枪扫射人群。这真是个聪明的做法,怪不得霍夫曼在下面还有闲心跟那帮安全局的特工谈笑风生。
  加布里埃尔好整以暇地在楼梯口处停下了,显然是等着他们动手,这个人在这方面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兰斯顿一只按在枪柄上,靠在了门一侧的墙壁之后。泰兹卡特站在他的对面,他看见对方不知道从那里摸出一枚硬币,用指尖弹了出去,硬币在光洁的石头地面上撞击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然后就有脚步声渐渐地逼近。
  兰斯顿猜测对方正在心里数着那步数,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格外的明显。那声音越来越近,就在那个敌人经过门口的那一刻,泰兹卡特如闪电一般蹿了出去,一把捂住了那个人的嘴,把他拖进了门扉的阴影里面。
  他的手里刀光一闪,泰兹卡特动作利落地用匕首割开了对方的喉咙,用力捂着对方的嘴把所有痛苦的呻吟和挣扎都消弭在了手指之间。然后他在那个人的衣襟上擦干净了匕首上的血,把那具了无生气的身体放平在地面上。
  他用刀割开那个人的喉咙的时候阿德里安神父难以抑制地往后缩了一下,可惜加布里埃尔紧紧地钳着他的手限制了他的行动。
  加布里埃尔转身,看着那个面色惨白的年轻人,声音温和地问道:“吓到了?”
  阿德里安神父当然不可能回答她。
  而泰兹卡特直起身,看向兰斯顿——在织物的遮盖之间是一双温和的琥珀色眼睛,那透彻的颜色瞧上去简直毫无恶意。对方指了指外面,然后轻巧地比了个手势。
  外面还有三个人。
  而他们就要没有时间了。
  “……这根皮革的带子里还埋着一条金属丝,看来无论是试图解开这个扣还是想割断皮革都会引爆炸弹,所以说我只能这样把它拆掉。”欧阳低声说道,拉米雷斯靠在棺木上坐着,浑身上下血迹斑斑,欧阳跪在他的面前,小心地打开了那个象牙色的盒子。“没关系,这算是意料之中的——深呼吸,主教大人。”
  这位年轻的大主教轻轻地挑了下嘴角,没出声。
  他的嘴唇也吓人地惨白,下唇上有一个渗血的咬痕,是刚才欧阳帮他拔出另一种手上的刀的时候弄出来的,他似乎在一声不吭地遭逢苦难的方面有着奇怪的固执——至少在别人面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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