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表三万里——吴若离
时间:2022-05-02 11:29:45

  她正纳罕,美绣主动提了:“你不知道,出门前,她神神道道给了我那沉甸甸的匣子,我欢欢喜喜打开,差点哭了,里边全是石头和臭铜子。我爹跟她干了一架,她这才割肉掏出几块银子,还委屈得什么似的,说是给我做衣裳已经花光了家当。哼,我才不信她呢,临走我爹又给我塞了一包。我知道这趟回去,她定要搜刮,我都盘算好了,把银票全缝在那软底鞋里,回去了,等她搜拣过,再悄悄拆出来。”
  莒绣忙道:“我这还有些银票,都兑给你。”
  美绣拊掌叫好,又急急地藏票子去了。
  临到夜里请安,也不见正房安顿好,时不时有人出进,方姑娘却没见影。姐妹俩不好贸然去探视,只好留意着门外,等着一块去请安时说上两句。
  佟清浅歇晌之后就出去了,一直没见回来。云堇书隔着院子朝她们招手,莒绣见时辰快到了,方姑娘也没出来,只得罢了等她的心思,和美绣一起往外走。
  因为歇晌时,她解释了云堇书那些话,美绣倒没那么排斥她了,只是喜欢也谈不上,只把她当个摆设。
  不知是哪一环出了问题,总之,她们到的时候,屋里几位少爷还没走。尚梅韵也在,身边还站着个娇弱的年轻美妇,佟清浅贴着她站定,再下首则是范雅庭。
  三人垂着头照往常走了过场。
  老太太拉着孙子几个在那仔细叮嘱,不耐地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尚梅韵走出几步,又朝身后给了个眼色。
  四奶奶并佟清浅跟着往外走,一行人出了老太太的屋子,去了偏厅。
  尚梅韵站在莒绣身前,扭头为她们引荐:“这是四奶奶,几位妹妹,过来见见。”
  莒绣等人上前行礼。
  尚梅韵又道:“你们四奶奶是个大方的,才说要给你们见面礼,我说不用,她说都预备上了,非要给。妹妹们,快谢谢她!”
  佟云裳气色不好,但想来地位不低。尚梅韵敢抢老太太话,她也不用看老太太和几位夫人的脸色,出来前招呼都不用打。
  这会她顺着尚梅韵的话,抬手朝身后示意,她的大丫鬟便上前,给几位姑娘各递上一个精致的香囊。
  “二嫂好福气,每日有这些仙女似的妹妹伴着,我回来得晚,倒是错过好时候了。庭妹妹勿怪,先前不是我有意怠慢,是想着等人齐了,一起给更热闹。”
  范雅庭双手捧着香囊,先和众女一起福礼道谢,这会又弓腰作揖,含笑道:“四嫂一向疼我,已经偏着我许多好东西了,我只怪自己无功受禄,厚颜不敢当。”
  佟云裳略笑笑,对她们道:“我身子不好,先回去了。妹妹们得了闲,常来我屋里坐坐。”
  四少爷那院子,不是住着好几位少爷,她们怎么好随意过去?
  因此几位都没答话。
  尚梅韵帮着解释了:“她身边带的人多,园子还没修缮完全,暂且住我那了。你们得了空,就过来玩,那院里就我们两个,清清静静的,保管不会吵到你们。”
  她说着,朝莒绣看了一眼。
  莒绣心安又感激,梅姐姐这是为护着她,特意做的安排吧。再一看四奶奶,从头到尾没多看过她一眼,一扫而过时,眼里温和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不像记恨着她的样子。
  少一事,就多一分平安。如此甚好!
  她面上一松,就有了心思留意四周。
  范雅庭还是意气风发,想来是那回做客有了好消息。
  佟清浅却没了先前的得意,她没有范雅庭的稳重,面上那丝不忿便没遮盖得住。她身后的丫鬟,没空注意她们,只时不时瞟向四奶奶那儿。
  四奶奶率先往外走,这丫头就一直瞧着她裙尾。
  这是吃了瘪?
  只怕四奶奶也不是这表面的佛性子。
  莒绣设身处地一想,也能谅解:如今她还没死,继任者就迫不及待来占地了,换了谁都不至于欢喜。
  尚梅韵起脚慢,没有按尊卑去挤前边,特地要挨着莒绣她们走。
  她挽着莒绣,亲亲热热道:“可还住得下?要不,你还是搬来和我睡吧,我这边宽敞。”
  莒绣忙道:“姐姐,我正要和妹妹亲香亲香呢。”
  前边四奶奶脚下不停,隔着几人问道:“哦?姑娘怎么不叫嫂子,叫的姐姐呢?”
  尚梅韵笑着答了:“我和她要好,认了干亲的,我也疼你,你可不要吃醋。”
  四奶奶笑道:“知道了,嫂子好福气。我啊,也差个好妹妹,就是寻来找去,也不见一个中意的。”
  尚梅韵掩嘴笑了几声,才道:“你呀,就是想的太多,好姐妹,随缘遇上就有了,哪用得着四下搜刮?你听我一句,好好服药,养好身子。就这一两个月,足有十处花宴要赏。如今这天下的灵秀女孩儿,都挤在这京里,你只管挑你中意的。”
  四奶奶也笑,答道:“嫂子果然疼我,我听你的。”
  这妹妹机锋打得其他几人心里怪不自在的,好在各回各屋,很快就在甬道那散了。
  同回鹿鸣院的,自然还得齐行。
  佟清浅走在最前面,她甩开丫头的手,转身盯着莒绣质问:“你和四少爷是怎么回事?”
  范雅庭似真似假劝了句:“有事回去再说吧。”
  她稍退一步,又停了步,摆明了是要看戏。
  莒绣懒得理她,怕美绣冲动,便自己回道:“佟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佟清浅上下睃了几个来回,不服道:“你又有哪儿好了,怎么人人都夸你?他他……云裳姐姐才回来,怎么也说你比我好。”
  她的丫头没说错,还真是娇生惯养、不知分寸。
  莒绣冷声答道:“四奶奶不过是客套两句罢了,人都是这样褒外贬里的。佟姑娘是自家人,当然不会天天夸,我不过是个外人,说几句虚的彼此体面,姑娘怎么当实话听了呢?”
  她这声四奶奶加重了音,佟清浅红了脸,甩了袖,气道:“你们乡下人都是这样尖嘴利舌的,我说不过你,我也懒得搭理你,哼!”
  她说罢,扯着要替她张嘴的丫头,气呼呼地加快步子走了。
  范雅庭一脸事不关己,鸿雁眼里有幸灾乐祸,还假惺惺道:“姑娘和她同住,还是不要争吵的好。”
  莒绣笑道:“多谢提醒。”
  一行人渐渐分成三簇,落在最后的云堇书小声道:“张姑娘,你们要不要搬过来和我一块住?”
  美绣虽觉稀罕,但下意识地答道:“不用了。”
  她还想留点好东西回乡体面体面呢。
  莒绣也道:“多谢,还是听府里安排的好。”
  也是!
  都是没得靠山不敢惹麻烦的可怜人,云堇书不再多话,只默默地跟着。
  三人进了鹿鸣院,又分做两拨。
  云堇书独自回东厢,美绣挽着姐姐的手,终于能说私房话了。
  “没想到佟姑娘是这样式的。”
  没进来前,两姐妹就听到了一些话。
  “尺素,把门拴上,不许她们进来。”
  “姑娘不可,方才你听见了,那位护着她们呢。那两丫头也在,拴上了也能打开。”
  “那又怎样,我不允她们敢开?往后……”
  “好姑娘,这话说不得,暂且忍忍。如今……姑娘,先歇歇吧,她们占了外间,敞着门吃喝,没规没矩的,不像样子,咱们到屋里去。”
  佟清浅没再回话,想来是不情不愿的。
  美绣才说完那句,迎面就撞上从屋里出来要去领饭的尺素。
  尺素经过时,还笑着叫了人。
  莒绣暗道:这丫头比她主子厉害多了。
  屋里冬儿春儿显然也听见了先前那番话,一见了她们俩,松了口气,迎着进去,打水的打水,摆饭的摆饭。
  美绣净了手出来,扭头看看敞开的门,再看看对着门的桌,想起那句“没规没矩”,一时倒不好拿筷子了。
  莒绣随后坐下,大大方方开吃,还劝道:“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没必要遮遮掩掩。”
  美绣一想:对啊,吃饭而已,又不是吃人,关着门躲屋里吃,又闷又没趣,我才不要呢。
  冬儿春儿还是在那小食案上挤着吃。
  只是如今西厢住进来不太友善的人,往日轻松自在的气氛一去不复返了。
  用过膳,早早地梳洗过,莒绣让春儿冬儿都出去安歇。
  里屋没门,只一道帘子,如今那面住着别人。姐妹两个合力搬了屏风过来挡住这,防个万一。
  美绣本还担忧自己住过来,耽误了姐姐的事,见她了无牵挂地做针线,不由得奇道:“姐姐,姐……姐,你今儿夜里,没别的事?”
  莒绣抬头瞧她一眼,道:“我做完这件再歇,你困了就先睡。”
  美绣哪来的睡意,即将返乡,她激动难忍;今日屡次受气,她气愤难消。
  她憋了一肚子的话,又顾忌隔墙有耳,怕那厉害丫头爬起来巴着墙偷听,不好说出来,只能苦闷地摇头道:“我睡不着。”
  莒绣便道:“你把你剩下那些料子都拿来,先紧着你的做完,我横竖不着急了。”
  有冬儿帮手,中衣小衣各做了三身,这几日都是大晴天,日头狠,衣服晾晒出去,很快就干了,有这么些,暂且够穿了。
  美绣知道姐姐是好意,便不推辞,抱着剩下的几块料子出来,两人一分工,加紧开做。
  莒绣指指领口,道:“四奶奶的衣裳好看,你回去了,也学她在这绣上些棣棠花,和这料子的色正相合。”
  美绣点头,难掩羡慕道:“四奶奶的衣裳首饰,都好看,她人也生得好看,又大方。”
  人手一个的香囊,用料讲究,绣工精致,里边填的香料也不是俗物。美绣不懂这些行情内里,只是光看下边坠着的玉环就知不便宜。
  她接着道:“姐姐,我的手艺你是知道的,只怕绣着绣着走了样。”
  “一会我替你画好花样子,你带回去,比着绣。不用多绣,也不必繁复,简简单单几朵,更有灵气。”
  “好,多谢姐姐。”
  莒绣笑道:“你这一回去,是要去帮我大忙的,可不许再谢了。早该替你筹划的,事一多给忘了,眼下却是不能够了。”
  美绣也笑,拖着绣墩靠过来些,亲亲热热道:“我正要说呢,早该和姐姐好的。只是我娘常年间说伯娘和姐姐有心机,嗐,当初我怎么那样信她呢?”
  莒绣劝解道:“你娘虽有些不足,却是一心为你们好。我可以不喜,你做儿女的,却不能,她没哪处对不住你。”
  美绣点头道:“犬不择家贫,子不嫌母丑。唉,她市侩了些,也是生我养我的母亲,就算她为了奔富贵,狠心将我送来这,我也不能怨她吧。”
  莒绣没法接这话,又不想她太难过,只得避重就轻道:“你虽不如七宝要紧,也是她的心头肉。只是她想得简单了些,不知道外边的艰难。”
  美绣叹一声,乖巧地点了点头。
 
 
第71章 
  因离别在即,两姐妹边做活边聊,折腾到很晚才歇,隔日一早,还是被冬儿唤醒的。
  “两位姑娘,天不早了,起来梳洗吧。春儿去打水了。”
  美绣掩嘴打哈欠,睡外边的莒绣先起了身。她接过冬儿递来的短衫,拨开后边散落的头发,将它穿上。
  冬儿一面帮着她整理衣襟,一面道:“姑娘,佟姑娘天没亮就跑出去了。”
  美绣趴在床上,仰头问:“啊,有这样的好事,那尺素呢?”
  莒绣也停了手,等着她解惑。
  冬儿笑道:“都跑了,嚷着这边闹鬼,吵醒了许多人。听说往大太太那边去了!”
  闹鬼?
  美绣只觉活该,她住了这么久,鬼影子都没见一个。如今这小人住进去,才一晚上就见了鬼,可见正是恶有恶报!
  她心情大好,也不赖床了,欢欢喜喜起来穿衣裳。
  春儿正好进屋,放好桶又急急地过来帮忙。
  莒绣想着心事,由着冬儿替她绑系。
  那时她跟着他学画,他提醒过她:西苑“闹鬼”。如今他在那边住着,那鬼……自然是他闹出来的。他和佟清浅无冤无仇,只怕是昨儿的动静他听到了,特地折腾出把戏,为她出气。
  莒绣垂头,掩了眼里的春色,专心听美绣追问细节。
  “我娘要放钥,起得比我们早。她说寅初就听到了动静,婆子才开院门,佟姑娘和尺素就逃了出去,也不答话,只狼狈着往外跑。”
  美素捂着嘴闷笑,笑够了又问:“那她还会回来吗?”
  冬儿也高兴,欢喜道:“我想啊,怕是不会了。昨儿夜里,两位姑娘没听到什么动静吗?”
  美绣看莒绣,莒绣也去看美绣。
  两人都是一脸茫然,昨晚她们忙活到子夜才歇,怕是太困了睡得沉,一点也没听到隔壁有什么。
  美绣道:“没有啊,哪来的鬼?我睡了那么多夜,什么也没见过。春儿,你说是不是?”
  春儿正专心致志帮她梳发尾,闻言点头道:“我睡得沉,但夜里也起过身的,安安静静的,再没有过别的动静。”
  莒绣也道:“昨儿我们睡得晚,到那会子,一切都安好。”
  冬儿笑道:“瞧我,也让她们给绕进去了。这府里住了百年,几时闹过鬼了?当年太祖爷金戈铁马,杀敌无数,都说鬼见了都怕。府里历来虔诚,静房里又供着菩萨和天尊,便是有鬼,也只有绕道远行的。只怕是佟姑娘睡迷了,看错了吧。”
  莒绣不想给他惹麻烦,连忙道:“必是如此,若有人问起,你们要记得辟谣。”
  “嗳,姑娘,我记下了。”冬儿知道,要是大伙都信了西厢闹鬼,姑娘也要惹一身骚,平白生出许多闲言。
  春儿小心翼翼道:“正房还住着几位尊贵人呢,这事……她们会管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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