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长辈,那必然能占着正屋。
大姑太太点了头,于是领着她往二奶奶那里去。
大姑太太嘴太紧,一丝也不曾透漏。范雅庭一嘴世俗,太恶心人。韦鸿停只能放弃,飞身离开。
莒绣美绣抱着东西,心里庆幸,她们不用搬,仍是回鹿鸣院去。
身后云堇书一直不大高兴。
原先她一人住的西厢,如今要让进来马家三姐妹——马家十二姑娘搬去老太太院里去。
她最多能占一个屋子,还要防着人家三人一伙欺压自己。
她蹭上来,刚想开口。
美绣回头,直怼道:“不许,想都不要想。”
和个贼同住,怕是疯了,哪来那么多锁头?
云堇书要忙着收拾其它屋里的东西,急急地回去了。
莒绣美绣原地不动,又有冬儿春儿在,梳洗过,倒床就睡。
到第二日,总算缓过来了些。
老太太那的请安免了,二奶奶抽空过来了一趟,还是和和气气的。她提了园子正在修缮,不要轻易走动,免得被冒犯了,又说得闲了,可以到她那边去坐坐。人走后,叫人送来一盒香,并几对头花头绳,说是回谢那匹料子。
在老宅那几日,二奶奶并不亲近,刚一回府,又热络起来,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冬儿淡淡的,春儿倒是很激动,手脚勤快地干着活,时不时说几件最近的事来热闹热闹。
莒绣只注意到了大少爷和郡主吵架分开住的事,插嘴问了句:“那大少爷如今去了哪?”
春儿愣了,冬儿代答:“搬去和五少爷他们同住了。”
莒绣忍住没特地去看她,随意又问起别的:“墙那边,现下有人吗?”
春儿冬儿齐摇头。
冬儿道:“说是给个远房亲戚借住,并不见人来。”
春儿道:“也不见有人来修缮。只是三太太和四少爷他们搬过来住了,学里也撤了,三少爷和孙小姐也挤进了无涯居,还有七少爷。”
莒绣在心里点了一下数,那无涯居,此刻应是满满当当的:原就住着五少爷、董少爷、范少爷,再来一个大少爷,七少爷,再是三少爷和孙小姐,真够热闹的。
“二夫人他们呢?”
“搬到晴舍去了。二老爷二夫人本该住正屋,只是二少爷闯了祸,依老太太的意思,他们做父母的没尽责,该罚,就住着东厢。三太太他们住正屋,四老爷一家,仍住着西厢。”
这个院子,只怕更热闹!
春儿又主动告知:“大老爷和大夫人带着八少爷搬到了郡主的明珠苑,只在东厢住着。二奶奶院里,六姑娘住进去了,也给八姑娘留了屋子。名册上的姑娘,都住老太太院里。”
这些老爷太太们的体面,折去了大半。
照这情形,这个家败落,是迟早的事。
这其中,有些人是咎由自取,但也有无辜被牵累的。
马家姐妹搬出了正屋,那往后正屋住谁呢?
这个问题很快有了答案。
早膳后不久,二奶奶就带着人,来回几趟,帮大姑太太和三姑太太搬了家。
两位一直得老太太看中的姑太太,一个住在正屋东面,一个住了正屋西面。那窄窄的后院,留给了她们俩的婆子丫鬟用。
到此时,大伙才发现,那些时常走动的丫鬟们,有不少人再没出现。
美绣无精打采,忙着偷闲。
莒绣却坐立不安,他如今住在哪呢?打听来打听去,唯独东院没人提起,她又不好明着问,只能暗自着急。
大姑太太安置好,便来东西厢各坐了坐,很是和善。
范姑娘和母亲同住正房,说话间便有了些上位者的姿态。
“往后有事,妹妹们可以跟我说。”
莒绣充傻装愣,胡乱点头应声。美绣挤眉弄眼的,因为此刻对面马家三位正躲在屋里讥讽这人。
只是她们后来说的,让两姐妹又不痛快起来。
“这范姑娘也真是可笑,不过几间屋子,犯得着特地来炫耀一番吗?昨儿还不是靠着咱们家才能舒舒服服坐着马车回来。哼!十一姐,往后啊,你和她成了亲戚,可不要给她一分好脸色,省得呀,她还要踩到你脸上去。”
这是那位十三姑娘。
十四姑娘咯咯笑够了,才道:“你十一姐也就这会能风光一下了。我听人说,那位在外头做事,月银还没得二两。你要真和她好,还是多攒些月钱,往后好贴补一下。”
十一姑娘恼道:“快别胡说了,没影的事,要是让人听去了,只当咱们是那狂三作四的小人,被人笑话事小,连累十二事大。”
十四姑娘笑得更大声了,嘲讽道:“也就咱们家坐井观天觉得她好了,说到底,十二连那位三分都不如,不过是去走个过场罢了。我算是明白了,咱们呀,都是来凑数的,九姐姐才是那个宝贝蛋。母亲连我都坑,又何况你们?十一姐,你这心呀,也别太张狂了。我劝你一句,韦鸿停算不错的了,以你的身份,未必就配得上他。我先前说的,不过是玩笑话,真要论起来,你又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十一姑娘许是不痛快,没答话。
十三姑娘抢着问道:“十四,你还知道些什么,都告诉我们吧,是不是母亲替咱们相看了?姐妹一场,我们过得不好,你面上也无光呀!”
莒绣正要细听,范姑娘突然道:“母亲,出来这么久了,咱们先回去收拾收拾吧。那些要紧的物件,她们粗手粗脚的,弄坏了可怎么办?”
大姑太太见两姐妹恍惚,只当她们是累坏了,便站起身道:“正是,好孩子,你们好生歇歇,不要起身了。”
美绣本就是客套一下,闻言立刻坐下了,如此,莒绣也不好相送,只站着没动。
等母女俩走了,莒绣叹了一声,听美绣满腹牢骚道:“都是些不要脸的!”
莒绣走到门口,推上门,问道:“怎么了?”
美绣指指对面,撇嘴道:“方才说,她们家太太让她们最好自己在外边挣个好夫婿,要不然,家里是合计着把落选的女孩儿往那些高门大户送。做妾都算好的,便是老头子,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就她们,还嫌我姐夫不好呢,做妾也活该!”
莒绣想起临行前母亲的叮嘱,看,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回乡回乡,她心心念念的回乡,倘若没有他,不是嫁去胡麻村当个冤死鬼,就是被祖母比着价卖给哪户人家。
如今美绣和她一条心,可美绣也没办法撼动那个老骨头,美绣的爹,顶多能护住她,哪里管得上侄女?
先前犹豫不决的心,突然就坚定了起来。
她不要嫁去胡家,也不要嫁去什么吴家伍家,她只嫁他!
他在这,有难处,那她就要留下,帮着他,等着他。
同甘共苦,不就该这样吗?
莒绣回了房,将银钱都翻了出来,乡下没法用银票,这些留在身边。
她把他送的那些都留下,其余首饰和银钱全拢一起,用旧衣裳包了,抱到美绣房里。
她郑重拜托美绣,道:“美绣,我的东西都在这了,我想托付给你。请你回去后,将这些悄悄留给我娘。倘若我……有什么事耽搁了,她也不至于吃不上饭。家里边,我谁也靠不上,只有你了。”
美绣张嘴想问,又咽了回去,只点着头起誓:“姐姐,你放心,我若是辜负了你,天打雷劈,永世不得翻身。”
莒绣将东西放在床上,伸手抱了抱她,哽咽道:“多谢。”
美绣这才道:“姐姐,我信你,我信姐夫,你俩这样厉害,再有什么事也拦不住的。所以呀,我才不怕你回来呢。”
莒绣转哭为笑,道:“借你吉言。你放心,只是些许小事,没准我同你一块回呢。我这,只是怕个万一。”
“嗳!”
第63章
今儿是端午,甭管出了什么样的乱子,侯府还得做出个无事样,正经办好端午宴。
如今宅子少了一半,园子暂且封了。不知是谁做的主,宴就摆在老太太那。正房的门敞着,里边摆着主桌。院里盆栽花草全搬到了别处,置了七八张桌子,男女席相对,各占半边院子。
万幸今儿天晴,不至于淋雨吃宴。
莒绣姐妹的座,和清明时一样,又在靠近大门处。对面那一席,坐着那个让她千思万想的人。
美绣机灵,进来先占了个位,拉姐姐挨着坐下。她等人坐齐了,又故作不耐求莒绣:“姐姐,这儿有风,我俩换一个。”
如此,莒绣便自然地坐在了能和他面对面的位子上,虽然隔着一女一男再一个过道。可一抬头,就能知道他在那,这让她安心又高兴。
二奶奶依旧没有落座,只跟在老太太身后伺候着。等宴过一半,她突然弓腰道:“老太太,我有宗喜事要禀。”
坐着的人多,来回的奴仆也多,主桌离门口像隔着万重山似的。莒绣听不大清楚,只能看向他。
他皱着眉,垂头看了一眼桌下,动了一下脚。
莒绣立刻明白过来,皱眉思索。
二奶奶选这个时机,她到底要如何,那荷包和鞋又是给了谁?
莒绣夹一筷子菜,喂到嘴边,趁机又看他一眼,见他又点了胸口。
莒绣朝他笑了笑,抽出帕子,装着擦了擦领口。
荷包她留了后手,鞋也是不用怕的,还有他在。
她不害怕,只是好奇。
二奶奶很快朝她走来,牵起她,喜气洋洋地道:“好妹妹,老太太要见你呢。你放心,是好事,极好的事。”
莒绣顺从地跟上去,横竖没得她反抗的余地。
到了老太太跟前,她果然又是那副仇恨脸,瞪着莒绣,嗤道:“是你?韵儿,这是何时的事,你怎么不早些同我说?”
郡主脸色比老太太的还难看,撇嘴道:“二奶奶能干,这府里的事,上上下下,哪有她不知道的?她又是个热心肠的,连我这儿的事,她都管上了。老太太挑的好人儿,我们是比不得咯。”
二奶奶并不惧,平平静静道:“郡主也不必谢我,年前郡主说了那话,我就一直惦记着。这不,我仔细瞧了许久,还是莒绣妹妹最合适。老太太疼我,又托付了我,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郡主还待要讽,老太太突然发话:“景儿,你过来。”
韦鸿景这回坐的,竟不是主桌。
莒绣心里也纳罕,怎么会是他呢?
韦鸿景走到老太太跟前,一言不发。
老太太虽然疼他,但心里有气,语气便不大好,冷声道:“如今你也大了,眼里没人,事事由着性子来。郡主那样贤惠,你有瞧中的,怎么不同她说?遮遮掩掩的,哪有一点大家公子的气度,平白坏了她名声。如今我说你,你可知错?”
韦鸿景头都不抬,谁也不搭理。
二奶奶突然道:“老太太,年轻人在这事上,含蓄些也是有的。”
韦鸿景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扭开,看向老太太身后的老君图,一直是这副冷冷淡淡、事不关己的模样。
老太太顺着二奶奶指的看过去,冷笑道:“我说怎么日日戴着呢?景儿,你这荷包,哪里来的?”
她也不等韦鸿景答话,又恨道:“如今都问到你跟前了,你说个实话又有什么难的?既然挑中了,为了子嗣,郡主还能不依你?”
二奶奶像先前那样,侧身掸了掸莒绣的肩,柔声道:“好妹妹,往后你……”
莒绣一把抱住她,抢话道:“二奶奶,你醉了,该歇歇啦。”
她抓紧时机,在二奶奶耳边快速道:“那荷包里边,绣的可是你的名字。”
恰此时,韦鸿景突然发话道:“老太太,什么挑中不挑中,没有的事。你们也不必盯着它,这是我一知己所赠,如今人走远了,我戴着,只是还他一份情谊。至于子嗣,兄弟那么多,老太太还是先着紧他们吧。我身子不好,大夫嘱咐过,要好生清养。”
他说完这几句,也不等人发话,甩袖径自走了出去,离开了院子。
莒绣也想像他这样潇洒离去,可此刻二奶奶紧紧地反箍住了她,莒绣甚至能听到她埋脸在自己肩头轻轻抽泣。
她恨她不顾自己,设了这个坑人的局,想推开人,可二奶奶下了狠劲,她一时竟脱不得身。
好在二奶奶蹭了泪,突然松开道:“好妹妹,谢谢你!就你最疼我,我醉得厉害,站不住了,你扶我下去吧。”
莫名其妙坑她一把,又莫名其妙道谢。
莒绣急着脱身,顾不得和她论恩仇,顶着老太太和郡主的白眼,架着她往外走。
路过门口,莒绣不敢去瞧他,美绣很有眼色地起了身,要来帮忙。
二奶奶却挥开了她,脚下趔趄,一幅醉态道:“不要来,我就要妹妹,就要这个妹妹。”
出了院子,莒绣要松手,她仍不放,一路流泪,紧紧地抱住莒绣的胳膊,哀求道:“妹妹,好妹妹,求你送送我,送送我。我这一路,太孤单了,太孤单了!”
她说着,又是嚎啕一声。
莒绣想起了冬儿受罚那回,她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再见她这般,渐渐生出些不忍。
丫鬟婆子们都被叫去宴上帮忙,一路冷清。
莒绣送到自清苑,留下看屋子的玲珑和珍珠上前,也被二奶奶打发走。她仍紧揪着莒绣不放,把人往屋里拉。
一进了屋,二奶奶噗通一声跪下,又哭又笑道:“妹妹,我向你请罪。今儿是我疯了,险些害了你。”
她说完这句,对着莒绣扎扎实实磕了一头。
莒绣去扶,她不起,抬起袖子胡乱擦了一把脸,大笑道:“妹妹,我再向你道谢,谢谢妹妹救我一命。妹妹,谢谢!”
她笑着,又掉下泪来,推开莒绣的手,又狠狠磕了一个。
莒绣下死力架起她,叹道:“二奶奶,你的事,我不想知道,我不恨你,也不要你感谢。你……好自为之吧。”
此时此刻,她终于想明白其中关节。
同情有,但那是违背人伦的,她做不到支持,做不到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