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开始咬下唇，面色忽晴忽阴，哭笑不得，他嗫嚅着，并未言语。
“若是我自作多情了，那我和你说声对不起！不过——希望你还能信赖我这个医生！”
他明天手术，希望他不要因此对她有了偏见，她是他的主管医生，希望得到他的认可和信任。
“明天安心手术！”
安子没有抬头，也没有答话。
“放心！无论如何相信我们！”
安子终于点了点头，继而抬起眼，露出勉强的微笑，似乎下定决心做个洒脱的男子。
第43章 43
术后第一天，循蹈跟着组里医生一起查房。
安子病床前坐着两个人，一个年轻的是他同事，经常过来；另一个中年男人，安子介绍是他的领导，来看望他的。
领导很和蔼，客气地询问安子的情况，上级医生已查完，嘱咐循蹈细心解答，便带着其他医生继续向下个病房走去。
“好好好，这我就放心了，年轻人，父母都不在身边，我们这些个年长几岁的就得操心着，请医生多多关照。”医生详细讲了诊疗经过，领导听得明明白白，点着头，笑容舒展在脸上。
“放心，我们会的。”
医生回应的当口，领导目光在循蹈的胸牌上停留了须臾，“你就是循医生吧？”
“对，安子的管床医生。”
“你在我们所可是很出名，今天我总算见到真人了。”
循蹈猜到自己大概为何而出名，一时接不上话，只好挤出礼貌又不失尴尬的笑容，打算蒙混过去，目光偏向安子，他一脸的蜜汁微笑，似乎全然忘记了前天的失落。
“安子这小子真不错的，脑力、体力都是我们的门面，长得还帅，循医生，他对你可是赞不绝口啊……”
“老大，别再逢人说项了。”安子打断了领导兄长般的念叨。
“你看看，文采还好，出口成章。”
“嗨——尽帮倒忙！您一出口，一屋子都尴尬了。”
循蹈憋住笑，递去温和的眼神。
“循医生，你快去忙吧！有事我再找你。”安子无奈地催促道。
“对对对，循医生，别耽误你，都是自己人，有机会再聊。”
循蹈仍旧掩饰着笑意，忙不迭地退出病房。
警察叔叔都是这么热情的嘛！循蹈差点就丢了练就的冷静稳重，和他们嘻嘻哈哈地释放天性了。
一周后，安子的病理报告出来，和术前判断一致，愉快的是可以出院回到正常的生活里；不舍的是再想见循医生就不方便了。
这些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等报告的时候觉得漫长无比；见循医生的时候又觉得光阴似箭。
几乎日日夜夜，安子都能在病区见到她的身影，她对病人耐心负责、热情温柔，她常常带着一脸疲惫，但只要病人呼唤，总是能先收到她的一剂微笑，化掉不安，铸成信任。
循医生的身影在安子眼中凝聚成光芒，他感到暖意融融。身体恢复了，回所里更要好好工作，也许有一日，自己也能成为别人眼中的一道光，既然不能和她好好谈恋爱，那就学她好好搞事业，终归得收获一种精彩。
“现在医闹很多，你要保护好自己，万一日后有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一定。谢谢你，安子。”
“谢谢你，循医生。”
————
周莫尔推进的“熊猫血平台”，主要致力于稀有血型人员的用血救助和救援，加强民众对稀有血型的科普认知，以及提供稀有血型的各类咨询解答。前期运行得十分顺利，已获得“稀有血型联盟”的支持。
互联网巨头TT公司运营的公益平台，看上了这个项目，期望利用高端的定位技术和社交属性，打造最安全、最权威，知名度最高的“熊猫血互助平台”，造福更多的受众。周莫尔派大妖去谈合作。
政府发起的医学峰会，大妖同TT公司派出的开发和运营人员一起，参加了和平台有关的分论坛。彼此都见过几面，算是脸熟，此次会议期间也相谈甚欢，会议结束，大妖便叫了出租车，提议送三位回公司。
美女都说了是顺路，三位小哥哥便也不再推辞，鱼贯而入。
大妖坐在副驾驶位，后面坐中间的男子是三人中和她最相熟的，一上车便寒暄起来，“听说綦总以前也是学医的，不做医生太可惜了，我们再找不到这么漂亮的医生看病了。”
另外两人闻言，连连附和，“啊？真的呀！医学界少了一个美女医生啊！”
“学医不容易，綦总美貌与智慧并存啊，如今和我们共事，我们太荣幸了！”
大妖回过头，笑意盈盈，“别打趣我！叫我綦垚，青黑色的那个綦，垚就是三个土，又黑又土的意思，或者叫我大妖，我的老相识们都这样叫我，再叫綦总跟你们急啊！”
“你这儿本名和花名都好，辨识度高。”
“得！你一清华学霸还把我捧上天了，我可是做梦都不敢想考清华。”
坐中间的小哥哥脸上浮起两团红晕，连连摇头摆手。
大妖扑哧乐起来，程序员小哥哥羞涩得可真快。
“啊？你清华的？我也是，你哪届的？”副驾驶正后方的小哥哥接起话来，对着中间的男子发问。
还没等被问的人答话，大妖蓦地转过身去，凝视着发问的男子，“你也清华的？”
对方点头的刹那，驾驶位正后方的小哥哥紧赶着插话进来，“这么巧？我也是清华的。你们都是哪届的？”
“你不是美国回来的吗？”其余人异口同声发出疑问。
“是，我本科是清华的，毕业了才去的南加大。”
后排三人热闹地寒暄起来，大妖扮着鬼脸摆正身体，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转身过去，“你们当年是状元吗？”
居中的小哥首先腼腆地点了点头，“我是我们市的理科第一。”
还没等大妖哇出来，另两枚学霸纷纷甘拜下风，“厉害、厉害，我也就是县里第一！市里不行。”
“那也很不错了，我当时就数学考了个满分。”
“我们市不大，所以才……”
大妖打断了小哥哥的谦虚之词，崇敬油然而起，“——你们太了不起了！”她眨巴眨巴眼睛，再次确认此刻眼中的景象。
三名学霸的身后忽然闪出万道金光，他们在团团笼罩中缓缓升起，眉眼都形如雕刻，令人几乎忍不住想要顶礼膜拜。
大妖在幻象中幽幽地转回身来，侧目瞥见身边胖乎乎的出租车司机，她丧着脸对着司机讪讪道：“司机大哥，你不会也是清华的吧？”
司机大哥正专心驾驶，听到身旁的乘客在叫他，却没听清说得是什么，他快速发了声低沉的疑问：“啊？”
大妖假装忽略司机大哥没听清的事实，打趣道：“不会吧？你也是？”
司机大哥望望大妖，笑着挠挠头，“是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也是清华的？你没听见吗？后面一排都是。”
司机大哥这次听得真真切切，摇着头开怀大笑，“听见了，听见了，哎呀，不是不是！”
“还好有你陪我。”
司机大哥继续憨憨地笑着，活泼的乘客，也帮大哥调剂了一天的疲惫。
大妖假装松了一口气，折回座椅中。
“綦垚，你可是学医的女孩儿，我们望尘莫及！”学霸唯恐把天儿聊死，紧着找补。
大妖又兴冲冲地转过头，“这话听着顺耳。不过我还是得说一句，我虽然不是清华的，但我也是医学院名校出来的，可别把我看扁了。”一脸的自信，映衬的脸庞更加神采奕奕。
后排众人皆深深折服于大妖的聊天艺术，恰到好处的尊己卑己，光明磊落。
谈话间众人仿佛更加熟络，大家喜爱这个“妖女”，她的夸赞真诚受用，她带着底气的嚣张，散发着独特的个性，获取着大家的信任，这场合作必定是愉快而有趣的。
————
今天正点下了夜班，尽管上下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循蹈仍强打精神在更衣室装扮。
由华医大附属医院与香港WES医院联合承办的“第三届华港澳消化内镜论坛”如约而至，循蹈被分派今日上午论坛的主持工作。
对着半身镜左右打量，还算端庄优雅，拎起包，马不停蹄赶向会场。
这个论坛自举办以来，已经成为华港澳地区消化类疾病学术交流的重要纽带，论坛中设计的内镜手术直播环节，通常由三地知名的领域专家操刀演示，且所有演示资料仅供会议中同行交流，不得外传。难得的观摩学习机会，吸引了众多的消化专业人士。
本届会议主题为：“规范内镜诊疗技术、提高微创治疗水平”，秉承以往大会的特点，本次也邀请数位知名的内镜专家，分别就消化内镜技术进行讲演和操作演示。
会场设在医院的多功能厅，与会人员已陆续到场，几乎座无虚席。今天上午要连线香港WES医院的手术间，有三台内镜手术已准备就绪，在会议中做同步直播。
会议厅的正前方是超大的高清屏幕，下方摆放着讲台，侧面斜置的坐席上是调试多媒体的工作人员，台面上摆满了各种设备。
观众席第一排是邀请的与会嘉宾，嘉宾席前的条形桌上摆放着姓名台卡，均是三地知名的消化领域专家。
循蹈在台上做了简洁的开场白后，下台坐在嘉宾席最边上的位子，开始用中英文介绍医生及病例信息。当画面接入到手术间，循蹈暂时关闭了麦克风。
“你是专业的主持人？”坐在身边的一位中年教授微笑着问道。
“噢，不，我是本院消化内科的医生。”
“是嘛！主持得不错，看你的形象，我以为在电视台请的专业人士。”
循蹈耸了耸肩，“谢谢，您过奖了！”
每次精心打扮后，在不同场合，循蹈已经认领了好几份职业，跳舞的、卖衣服的，现在又多了一个主持人。
来自教授的夸赞并没有使循蹈回光返照，困倦一阵阵袭来，她思量着上午场的会议结束后，如何和主任请个假，回去好好猫一觉。
第44章 44
画面进到一号手术间，李成烨医生， ESD（内镜黏膜下剥离术）领域的知名青年专家，多次在国际级消化内镜大会上操作演示，今天要做的是“结肠肿物ESD”。
医生具体介绍了肿瘤的形态及位置、肿瘤性质及浸润深度，以及选择的镜子型号及设备参数。
病灶位于降结肠，为“LST（侧向发育型肿瘤），非颗粒型，伪凹陷型病变，高级别上皮瘤变”，经充分衡量内镜及外科手术两者的利弊，选择了目前的术式。
这是一例高难度的ESD，剥离下来标本的完整性对术后评估有重要意义，需要大胆而精细的操作。手术很快开始。
医生先做了完整的肠镜检查，镜子退回至降结肠处，调整角度，趴浮在肠粘膜上的病灶位于画面的中央。医生手臂的活动幅度极小，而镜子在肠道内如行云流水般穿梭。
循蹈想起主任说过：操作肠镜，要像蹲马步一样稳扎稳打，上蹿下跳左摇右晃最要不得。说起容易做起难，还是有不少医生一拿起镜子就开始跳舞，所以主任要求操作时腋窝下夹书，以改正不良习惯。
掌握肠镜的精髓，如同一种心法，仿若一出玄学，靠的是个“悟”字，如何拉、如何旋、如何给气；何时进、何时退，必须自行琢磨出技巧。否则使出吃奶的劲儿蹦跶，对终点也总是可望而难及。
从脾曲、甚至升结肠，踢哩秃噜又鼓捣回□□，一举回到解放前的悲催拉镜，估计没有医生能避开过。若是病人清醒着，再弱弱来上一句：“医生，做完了是吗？”“医生，还没有做完吗？”“医生，什么时候做完呢？”
无言以对、汗如雨下。
高手的操作，一个动作不多，一个动作不少，画面干净流畅，在不知不觉中轻松抵达终点，好似游戏高手，走位玄幻，在屏气凝神中释放大招，难以窥出其中的奥妙。
直播画面上，术者不时会插入一些讲解，切开、电凝、剥离，节奏时急时缓。就在与会者观看得津津有味之时，放大的术野画面切换到医生面部，唯一外露的一双眼睛，全神贯注中多出一抹无奈。
他讲了句英文，声音很低，大约是“穿孔了。”
虽然只是平静淡定的一句，会场中已经弥满出紧张感。
“我们这儿出了点问题。”伴随着从容的解释，医生已经着手进行钛夹封闭穿孔。
主持人请工作人员把镜头切走，开始介绍下一台演示。
黄伟希医生，他要完成的是“EVL（内镜下食管静脉曲张套扎术）”。
这位医生原本的安排是“POEM（经口内镜下肌切开术）” 演示，但患者突然放弃了手术，所以临时更换了直播内容。这在会议中实属罕见，但只要医生确认没问题，与会者巴不得能看到新鲜的临场发挥。
循蹈曾在另一场会议中，见过他实操POEM ，他在此术式上累积的病例数非常可观，已经形成肌肉记忆，操作十分娴熟，不到半小时便完成，彼时众人交口称赞的画面仍历历在目。
信号转到三号手术间。
大约是没想到这么快轮到自己，黄医生正聚精会神地刷手机，经主持人提醒，发现已入了画，对着镜头笑吟吟致意，连声“Sorry”后赶紧入正题。
EVL是基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痔疮套扎术”的技术演变而来，疗效显著、副作用少，是应对食管静脉曲张破裂出血的重要内镜治疗手段。
高清画面显示进镜已通过口咽部，进入食管，视野十分模糊，经盐水加去甲肾上腺素冲洗后，才终于慢慢清晰，便于观察。
位于食管中下段，两条曲张静脉，蜿蜒蚯蚓般，局部瘤状凸起，其中一条可见静脉血栓，应该是这次活动性出血的源头。
胃镜继续下探进入胃内，除凝血块外未见其他异常，胃底无静脉曲张。两分钟后，安装套扎器再进镜，循蹈的心提着，视线一路跟随镜头，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说不出缘由，但——也许——和上台手术有关。
瞬间，一片红色充满了画面，大约是受到刺激，食管静脉血栓头脱落，径直向外喷血。
加大吸引，食管仍不断涌出鲜血。
会场鸦雀无声，只有手术间传来的心电监护上心率增快的报警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