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表三万里——吴若离
时间:2022-05-02 11:29:45

  韦鸿停虽有法子开锁,但到底夜深人静,容易惹出麻烦,便道:“我先送你回去,等你开了锁,我再从那边给你送过来。先前是我们疏忽了!”
  当时只顾着给她挑做漂亮外衫的料子,梦榆姑姑只赶贵的、鲜亮的挑,他一个糙男人,也忘了挑些和软的。
  莒绣忍了很久的话,终于问出了口:“上回那袜子……合不合脚?”
  韦鸿停没答,莒绣本就羞,便只当自己没问过这个,扯扯他衣衫,道:“快些回去吧。”
  韦鸿停突然出声道:“莒绣,对不住,我的疏忽,让你受委屈了。”
  欸?
  莒绣没听明白,也不急着问,眼下要紧的事,是赶在别人发现前回去才好。
 
 
第65章 
  既然打了西边半宅的主意,韦鸿停将马骑到了那边巷子,吹了哨,让先前替他办事的人过来看着马和料子,他再将莒绣送进去。
  美绣果然是个可靠的,西厢没有旁人,冬儿春儿都不在。
  东厢的人都在屋里说话,门是关着的。正房静悄悄的,不知道那几位去了哪。莒绣从游廊角落地,走几步就回了房。
  美绣见了她,包着嘴不说话,立刻上前帮着关上了门。
  莒绣将手里的纸包塞给她,她便喜滋滋地退到桌那边去吃。
  莒绣小心翼翼放倒那大瓶,拿掸子勾了钥匙出来。
  美绣看一眼,点头,悄声道:“我给你看着。”
  莒绣便安心进内间去挪柜子开锁。
  他早等在了那一侧,一见门开,先对她笑。
  莒绣只想接东西,他却悄悄挤了进来。只是到底是个知分寸的人,他只站在那门附近,朝里边多瞧了几眼,随后不舍地问:“明儿夜里我再来见见,好莒绣,你依不依?”
  这样的事,十分羞耻,可是莒绣舍不得拒绝。她不敢看他,也不肯说不,匆匆忙忙到衣柜前,从包袱里翻出早前就编好的长命缕塞给他。
  韦鸿停便笑着离开。
  莒绣看着他消失,将门锁上。只是既然还要开门,这钥匙再放回瓶中,就不便利了。
  她环顾四周,也找不出个稳妥的藏处,只好仍放回里边。
  美绣见她独自出来,很想问问姐夫哪去了,但仔细一想,姐姐是个谨慎的,自然做不来那些不规矩的事,便只问:“姐姐,我还能做些什么?”
  莒绣惦记着裁布,喊上她:“你跟我来,我买了些棉布,咱们都做几身里衣。”
  美绣比她好些,在家时就是穿好的,出门前又多做了两身。只每回月信都要折腾人,裤子上沾了血,费了劲去洗,也难免留下些陈垢,再留着晾出去不太像样,如此便扔了几条,剩的不多。
  如今姐妹俩好得一个人似的,她也不客气,姐姐让她一匹料子,随她去裁。她把整匹布抱起来,笑嘻嘻道:“那我整个搬回去啦。”
  莒绣也笑,摆手道:“都给你,你到那边去做,还是跟我一块?对了,防着她们些。”
  美绣点头,也不多话问为何,只道:“你放心,今儿夜里她俩都不会回来了。宴席要散的时候,春儿抽空来和我说,管事的让她们都留下干活。我让她干完活去杂院那歇着,不用回来,我也不必费心替她留门。冬儿远远地朝我看了一眼,只怕她也是走不开的,我就朝她点了头。对面那,我往门口那站了两趟,嘿嘿,她们立刻将门关得紧紧的。姐姐,你等会,我这就去打水来。”
  莒绣放下手里的剪子,跟着站起来,道:“我们一块去抬。”
  正房方才有了动静,她出去露个面,反倒好些。
  两姐妹一块出来,凑巧在倒座那遇上了鸿雁。
  鸿雁历来没有好脸色,这会那眼珠子像要横出来似的,等莒绣经过时,她竟丢下一句:“别以为巴结上了就有用,也不瞧瞧自个是什么身份!”
  莒绣笑着摇头,拦了要理论的美绣,平静道:“个人知道个人的身份,这就够了。”
  她们再不济,也轮不到犯官家的丫头来蔑视。
  美绣收了要骂的话,只脸朝房顶哼了一声。
  挑衅的是鸿雁,气的也是她,丢下桶一跺脚,想追上去教训,人家又有两个,没什么胜算,只好作罢。
  她阴恻恻地腹诽:“到那时候,你们就知道哭是什么滋味了,哼!”
  两姐妹抬着水往回走,鸿雁居然还在美人靠上歇着。
  莒绣脚下没停,只经过时瞄了一眼她那桶里的水。
  洪婆子一人管着烧水还要洒扫院子内外,因此并不往各屋送水去,热水不送,冷水也不送。这院里没井,她赶早挑来几担水,烧热的,还有凉的,都在这倒座房里。各房要用了,就派丫头到这来,提回去供主子梳洗。
  鸿雁那桶水,是兑了冷热的。在这多耽搁一会,再提回去,虽然主子和善,不会苛责,但水要过凉了,还得走一趟。
  鸿雁心里有气,见她扫这一眼,更气了,可再气也得干活。太太和姑娘身边,统共只留了她一个,还不如这对野小姐呢。
  鸿雁拎着桶跟在两人身后,又不得不盯着她们看,见那簇新的好裙衫,心里酸酸的,真不是滋味。
  回房后,鸿雁听母女俩说起二奶奶和张莒绣交好一事,她边伺候着解簪梳发边道:“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这两人方才落魄到自个去提水呢。二奶奶也就是做做样子,真要同她好,也不会拿她当靶子和郡主打擂台。”
  范雅庭正是这样想的,宴上那出意外,她已经从娘嘴里听了个详细。
  那边自那次做客后,再没动静。她心里焦急,倘若这边再不成,那她一时半会也寻不到个好去处了。韦鸿停在学里,对张莒绣颇为关照,这人又没有多的可选,要是她先缠上去,难保不会出岔子。可要现下就同老太太说定,她又舍不得丢了那边的指望。
  说到底,韦鸿停再好,也不过是个无名之辈,比不得有官有爵的人家体面。再是老宅那边,她虽不清楚内情,也能推断出一角,只怕不是什么好事。无权无势,名声又不大好,那银子再多,也风光不起来。
  张莒绣和尚梅韵前脚离开,后脚对桌的韦鸿停也走了。她甚至疑心上了两人有私约,不过随即又丢开这样荒谬的念头。
  大姑太太心软,对鸿雁道:“我们这也没什么事了,你过去问问,有没有要帮忙的?”
  鸿雁心里气极,赶紧看向自家姑娘。
  范雅庭柔声劝道:“娘,都这会子了,人家早歇下了,再过去,反倒扰了人。”
  大姑太太一想也是,便道:“还是你想的周全。那俩孩子,都是不错的,你和她们……”
  “娘!”
  范雅庭内心对母亲是有些不屑的,若不是她太软弱太糊涂,当年进宫的,便不是没生养的蕙嫔。那自己这会,就不再是犯官之后,而是尊贵的公主了。只是这些话,说来无益,她冷着脸道:“娘,同她们太过亲近,让人误会了怎么办?既损了哥哥,也耽误了她。”
  大姑太太忙道:“你说的也对。对了,老太太说书音后日过来,住你姨妈那边。你同她多往来,也是个伴。”
  很早以前,范雅庭就向方书音示好过,只是方书音不给她脸,拒得毫不留情。范雅庭自认能屈能伸,也包涵不了那样的狗脾气,因此只虚应道:“方姑娘总有看不完的书,等她得闲了再说吧。”
  大姑太太笑道:“那孩子的性情,也是个不一样的,如今她们方家愈发的体面。听人说,求亲的人不少,她特地躲到这边来。”
  范雅庭在心里嗤了一声,面上却应道:“可不是。”
  西厢窝在床上的两姐妹,边做针线边说悄悄话,懒得去听这些闲言。
  美绣瞧见姐姐量的数不对,抿着嘴偷乐。
  莒绣面上烧得慌,胡乱解释道:“他没得娘替他张罗,衣衫都旧了。我……我知道这样不规矩,美绣,我没给你做个好样,该……”
  美绣忙道:“姐姐,你说的什么呢。我先前,那叫有眼无珠,姐姐这是慧眼识宝,怎么能一概而论呢?如今世道早不一样了,便是咱们那,相看不也要两厢见一见,说说话。姐姐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有什么要紧的?”
  莒绣一直谨慎本分,像今日这样的,还有前些天那样的事,对她来说,虽然是心之所向,但实在难安。
  美绣哪有不懂的,又劝道:“姐姐,先生那样看重你,倘若你端着远着,人家又有什么意思?”
  莒绣正是这样想,才大着胆子回应,美绣这话说到了她心坎里,因此她舒了口气,小声道:“我原先觉着自己配不上,只想远远地欣赏,可如今,他的心意也是如此,我便舍不得见他失落,不忍见他难过。他……他过得比我还苦,比我还不容易。我心疼他,一想起来就心酸想落泪。”
  完了!
  美绣张圆了嘴,哭丧着脸道:“姑娘家若是怜起谁,是不是就是上了心?”
  莒绣一愣,随即掩了她嘴道:“你小点声,不要急。出了何事,你慢慢说来。”
  美绣丢下手里的活计,双手抱头,愁眉苦脸道:“我就该躲着的,那混蛋也太难缠了,我怎么……唉!我又忘了先前的教训,他跟我说那些生平,我居然想‘这家伙怪可怜的’,还悄悄为他掉了两滴泪。完了,完了,我不要做这种人家的孙媳妇呀!”
  莒绣见她这形态,暗自松了口气,忙拉住她,劝道:“你别急,我看你这样,不像情根深种的样子。兴许就是见他不容易,一时起了些怜悯。”
  美绣叹口气,噘着嘴道:“你知道我说的谁吧,那家伙,通房生的,打小就没人疼。你看他敷粉怪恶心人的,我问过了,他说白嫩些招人喜欢。再问仔细些,说是幼时得了贵人一句赞,他就牢牢地记着了,又傻又可怜。他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也要省下钱来买脂粉维持这白嫩,你说可笑不可笑?”
  莒绣怕她说得越多越投入,忙道:“说起来,侯府再慢待他,也不至于饿着冻着。老太太那样可恶,咱们不说他了,好不好?”
  美绣一想到老太太那疯癫模样,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果然再不说她的孙子,转而说起宴席上听来的新鲜事。
  “姐姐,你们走得早,不知道后边的事。喏……”
  她朝窗外一努嘴,不屑道:“那边几位,只怕又打上了新人的主意。”
  “什么新人?”莒绣问道。
  美绣重拿起布料干活,头也不抬道:“说是先帝爷的遗珠认了回来,没给正经的名分,只是她那独子,很得圣心,时常叫进宫伴驾。这也不是新闻,说是刚过了年就入的京,只是最近宠得过了些,就招了人眼,京里那些人家,没有不说起他的。”
  莒绣又问:“你听谁说的?”
  美绣嘿嘿乐了一会,才道:“房棉在哪家的花宴上见了一回,追在人家后头跑,混蛋骗子酸溜溜地在兄弟几个跟前诋毁人。又说房棉不规矩,又道那位油嘴滑舌、品行不端。要我说,这样才正好呢。”
  莒绣也笑了一声,道:“个人有个人的难处,房棉只是想嫁个好人家,虽然做得明显了些,也是她自己的事,没碍着谁。”
  “就是,由此可见,这人有多混账。当初勾着房棉,如今见人跑了,又吃起醋来,难道这天下的姑娘,都要归他使唤不成?”美绣抬起的手倏地垂下,沮丧道,“姐姐,我先前怎么就那样瞎呢?”
  莒绣哄她:“出门少,又年幼,才容易被人哄骗。如今你懂事了,涨了见识,自然就能识破他的鬼把戏啦。”
  美绣耸耸肩,斗志昂扬道:“对,再有这样的,来一个我啐一个,就问:混账东西,你还要不要脸?”
  莒绣只笑不语。
  美绣脑筋转得快,这话刚落,又扯到别的事上去了:“姐姐,你说对面几个,谁最好?”
  莒绣摇头道:“说不好,各有各的长处,也……”
  “也有各自的毛病对吧?我先前以为那十四是个娇憨的,后头又觉着她才是那个最厉害的。这人可真能藏!”
  莒绣剪完手上这一块,拎起来拃过了,满意地放下,接话道:“一家子,光女孩儿就有十几个,没点心眼,只怕要被欺负死了。”
  美绣又缩着肩哆嗦了一下,龇牙吸着凉气,完了感慨道:“要是一家子,整日勾心斗角,那也太江湖了!”
  莒绣一边理料子一边笑,转头问她:“你是不是又瘦了些?”
  美绣立刻丢开那惆怅,笑嘻嘻道:“是咧,这趟出门,总是有点儿好处的。”
  不过,她才说完这句,又收了笑,抬手抚脸道:“姐姐,你说那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非说我没刚来时那样好了。说我这眉,没了精神,说我脸削了,没先前好看了。”
  莒绣仔细看了看,认真道:“美绣,有件事,我不好和你明说。你只要记着,倘若你要和他有什么,将来会吃苦,可能会很苦。”
  美绣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提起了那人,连着摆头道:“呸呸呸,怎么又扯到他了?姐姐,倘若我再提,你扇我两下。我的娘喂,这是中了邪还是蛊?”
  莒绣忙道:“我看你这样子,不像是那样,说不得就是顺嘴带出来的。我方才那话,不过是白叮嘱一句,你记下就成。”
  “嗳嗳嗳,”美绣的性子跳脱,说丢开又说到了别处,“我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字也不回。啊呀,遭了,他是个睁眼瞎,如何看信回信?”
  莒绣劝道:“你忘了,还有郭先生呀。”
  美绣一拍脑袋,立刻道:“那就是他不想救我回去咯。臭爹,臭爹,等我回去了,非得踩烂你那宝贝葫芦不可,哼!”
  莒绣抿嘴偷笑,美绣扭头,见她笑,也跟着笑起来,自嘲道:“我也就比姐姐好上那么一些,有这个臭爹疼一疼。只是呀,他这人,太靠不住了。今儿还惦记的要紧事,喝上两盅,立时就忘了个干净。”
  “这事不一样,他不会的。只怕是家里那个……不依。”
  两姐妹同时叹了一声,美绣想起英明神武的未来姐夫,笑嘻嘻道:“也不知她见了先生,那脸要拉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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