莒绣胡乱应了一句。
两人结伴到了荣逸堂,还没跨进院子就听到里边有人哭叫,还有人暴怒,不是老太太,却是那个不喜言辞的三姑太太。
“下三滥的小娼妇 ,黑了心肝的贱蹄子。我让你害人,我让你害人!”
分明听到了一声清脆的耳光。两人下意识地停了步,守门的阎婆子拉着脸,冷声道:“懂不懂规矩?”
莒绣冷眼看她,云堇书以为应当进去,仓惶拉着她往里去。
莒绣顺势进了院门,到得正房门口,打帘的丫头朝她们摇摇头,没有动作。两人就乖乖地等在帘外。
里边的风暴没有因耳光而止,似是大姑太太拉住了三姑太太在劝:“事已至此,你打她也无益,还是想想法子,看能不能补救吧?”
“补救,一张脸都毁成这样了,女娲娘娘也救不了!我不打她,难道还要谢她?老太太,这事,你必要给个说法,我好好的女儿,被她尽毁,总要给我个交道!”
里边传来老太太不耐的答复:“好了好了,我难道有法子?年轻气盛,瑚儿要是不惹她,能招来这祸事?你放心,我还有些私房,一会给你,你拿去贴补贴补她。”
“都这样了,就赔几个钱?老太太,为个野……”
突如其来的茶盅摔碎响,把门里门外的人都吓了一跳。
“反了你,贱婢生的野种,寻常也不见你上半分心,怎么……现下就是个贴心慈母了?打量我不知道,你是怕坏了你的诰命美命,啊?不是我贬低你们,就她这模样,这小家子气,若不是我给你几分体面,她能入了这名单?给你脸,你们不要,还想要我这把老骨头,给你下跪赔不是吗?”
屋里几人跪下,都道“不敢”。
三姑太太应当是被煞住了威风,只不甘道:“总不能就这样掀过吧?”
“你放心,等她出息了,必叫她记着你这个姑母的好处,这总行了吧?”
大姑太太跟着在劝:“老太太已经叫人去请名医了,说不得过两日就好了。”
里边众人又劝。
如此闹了许久,慢慢平静下来。
菡萏从里边出来,身后跟着范雅庭和方书音。她见了她们两个,便道:“几位姑娘都回去吧,老太太这还有事,孝顺也不赶这一时。”
于是,四人又一齐往外走。
方书音率先道:“妹妹,你不用搬。姑太太要住到上房来,我也不怕扰到她了。”
莒绣松了口气,笑道:“也好。”
这是因别人的“祸”,得了她的福。莒绣不好细问,云堇书却是个好奇的,出了荣逸堂院子就问:“两位姑娘,你们可知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她怕人家笑话她没规矩,又干巴巴地加一句:“我也是怕不小心犯了忌讳,惹了人不自在。”
方书音向来不搭理她,范雅庭却好脾气地答道:“瑚妹妹和珠妹妹闹了一场,瑚妹妹被抓花了脸,闹到了老太太那。”
这都是名册上的要紧人物!
云堇书忍不住“啊”了一声,又问:“不是分开住着吗,怎么闹成一团了?”
自打公布名册后,这几人就神神秘秘地与她们分隔开来,见都很少见到了,只听说是老太太专请了人调教规矩那些。
范雅庭似心情大好,好心替她解了惑:“都是那些神姑道婆惹的事,也不知是谁在传,说珠妹妹和瑚妹妹生得相似,一个是真宝一个是假贝,又添油加醋说了许多。珠妹妹只当瑚妹妹以官家女压人,这才闹起来。”
云堇书又问:“一个是公侯小姐,一个是官家小姐,这也要比吗?”
范雅庭笑道:“这我就不知了,该问你书音姐姐。”
方书音不耐道:“想比的人,为块糕点,为张帕子,都能打起来。管她们做什么,心气这么小,能走多远!”
范雅庭心里不屑,她知道的比她们要多,只是不好说破而已,面上附和道:“正是如此,这还没入册呢,将来自有闹不完的。”
与其让眼高手低、粗鄙无知的韦曼珠出头,不如让和她交好的韦曼瑜去寿王府挣个前程。
寿王是长子,无嫡立长,千百年来的规矩。
宫里有蕙嫔在,韦曼珠这个侄女自然不能到皇上身边去。这样的蠢货,就算凭那点相似的容貌得了皇上看重,走了运被指给哪个皇子为妃,也不过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整日争风吃醋,要不了一两年就要败落。
韦曼瑜生得比她好,又和我要好,等她入了王府,我再为她出谋划策,将来得了造化入主大殿,自有我的好处。
第73章
莒绣回房后,先和冬儿说了不用搬这个好消息,冬儿欢欢喜喜去领饭。
莒绣往外瞧了两眼,阖上门,抓紧机会去拿回字条。谁知她刚拉开了密门,迎面就撞见拿着字条的他。
“你……”莒绣又欢喜又焦急,此刻天还未尽黑,要是被人瞧见了怎么办,何况正房还有一个方姑娘呢。
她抬手挡了嘴,又想提醒他也不要说话。
他一直没开口,只是痴痴地看着她。
莒绣松开手,无声道:“没事了,我不用搬走。”
他上前一步,将她揽住,轻声道:“委屈你了。”
莒绣心都快跳出来了,好在他很快又放开了她。
莒绣红着脸去看他,又道:“方姑娘会听见。”
她不敢发声,他却敢,只是声压得很低,轻松道:“她不过学了些皮毛,做不到的。”
莒绣松了口气,只是仍旧担忧这样会暴露了他,急道:“我好好的,你快回去吧。这会子,到处都有人,被人瞧见,或是听见动静,就不好了。你白日不要过来这边,夜里……夜里也尽量不要来。小心为上!”
他笑笑,带着怜惜道:“难为你了,你放心,往后我不管那些事,我们自自在在的,再不用担惊受怕。那个事……快了,当初说好了,我只管那么多,如今快收尾了。”
莒绣欢喜道:“太好了。我这儿,一切都好。对了,那边……那鬼……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他摇头,道:“不过剪几个图样,演了一点皮影戏。她心亏,自然就害怕了。你不必理会,她风光不了多久。莒绣,衣衫我拿到了,好姑娘,我不赶着穿,你不要太劳累,有了空,多歇一歇才是。”
莒绣点头,想了想,抓紧把近来听到见到的要点告诉他:“四奶奶和佟姑娘的穿戴都不是凡品,比上次王府赏赐的还要好。不是……我不是在意那些,我是说,佟家能不能这样……挣到钱?”
至于方姑娘,他是信得过,那就不必提起。
他笑道:“我知道你要说的是什么,莒绣,我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不会误解。佟家确实在做些不该做的事,你猜的没错。”
莒绣心安,接着道:“五姑娘划伤了瑚姑娘,说是因她两人生得相似而起。再者,她们好似在说,五姑娘是野……野种,是另一家的人。董家两位姑娘,都是庶女,并非三姑太太所生。”
三姑太太没生养过,这点他是知道的。只是五姑娘是野种这事,因他从没在她们身上多留意,自然也不会想得这么离奇。
韦鸿停皱眉想了一瞬,随即了然道:“我知道了,等我查过了,都告诉你。”
莒绣连忙摇头,道:“我不是好奇,只是想着,这些会不会对你有用。再有,这两日炎热,但荣逸堂要比别处凉上许多。”
“这还不到用冰的时候。”韦鸿停下意识道。
莒绣惦记着冬儿快要回来了,又急急地道:“老太太这两日很高兴,那日出门做客,回来后,范姑娘也十分高兴,只是六姑娘性子越发沉静。”
她见他点头,焦急道:“冬儿领饭要回了,你不要贸然出现,再有什么异常之处,我留个条在这。再是二奶奶早就知道了我们的事,不是我说的,她有没有……为难你?”
韦鸿停摇头,抬手挡了她要推合的门,含情脉脉道:“莒绣,我很想你。你放心,我这都布置好了,很快就能办完,所以……千万不要以身涉险。”
他说得像是已经分开了千万年,莒绣听得感动不已,她心里也有诸多不舍,可是眼下还诉不得这些。她已经能听到远处脚步声靠近,便匆匆点头,推上门,再挪回柜子。因为冬儿也是知道密门的,她不敢在这停留,走到小案那,展开书本,坐下翻读。
冬儿推门进屋,嘴里喊着:“姑娘,姑娘。”
已经平静下来的莒绣应了一声,放下书,走了出去。
如今西厢只留她一个,晚饭过后,莒绣便问过冬儿:“你是要留下,还是家去?”
冬儿反问:“姑娘,夜里你怕不怕?”
莒绣摇头,道:“不过是个没影的玩意,它掐不得我,打不到我,我怕它做什么?何况,那事本是无稽之谈,佟姑娘不过是初来这,水土不服罢了。”
冬儿便点头道:“那我还是回去歇着吧。我娘管着各处钥匙,我回去听她说些闲事解解闷。”
这是为她多打听到处的动静呢。
莒绣笑道:“多谢你费心。”
冬儿也笑,笑过认真道:“我犯了错,姑娘还肯真心相待,该我谢谢姑娘才是。”
横竖眼下还早,莒绣便示意她坐下,悄声问:“你兄长那……是怎么一回事,如今怎样了?”
冬儿面上犯难,但张嘴就答:“他早年间还是个好的,有几分才气,也算上进。本该像范少爷那样考取功名,一家子欢喜庆贺的。只是……不知从哪时起,他野了心思,满嘴谎话,被人挑唆着在外……在外养了个花娘,还学人进了赌场。不仅欠下外债,还……闯了大祸,打伤了人,要吃官司。二奶奶替他平了这事,但她手里留有把柄,我爹娘都成了她的人。姑娘搬进来后不久,奶奶就叫我过去说了些话,就是第一回 给姑娘送东西时。姑娘,我没有要害你的心思,那时候……我想着大少爷真的是个好人,郡主也不是个吃醋的毒妇。姑娘这样的家世,你家老太太又在信里写明了,要你们姐妹俩来服侍老爷少爷们。我想着,既如此,二奶奶安排了最好的一个,这不是姑娘最好的选择吗?我这才……背着你,应下了这事。后来,后来我知道姑娘不是那样的人,才想着暗地提醒姑娘另谋出路。”
莒绣听到那句“写明了来服侍老爷少爷们”,不由得潸然泪下。
冬儿安慰道:“姑娘别难过,你生得好,心善又能干,必有后福的。”
莒绣擦净了泪,苦笑道:“多谢。”
冬儿惴惴不安地陪着她,莒绣心头一暖,释怀了许多,浅笑点头,柔声道:“不必担心,我只是一时伤怀,已经好了。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冬儿她娘要比她们早起许多,想来歇得也要早,再耽误下去,就不好了。
冬儿见她神色松动,点头起身,两人一齐走到门口。冬儿走了出去,莒绣本要拴门,见对面东厢还亮着灯,一个念头陡生,又唤住冬儿:“等等,你等等再走。”
她看冬儿往回走了,便快步回屋,将从陇乡带来这的几件首饰,还有老太太给的那对耳坠,全拣出来,放在旧帕子上。她将它们随手包起,走出来交给冬儿,干脆利落道:“我嫌这些东西脏,不想再用了。你去对门问问云姑娘,照实说,看她嫌不嫌这是老人给的旧东西。”
冬儿懂她的意思,点头道:“姑娘放心,我这就去了。”
莒绣没有立刻回屋,倚着门看冬儿去敲了东厢的门,听到她说了那番话,听到云堇书欢喜道谢,看着冬儿出来,朝这面点头再出了院子。
她将门阖上,拴好,却没走,靠着门,缓缓滑落,蹲在地上,环抱了自己。
二奶奶那天和四奶奶打的机锋不是随口说的,五月里花宴是真不少,只是多数轮不到莒绣这样的身份去赴宴。
十一日请安,十二日又不用。
十三这一日,莒绣和云堇书才到院门口,被阎婆子拦下。
“两位姑娘即刻回去装扮,辰正一刻到东角门等着。”
莒绣见识过她的恶意,云堇书却是个无畏的,追问道:“这是要去哪儿呀?”
阎婆子哼了一声,冷声道:“主子们的事,哪轮得到奴才过问?”
这话像在说她这个奴才不知情,但配上这语气,更像在嘲讽她们是奴才一样的命。
云堇书气道:“你!你竟敢……”
莒绣上前一步,挽着她往外走,骂人也消不了气,反倒容易惹出麻烦。
回去路上,云堇书眼泪下雨似的掉,凄道:“连个奴才都瞧不起我。”
莒绣解释道:“别哭了,京城这块地,想来就是这样捧高踩低的。你也不必委屈,同她计较只是自降了身份,没意思。”
云堇书抹了泪,扭头看她,十分感动,软了口气,道:“只有你对我最好。”
莒绣摇头,道:“那些东西,是我不想要了,这才推给你,不值得你感激。”
云堇书却坚定道:“那确确实实是好东西呀,再说了,你也是头一个想着我,没给别人不是?”
这话莒绣不好反驳,只笑道:“你肯要就好。”
因想起在老宅听到的那些,莒绣想着她也算可怜,又知错能改,便暗地提醒了一句:“不要轻易被一点小恩小惠感动了,这真不算什么。”
云堇书没想远,只笑道:“你这样操心,替我着想,还说不是对我好?”
莒绣心想怕是不能太隐晦了,便直白道:“你我处境都艰难,总要多想想将来。若是有人空口无凭许你什么,不要轻易相信,先看他品行如何,可靠不可靠。”
云堇书深有感触道:“正是如此,你不知道,先前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