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表三万里——吴若离
时间:2022-05-02 11:29:45

  莒绣挣开他的手,往斜前方走了几步,蹲下抱起那个被布裹住了的物件,背对着他站起声,小声道:“里边有样要紧的东西,你替我保管。快回去吧!你夜里歇在这,可别让人逮着了才好,轻易不要点灯。若是不便利,还是住回东院去。”
  谁也不知买这宅子的人什么时候会搬进来,万一撞上了,可怎么办?
  韦鸿停收手应声,看着她从门那走进去,情不自禁追了一步,又停在了离门四五尺远的地方,只看着她。
  这边是黑的,但莒绣屋里有灯,烛光为她投下一个纤长的影子。
  她停了步,没转身。他移动双脚,让自己和她的影子伴在一起。
  莒绣扭头,朝他一笑,转身飞快地推上了门,任它吱呀。只是这一次,她没再上锁,只把柜子推回来挡住。
  她抱着镜子,背靠着柜子,仔细去听。
  她关了门,他没立刻走开。莒绣耐心等了好一会,才听到他那轻不可闻的脚步。
  等他确确实实走远了,莒绣这才走到桌旁,轻轻展开包着镜子的布。
  才一打开,就把她吓了一愣。
  这不是铜镜,镜子里的人像,清晰分明,连耳边一根碎发都看得真切。她身上穿的,和镜子里映出的,都是一样的嫣红和霜白,印花也清清楚楚。
  这镜子不仅好用,也比先前那铜镜要大上几圈。莒绣将它轻轻地翻过来,在背面看到了折叠进去的镜架,将它支出,就能很好地将镜子在桌面上放稳。
  莒绣将先前的镜台搬走,小心翼翼将它挪到矮柜上,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自己的眉。
  桑姑娘说“你这眉,还可以再好一些”,他的画里,将她的眉也描得稍弯一些,那样更好看。
  莒绣不由自主地拿手指描了一下眉尾,随即回神,又收回手。
  我怎么也这样了?
  镜子里的娇羞面容,回答了她。
  韦鸿停抱着那套衣,脸虽然是板着的,心里却在狂喜。
  四儿留在那边看院子,达练悄悄跟了过来,不敢上前说“我拿去洗洗”,只耐心等着他吩咐。
  洞明那小子嚎得涕泪横流,跪着求他帮忙讨个进来请罪的机会。
  达练哪敢,这混小子总不长脑子,达练救不了他,不过,他倒有几句可以提点他。
  韦鸿停瞧他一眼。
  达练思索一番,只拣了一件要紧的事告诉他:“那庵子里的事,有了一点眉目,那……”
  “传信给王爷那边即可。”
  那是褚敇的心上人。
  他抬手解衣裳,达练见此,忙带上门退出去。
  人才跨出去,就听里边吩咐:“你歇对面去。”
  “是。”
  主子要挨着那位住,达练提醒自己一定记住了:往后东厢这边,能不待就不要待。
 
 
第68章 
  韦鸿停将衣服里边夹着的路引仔细收起来,好好地梳洗过,再换上这套新中衣,也不穿外衫了,只穿着它,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又停下来,仔细去听。
  两座院子本来隔着甬道,封墙前改了,甬道扩到了这边的院子。
  韦鸿停怕臊到她,没选择挨着她那间的屋子来住。昨儿夜里,他听着动静,挑了鹿鸣院西厢闲置的那间贴着住。
  这样既能听到她的声响,又避了嫌。
  她好像在屋里走动了几步,又安静了。
  歇下了吗?
  韦鸿停坐不住,随意套上外衫,翻身上了屋顶,果然见她那窗子,还透着淡淡的光。
  莒绣满面春风,躺下睡不着,又翻身起来赶制他的衣裳。
  才做了几针,就听到鸟鸣。
  起初她不知是何意,若是有话要说,他大可到门那说给他听。那这是……她收好东西,吹了灯。果然听到了他走开的脚步声。
  莒绣笑着歇下,闭上眼。
  如今一切势头都好。
  情意定了。
  二奶奶那,阴谋过了明路,反倒多了份助力。
  路引拿了回来,她再不用担忧被人要挟,他也不用再费心思去弄。
  多好!
  多谢老天!
  唯一待办的,是他们的婚事。只要他差事一了,他们就一块想法子,争取祖母的同意。
  她想着这些,安心入睡了。
  早起洗漱过,因昨日美绣拿首饰过来时,冬儿也在,因此她没再多话,只问莒绣:“姑娘,今儿梳什么发,戴什么簪?”
  今日无约,莒绣便道:“小髻吧。”
  冬儿伸手去取簪,她摇头道:“不必了。”
  冬儿不解,愣住了。
  莒绣随手拿起一枚拿碎料子做的花簪,插了上去,起身道:“这样就好了。”
  前两日都是穿的新裙子,今日穿的是二奶奶送的旧衣裳,穿过好几水,很不起眼了。
  冬儿追上两步,提醒道:“姑娘,如今天热了,穿这个不合时宜。”
  莒绣扭头,笑道:“回来再换。”
  美绣听到这些,忙拔了头上那两枚簪子,追过来问姐姐:“我是不是也要换掉这身?”
  姐姐做事,向来有她的道理。
  她虽问着,没等姐姐来答,就要上手去解扣。
  莒绣忙道:“不必。料子是过了明路的,你穿无妨。”
  她是因为这两日连着露脸,太打眼了,不想招是非。
  美绣停了手,整整衣裳,又把簪子插了回去,心想:反正我就要走了,管它呢!
  到了荣逸堂,美绣仔细留意了,姐姐穿着朴素,果然盯着她的人少了许多。
  老太太虽没好脸色,但到底没敢再吐恶言。
  尚梅韵不在,四姑娘也不在,名册上的姑娘,和昨儿一样,都没来。
  还是她们这群没着落的尴尬表姑娘,和一个日渐寡言的六姑娘。
  大夫人好似在和老太太置气,这会也铁青个脸,抓着本册子在那翻点。
  二夫人是所有人里边,最关注姐妹俩的,时不时瞄上一眼。
  莒绣看向她发间,她这才哼一声,撇嘴收回目光。
  老太太不责难,也不放人走。
  所有人都沉默着,静静地看着大姑太太给老太太通了头,挽了发,戴了抹额,再换上一件很体面的新外衫。
  老太太站着,大夫人不情不愿地跟着起了身。
  二夫人朝她得意一瞥。
  大夫人脸色更难看了。
  老太太没再坐下,而是抬脚往外走,众人只得跟上。
  滑竿在院里等着,姑太太和菡萏服侍着她坐上去了。
  夫人们随侍在侧,连三夫人都匆匆赶来,跟了上去。
  留下一众姑娘不知所措。
  到了院门口,菡萏落下几步,转身叹道:“回屋去吧。范姑娘,六姑娘,你们两个跟上来。”
  二奶奶撂挑子,老太太忙着置气,大夫人只顾着数银子、翻簿子。方才她等了许久,也不见大夫人做安排,只好回头补上。
  这事,先前也出现过。
  莒绣便明了,这是又要带着这两位上高门去“做客”了。
  她一想起做客就觉恶心,事到如今,她们中有一个惦记八姑娘的吗?大夫人这个亲娘,午夜梦回,良心会不会痛上一刻?
  终于能走了,美绣松了口气,挽着姐姐快步往外走,等把人远远抛下了,这才道:“还好就要走了!这家子,没一个寻常些的,都古里古怪,疯疯癫癫。”
  莒绣想着心事,没顾得上答。方才她迈出院门时,下意识地瞧了一眼守门的婆子。
  那回托四姑娘的福,汤妈妈吐了一点儿有关草儿姑奶奶的事:这婆子是姑奶奶干娘。
  莒绣想攀下交情,探听往事,一是为着姑奶奶之死,二是想着,能否对他差事有益。
  只是荣逸堂总是挤满了人,她寻不到机会。
  桑姑娘如今住在荣逸堂里,可是回了城,除端午晚宴远远地见了一眼,再没机会碰头说话。
  对了,桑姑娘说过:桑梓是打小跟着她的。
  主子们往来不便,但丫头们来来去去,碰上了,说一两句,寻常都不会有人在意的。
  莒绣一拿定主意,便小声对美绣道:“一会我想让冬儿去找找桑姑娘身边的桑梓,你帮我寻个借口。”
  “好的,”美绣点头道,“等用了早膳,春儿留下帮我洗头。冬儿有门路,让她去买些果子捎进来。”
  “嗯,这样好。”
  冬儿出去没多会就回转,面色如常道:“姑娘,已经托了人,晚些就带进来。”
  莒绣笑道:“辛苦了,你帮我熨一熨这几件。”
  冬儿眨眨眼,莒绣瞧一眼外边,大声问:“美绣,你洗好了吗?”
  美绣在里屋屏风后边,大声应道:“快了,春儿,不抹头油,拿布巾子来。”
  春儿取来布巾子,帮着她擦头发。
  莒绣起身,和冬儿一块进了里屋。
  冬儿在她耳边交代:“姑娘,我同桑梓姐姐说好了,她说会悄悄告诉她家姑娘。姑娘,她没有一丝为难,答应得很痛快。”
  莒绣点头道:“那就好。”
  桑梓这反应,代表桑姑娘那句,不是客套。虽不知她究竟为何愿意与她们交好,但能用上,暂且先用着。日后有帮得上的,只要不是违背良心的事,莒绣也很愿意助她。
  主仆俩抱着料子和针线篓回到外间,美绣擦过头发了,也跟着来。
  因为门敞着,对面云堇书可怜兮兮的模样,她们一抬头就看得见。
  美绣瞪她,她扭过身子。美绣埋头做针线,她又看过来。
  莒绣是真好奇上了:她这是怎么了?
  洪婆子从廊上匆匆过来,束着手道:“冬儿,外边小丫头找你。”
  冬儿放下焦(熨)斗,跟着她出去,没一会就回了来,将一个大油纸包放在桌上。她拿了焦斗出去,去倒座房重填了热水,回来接着熨。
  莒绣留意到,冬儿放下东西出去,春儿往桌上瞧了两次。以莒绣对她的了解,这孩子虽然过去日子艰难,但不是个馋嘴的。
  美绣埋头缝领子,压根没注意。
  莒绣暗叹一声,等冬儿熨过这一件,她放下活计,大声道:“都歇一会吧。”
  说罢,她将油纸包展到完全摊开,如此,里边所有东西一目了然。果然,春儿不再往这瞧了。
  这府里,再没谁与她们有利益纠葛。春儿这样,真的只是因为和她们生分了吗?
  美绣给冬儿的银子,不过两三钱,换回来一大包。上回范姑娘生辰,莒绣买的礼盒,四色点心,不过各八小块,就要价一两。
  同人不同命,同糕亦不同价。
  美绣拿起一块绿豆糕,招呼她们:“你们也吃呀!”
  她咬上一口,点头道:“这个味道不错,和姐姐做的差不离。”
  莒绣笑,也拈起一块,看了看,余光瞥到云堇书又看向了这儿。她收了笑,将手里这一块吃了,端起茶碗冲了嘴里的残渣。
  她将油纸包裁下一角,放在一旁,将几样点心,每样各取一块,简单包起来,走到廊上,朝东厢的云堇书招手。
  云堇书警惕地往屋里看了一眼,然后起身,快步走了过来。
  莒绣笑着递给她,道:“凑巧有人送了这个来,你也尝尝。”
  云堇书看看纸包,再抬眼看她,摇头道:“我不是嘴馋。莒绣姑娘,我……我能不能跟你们一块住呀?”
  东西厢都是四间房三张床,东厢四个主子,西厢两个主子。莒绣知道她住过来更合情理,可美绣说得对,哪有那么多锁头来防她?
  所以她没答这话。
  云堇书急得要哭了,苦苦哀求:“莒绣姑娘,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指使秋儿做那事。我只是想……那会我魔怔了,郡主说要带我去寿王府,我没得体面首饰,原本只想借你的用一用,再悄悄地送回去。可是秋儿说,秋儿说你不敢讨回去的。我我我糊涂了,听了她怂恿,特地戴着到你跟前,你果然没……不对不对,是你大度没计较。其实我……我夜里都睡不安稳,头一回做这样的事,我……又臊又难受。你……”
  她越说越没底气,垂着头,哭丧道:“我知道了,换做是我,我也不肯的。你人好,没打没骂已是厚道。对了,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郡主跟效哥儿说……效哥儿是她四哥。她叫他到老太太跟前讨了你回去做个妾,到时候想怎样就怎样,替她出口气。”
  莒绣拉了她的手,将纸包塞到她手里,柔声问:“你几时听到的?”
  云堇书抬头看了她一眼,瘪着嘴道:“昨儿夜里。效哥儿人倒是不错,只是房里已经有七八个宝贝了,我平常都躲着他。昨儿他缠着要见,问起我,说想知道你是怎样的。”
  她看莒绣脸色不好,忙道:“你放心,我没说你怎样,只说你不是奴才,是位表小姐,家里还有人的,只怕不好要。莒绣姑娘,他家里……不好,你别去。原先我爹……起过些心思,后来……”
  可能是牵扯到秦王府的密辛,她摇了摇头,没再接着说。
  莒绣感激,又不好越过美绣应承她,只悄声道:“你先回去,我去问问看。你也知道,如今大夫人管家,这话不好说了。”
  云堇书满目期盼地点了点头,小声道:“我夜里睡的脚踏,她们还不让我用房里的恭桶,说是脏了怎么办?莒绣姑娘,远着她们些,这些人……”
  她又摇了摇头。
  虽是一面之词,莒绣却信了大半。
  到目前为止,云堇书使的坏,在明面上。而马家几位,让莒绣更不舒服。
  莒绣想等夜里再和美绣商量商量,后来却发现不必了。
  晌午过后,鹿鸣院来了几个陌生仆妇,手脚麻利地帮马家三姐妹打包了行李,伴着她们,风风火火地走了。
  东厢只留一个满脸是笑的云堇书,她对着这面大声喊:“莒绣姑娘,美绣姑娘,有空了,过来坐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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