莒绣虽做不到他这样自在,但暖了心的她,不想因太扭捏冷了他的意,轻轻道了句好。
他果然又笑起来,又道:“射箭我也会,往后天晴的时候,我们就出去射猎。若是下雨或有风雪,就窝在家学画,这样可好?”
莒绣羞道:“你平常可不是这样的。”
“那是做做样子糊弄人,在你跟前,我还要端着做什么?”
是啊,他曾是最顽劣的那个,只是被逼着稳重了起来。
莒绣抬头去看他,认真道:“好,你只管自在些,想怎样便怎样,不要那样累。”
韦鸿停本是逗逗她,但越和她处便越不舍,突然改了主意,道:“我要出府办点小事,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出去走走?”
莒绣很想,但顾虑太多,迟疑过后才答:“还是……”
他又何尝不知,只是心里那些不舍,像万千丝线,密密缠缠,挣不开,抢先道:“不妨事的,你们屋里那两个丫头,都被叫走了,一时半刻回不去的。我让人给你妹妹传个信,晚些我送你回去。她是个机灵的,有她接应,定能糊弄过去。便是出了事,了不得我带你走就是。”
莒绣心里那点担心,也被不舍盖过,不再说话。
他松开她的手,走出去几步,进了内室,又很快回转,手里拿着一个玄色带帽的长斗篷,走过来仔细替她系好,又罩上了帽子。他的斗篷到了她身上,能完整盖住脚面,帽子很大,不仅挡了后脑勺,连前边的脸都遮了大半。
他一手抱起她,一手护着她的后边,门也不走,直从大开的后窗那飞了出去。
东院离后街,只隔了一个杂院,奴才们本就发卖了一半,剩下的,这会全在宴席那守着,并没留下什么人在。因此,他们清清静静地出去了。
离了府,他也不放人,抱着她走墙上,疾奔到了巷口,这才放下。他将手伸进嘴里,吹了一响哨,先是一声马嘶,接着是马蹄响,很快,那匹她曾见过的黑马就奔到了跟前。
韦鸿停抱着她上了马,他朝前,莒绣却是反坐的。
随着马到,看马的小九也很快赶来,拱手道:“爷请吩咐。”
韦鸿停交代几句,小九跳上墙,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他办事极稳妥,你放心。”
两人一马在这入了夜的街道上行走,她的双手,虽不敢搂,也是紧紧地贴着他的。韦鸿停猜她不曾骑过马,便控制了马儿,只不疾不徐往前。
此时离宵禁还早,街道两侧都是些摆摊和夜游的人。她虽好奇,也不敢到处乱看,只将脸牢牢地埋在他身前。
行了一段,热闹声更盛。
“韦爷,韦爷!”
有人高呼,他勒马停住,抬手虚护着她。
来人很是兴奋地道:“好些日子不见你请哥几个喝酒,这是在忙什么好事呢?”
韦鸿停嗤了一声,好整以暇道:“比不得你们悠闲,我啊,还有驴车要赶,总要挣几个铜子,才有钱买酒不是?今儿我还有事,得闲了再聚,告辞。”
他说罢,拱手就要走。
那人却不让,堵到马前,指着他身前问:“这位是……你给介绍介绍呗,我们也多个朋友。”
韦鸿停不管他挤眉弄眼的猥琐,干干脆脆道:“舍弟生性腼腆,你这样子太丑……要吓着他了。恕难从命,走了!”
他轻轻拉起缰绳使一巧劲,马儿打了响鼻,绕过这人,嘚嘚嘚嘚往前走。
莒绣听到那位和旁人嘀咕“想不到这也是个兔儿爷,怪道连小艳红都不搭理”,便小声问他:“什么是兔儿爷?”
韦鸿停笑着答了:“他当你是男的。”
两人亲密,那人又误会她是男的,那就是男男相好。
莒绣一哆嗦,韦鸿停忙哄道:“这些人混账惯了,嘴上没把门,你别往心里去。我没那样的嗜好,清清白白的。”
莒绣轻声道:“我信你。”
她只是在想,郡主骂大少爷是兔儿爷,那不论夭折的那个是真,还是三少爷膝下那个是真,都能确定郡主是偷情才有的孩子。
郡主偷情有孕,恰和三少奶奶同期生产。二奶奶心疼情郎,偷偷将孩子对调了,让郡主以为自己生的才是死胎,大少爷也不至于养个野种在膝下。
如此,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只是郡主再落魄,也不至于生产时,任由一个弟媳摆布,除非……尚梅韵身后有人相助。
会是谁呢?
韦鸿停见她不再说话,担心她恼了,忙扯开话题道:“今儿夜里要去见见方书音的父亲,我们管着同一件事,交换一下手头上的消息。”
莒绣点头道:“那你将我放在哪处,忙过了再来找。”
韦鸿停不许,道:“你就跟着我,哪儿都不去。你同我的事,在王爷跟前过了明路,都是自己人,没什么要避讳的。”
莒绣见他这样着紧自己,没答话,只将脸贴紧了他胸膛。
她舍不得分开,他也是如此。
两情相悦多美好!
也怨不得被践踏了这份美好的尚梅韵要疯魔。
马行到一处小巷,这里人少,马儿也越走越慢。一路走到巷尾,只见巷中一个八九岁的姑娘端着破陶盆出来倒了炭灰,又目不斜视地进屋去了。
莒绣本好奇她为何不多瞧她们一眼,等巷尾那宅子门一开,她就顾不上了。
拉开小院这扇木门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妇人,一见了他,便扬着手,欢喜道:“当家的回来了,母亲正念叨着呢。”
韦鸿停身子一僵,忙要解释,此时又不妥。莒绣先捏了他的手,轻声道:“我下不去。”
韦鸿停忙跳下马,双手一举,将人抱了下来。
他又急又愁,莒绣却大方笑笑,看着他轻摇头。
她信他。
韦鸿停大喜,照往常那样,大摇大摆往里去。
莒绣落后两步,跟在那妇人身后。
门一合上,那妇人就在门旁站定,方才那笑,收了个干净,只剩了恭敬。
果然是装出来的。
这宅子小得可怜,就两间屋子,还有一个搭了灶台配个草棚就去了一半的小院子。
韦鸿停在前,一进了屋就回头想同她细说。
只是时辰钟不等人,他只能先送她进里屋,柔声道:“那是个男人,戏班里出来的。你先在这坐一会,等着我,嗯?”
莒绣笑着点头。
确实是坐一会,她不知道那位方大人是如何冒出来的,只知道他才出去,外间就有了他和方大人低低的交谈声。两人边说边写,话断断续续的,总是只有零星半句,中间夹杂着手指点在炕几上的声音。
莒绣心想:这大概是怕被人听了去。
不足半刻,他又进来,垂首问她:“你想去哪看看吗?难得出来了,现下还早。”
外边方大人又如来时一般,没从门口走,就那样凭空没了动静。
莒绣不知,也不打算问,只道:“我这样子,不合适呀。”
韦鸿停笑道:“如今世道不同了,只要有可靠的人相陪,姑娘家也能大大方方在外边行走。”
莒绣抬头去看他,不好问出口。像他们这样,不是兄妹,未成夫妻,年龄也差不到辈,明眼人一看便知。
这样也行吗?
韦鸿停猜到了她的意思,笑道:“无事,有个清静的去处,没有这些闲人。我就带你去坐坐,方才你也没用几口,去吃点热食再回去。莒绣,我舍不得你走,你再待一会,好不好?”
也是,两人待在这屋里,更不像样。
莒绣起身,戴上兜帽,又随着他往外走。
看门的“妇人”很是尽责,拉开门,追上几步,哀哀戚戚道:“当家的,钱少挣些不要紧,还请……常回家里看看,母亲一直挂念着你呀。”
她说完这句,又垂头仿着病虚老人咳了两声。
韦鸿停朝她白了一眼,没好气道:“做好你该做的事,爷们外头的事少管。”
莒绣忍笑,将脸埋在他臂弯,由着他小心翼翼将自己送上马。
他带她去的,是一处清静的酒楼。
她不想被人瞧见,他就带她走的后巷。那侧门处,守门的小厮一见了他,二话不说就开了门,躬身候在一旁。
两人顺着窄窄的楼道直接上到了三楼,进了靠楼梯的那个包间。
许是守门的小厮报了信,才坐下,就有穿着不俗的茶博士进来伺候。
韦鸿停帮她摘了斗篷,道:“你放心,这儿没有那磨牙的碎嘴。”
茶博士头都不曾抬,也不曾出一声,完事垂着头出去,脚下也轻。
莒绣仔细去听,这酒楼里,真的少有杂声。
韦鸿停又解释道:“这里隔一间用一间,墙体也比别处要厚实。两旁无人,方便他人商议要紧事。”
方才莒绣往下看过,楼下大厅也不设座,真的很清静。
茶博士退出去,进来一个戴着方巾穿直裰的年轻男人。他要是不开口,莒绣只会以为这是个读书人,举止气质,全不像个服侍人的。
韦鸿停点了几样菜和点心。
莒绣等人出去了,小声道:“我吃的很少,往后我们俭省些,不必摆阔,外头挣钱不容易。”
韦鸿停太喜欢这种她为他操心、用心的感觉,便只笑不辩解,还点头道:“往后的事,都由你做主。今日暂且如此,可好?”
莒绣自然做不出让他丢了面子下不来台的事,否则方才她就打岔了。
“我知道你是为着我好,可往后长长久久才是正经,不必在乎一时的虚虚体面。”
韦鸿停很捧场,笑着又替她斟一盅茶,点头道好。
她屋里还有个好的,他贴心地备了些甜咸点心让她带回去。
两情相知,多少时光也不够依恋。
骑马的巡检才过,两人都知道离宵禁不远了,她该回去了。
多少话说不尽,道不完,两人此刻又相顾无言,唯有万千情意在眼中。
莒绣咬牙扭头,正巧瞧见对面裁缝铺子在摘幌,预备关板了,急道:“还能赶上买些东西吗?”
韦鸿停松开缰绳,朝对面吹了一哨。对面拿着板的伙计正要出声,韦鸿停抢先道:“小东家,先等等,我们要买些东西。”
伙计是个机灵的,连忙放下板,对里头道:“掌柜的,不忙收料子,还有客。”
他说罢,瞧着往这靠近的两人脸色,一头钻进里边,到掌柜的耳边嘀咕去了。
因此,两人跨进铺子,掌柜的便装着不识,只殷勤地去搬方才收起来的贵重料子,要一一摆出来。
莒绣忙道:“掌柜的,叨扰了,我们只想买些松软的布,您不必费事。”
掌柜的不敢乱瞟,垂着脑袋应是,又忙和伙计一块去翻那些做中衣小衣的好料,将摆在边边角角的那些,全在正面架上摆好了。
便是做里衣的棉布料子,也有上十种。掌柜正要一一介绍,莒绣打定主意要俭省,又急着赶回去,便就近挑了一样。临近歇息,店里只留了一盏灯,她没逛过裁缝铺,并不知道她指的这样飞花布,虽不比缎价,也因质地优良、轻薄挺括,要价偏高。
她被他抱过、背过。莒绣七八岁上开始帮着母亲裁要交的衣料,因此不必再特地丈量,估摸着就能知道给他做一身要多大的料子,再是她和美绣也需要这些。
只是要的料多,她不确定身上带的银子够不够。方才是他会的账,莒绣这会不想再动他身上的银钱。
于是,她问:“掌柜的,这料子一匹要价多少,若零买,一尺又是多少?”
掌柜的抬头,却不看她,只问韦鸿停:“不忙不忙,时辰还早,这位……客官,要不要再看看,还有更好的。”
韦鸿停站在她身后,轻咳了一声,大大方方道:“我听我娘子的,你只管问她就是。我们家资不丰,掌柜的,莫要欺生才好。”
小娘子没挽发,掌柜的却当没看见,由着东家胡诌,只点头应是。
莒绣从荷包里掏出随身带的银钱,摆在架上,亦大方道:“出来得急,身上就带了这么多。掌柜的,您给看着,能裁多少便裁多少吧。待做完了这些,再来添置就是。”
掌柜的点头道:“这个本就便宜,又是夜里最后一宗,我给你算八文一尺,讨个吉利。”
如此说定,小伙计拿来戥子称银两,掌柜的每日经手银钱几多,因此估摸着算了个数,摸着胡须道:“小娘子,你这些钱,能买两匹还有余。要不……明儿我叫人给您送上府去?”
韦鸿停轻咳一声,掌柜的立刻改口道:“此刻去送也使得,来得及。”
韦鸿停插话道:“不必,我虽不才,也有一把子力气。店家少啰嗦,只管给我娘子量布。”
莒绣却被掌柜这话点醒,愁道:“还是算了,掌柜的,你给我量十六尺就好。抱歉,今儿不便,先只要这么多,日后再来买。”
他一会还要带着她飞檐走壁才能回去呢。
韦鸿停又咳一声,挺起胸脯道:“娘子不必操心,有我呢。”
莒绣回头去看,他朝她眨眨眼,莒绣便点头道:“既如此,能划多少就要多少吧。劳烦了!”
莒绣身上三粒碎银,共九钱二厘,掌柜的又大方了一回,直接算成三匹料,少要了四十文。
莒绣连声道谢,韦鸿停抬手一捞,将三匹料子牢牢地夹在腋下,护着她往外走。
两人出了门,莒绣看他忙着将料子放在马上绑好,愁道:“又要给你添麻烦了。”
韦鸿停笑道:“先前我竟想岔了,忘了那道密门。咱们从西边院子进去,岂不便利?横竖那边眼下无人,别说三匹料,便是弄一车也成。”
莒绣为难,因巡检的再次敲了锣,便小声道:“先前我怕人使坏,将那门给锁上了。”
韦鸿停大笑道:“这个好!钥匙呢,你带着了吗?”
莒绣摇头,看着他,等他弯腰凑过来了些,才小声道:“在西厢外间那大瓶里,只我和美绣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