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
皇上的姊妹才能称长公主。
莒绣想起来了,端午宴后,美绣跟她说了听来的新闻,正是关于这位没入玉牒的“长公主”家那位公子的。
范姑娘这些时日的喜,难道就是和这家的?
云堇书忙着听,莒绣垂头在想:范家嫡支犯的是大罪,虽然范姑娘一家躲过罪罚,能让范公子如常进学举业,但想来没有哪个显赫些的人家,愿意迎娶个犯官之后。怕是只有这位名分未定的“尊贵人”这,还有机会。
果然,这位小姐和范姑娘聊了几句,两人携手出园子,一起去见那位宋夫人了。
云堇书立刻跟她分享秘闻:“宋夫人就是拿着玉佩来寻亲的那位,听说皇上想认,但有人拦着,没过明路,没封号。皇上赏了宅子和银子,宅子不大,但也算体面,还常召了那位公子伴驾。”
莒绣笑道:“我们也寻一处坐坐吧。”
云堇书见她对这事没兴致,只好按下心思,跟她一块去了廊上。
两人找个清静的角落坐了,值守的丫头很有眼色地端来了茶点。
莒绣耐心等人走远了,才悄声问:“你觉着老太太为何要我们跟来?”
云堇书扭头朝人头聚集处看了看,无奈道:“衬一下六姑娘吧,六姑娘要去王府,她又不像范姑娘一样长袖善舞,我们俩木讷,衬得她灵动些。”
这话有理,但有一个杨怡菻,再来她们两个,略显多余。
“佟姑娘呢?”因西厢房一事,莒绣下意识地忽略了她,到这时才想起,自进了园子,好似就再没见过她。
云堇书愣愣地摇了头,随即道:“她比咱们认识的人多,兴许是碰上了旧相识。”
也对。
两人在这歇了不大会,听前边好似起了什么动静,便站起身往那头看去。
云堇书呀一声叫了出来,莒绣也攥紧了帕子开始紧张。
随着那群人靠近,她们能看清楚了:风波正是关于佟姑娘的,几个虎着脸的婆子架住了她。她四肢不能动弹,嘴里塞着帕子,张不得嘴,只眨着眼掉泪,巴巴地看向身前众人。
莒绣向前移了一步,又停下了。
便是想帮,我又是什么身份,老太太和郡主都没管得上的事,我插一句又有什么用?
从韦府来的几人很快聚到一块,面面相觑。
范雅庭从后院匆匆赶过来,拉住方书音道:“快走,佟家出事了,老太太厥了过去,大夫人让我们都先回去。”
园子里大半的人因这风波聚拢在附近,此刻或是窃窃私语,或是不时朝这儿看,无一不把这儿当中心。
几人特地撇了脸,匆匆赶去角门。
因临时有变,也不按先前的安排上车了,几个姑娘挤在同一辆四人马车里,身上难受,心里也难受。
只有方姑娘面上松快,她随口道:“不必紧张,佟家出事,要论罪也轮不到你们。大夫人都好好的,你们着急什么?”
这也是实话,只是方才那气氛,还有佟姑娘那惨状,谁见了都难免心惊。
范雅庭脸色最为难看,宋夫人本拉着她的手,在听她细说戏词,乍听到消息,立刻丢开了自己的手。
佟家完蛋,与她不相干,但若是牵累到了自己的婚事,她只会恨之入骨,哪里会同情担忧!
几人都不开口,莒绣回应:“多谢姐姐宽解。”
她心里是有数的,这只怕就是他说的风光不了多久。
佟姑娘虽可怜,可这是她的家人做了大错事才造成的。莒绣并不因此而愧疚,只是真心期盼办案的老爷,能严守新律,不牵累无辜妇孺受罪。
马车行到东角门,一个老妈妈守在那,仓促叮嘱:“都回各自院里去,不要随意走动。府里有事,姑娘们,你们要守着规矩,别再惹出麻烦来了。”
这话难听,众人都没应声。
方书音哼了一声,甩袖先行。
莒绣才到鹿鸣院前,又被匆匆赶来的菡萏叫住:“张姑娘,太太那边有请。”
莒绣停了步,反叫住了转身要走的她:“菡萏姐姐,且等等,不知是哪位太太的吩咐?”
菡萏愣了一下,才道:“二太太和三太太,姑娘快些吧,都在那等着你呢。”
莒绣皱眉,大声道:“我才从宴上回来,衣裳没来得及换,这样不合礼数。还请姐姐等上一等,或是姐姐先行,我随后就到。”
府里乱成了一锅粥,菡萏原以为这姑娘就是个面团子能随意拿捏,没想到光是叫她就这样麻烦。菡萏面上便显出不耐,恼道:“姑娘好大的架子,竟让两位长辈等着!”
莒绣知道不可能随意走开,她只是想拖延下,让先进去的云堇书能机灵地告知冬儿,或是让冬儿听见动静。
只是不知冬儿在不在!
“既姐姐觉着不失礼,那就去吧。”
莒绣虽跟上了她,却是不急不慌的,脚下也慢,还扯起了别的话:“菡萏姐姐,方才在宴上,听人说老太太身上有些不自在,先行离了席,这会可大好了?”
菡萏随口答道:“大夫在看着呢。”
莒绣便站住了,忧心道:“老太太病着,二太太和三太太历来孝顺,此刻定是焦急这个。姐姐,我身上的事,都是小事,我人在这,哪也不会去。烦请你代我回禀一声,老太太要紧,我就在鹿鸣院等着。等老太太康健了,两位夫人有什么要问的,或是让我做的,到那时再说也不迟。”
菡萏见她又不走了,也懒得啰嗦,一把钳住她胳膊,拖着人往前去。
“张姑娘,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也不必拿老太太推脱。两位太太要问的,正是老太太的事!”
莒绣见她撕破了脸,知道再闹也无用,便这样半抗拒着被拉去荣逸堂。
老太太的正房,不时有人出进。
菡萏拉着她,进的是五姑娘的屋子。
一进了门,菡萏用力将她往前一推。
坐着的三太太脸一板,喝道:“跪下!”
莒绣站定了,挺直了背道:“不年不节的,我磕个头是小事,折了太太的福就不好了。”
三太太一拍桌子,指着她怒骂:“你反了啊?我倒是小瞧了你,一个乡下丫头,竟有这样的心机,搅得天下不安宁。来人,给我撕烂她这张挑拨是非的嘴,去了这祸根!”
二太太扬着帕子等看戏,见莒绣盯着她头上的梅花簪要张嘴,便扯扯嘴角,不太自在地道:“弟妹,这审案子,总要问明了才能发签杖打,免得背后有人说你糊涂啊。”
三太太扭头怒瞪她,想起那日尚梅韵对张莒绣的维护,不得不咬着牙把罪状数明白了。
“张莒绣,五丫头几时得罪了你,你要挑拨她和瑚丫头缠斗?”
莒绣听她那语气,是还有一堆的罪名要数,便抢先辩道:“我与五姑娘、瑚姑娘无怨无仇,来往甚少,如何挑拨?三太太,您既接了这状子,何不将告状的人叫来,与我对质?就如二太太所说,总要问明了,不能听取一面之词,就定我的罪吧。”
三太太又瞪过去,二太太面皮抽搐,扭开了脸。
三太太气得坐不住,站起身,重嗤了一声,对着门口的韦曼珠一扬下巴。
韦曼珠垂着头,抽抽搭搭上前来。她倒是干脆跪下了,跪地就哭,一面哭一面道:“太太,我就是一时糊涂,听了她一番鬼话,以为瑚妹妹暗地里害我、中伤我,伤心之下,才做下的错事。”
莒绣立刻反驳道:“你是听了我所说?五姑娘,我们什么时候见的,我又究竟说了些什么?不如你说个清楚。”
韦曼珠又抽搭了几声,才怯道:“你也不用威胁我,如今我不糊涂了,也不怕你了,我就要把实话都说出来,让世人都知道你的狠毒。”
莒绣笑道:“姑娘这是说的什么笑话,我一个乡下人,你一个侯府小姐,我如何还能威胁你了?倒是姑娘你,空口无凭就将罪责推我身上,我竟不知,几时得罪了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姑娘要置我于死地,何苦费心编这许多戏,浪费彼此口舌?您只需挑个午后黄昏的闲暇,吆喝几个婆子上前,几板子就能拍死我。”
韦曼珠面皮抽搐,拿帕子的手,指着站在身侧的莒绣,你你你了几声,然后扭头对着三太太伏地一拜,哀哀戚戚道:“太太不要信她的花言巧语,就是这样的伶牙俐齿,几句话就绕晕了我,我才稀里糊涂伤了瑚妹妹。这正是她的罪状。”
莒绣不等三太太开口,又抢先道:“我说的到底是哪几句,又在哪日哪时哪地说的,姑娘倒是说清楚啊!”
她和董云瑚是初十打的架,韦曼珠慌乱中随口答道:“就是……就是……就是初十那日,请安过后,她没走,偷偷跑到我屋里来坐,跟我说了那些挑唆的话。我一急,起身就去了瑚妹妹那,没说上两句,就彼此误会……”
“珠儿,你胡说什么?”从门口迈进来的大姑太太打断了她,教训道,“初十那日,张姑娘在我屋里,和你姐姐们一块玩,又如何能跑到你那去呢?”
韦曼珠只记得张莒绣历来躲在屋里,她妹妹又走了,丫头做证又算不得什么,随口就掰扯了,哪里知道这么不凑巧。她下意识地支吾着补救:“那那……那是我记错了,是初九!”
这前言不搭后语。
三太太恨她不中用,指着她道:“你下去。”
莒绣朝大姑太太福一礼,转身就要走。
三太太又拍桌怒吼:“贱婢,我让你走了吗?五丫头这事暂且不论,你装神弄鬼吓佟丫头,还唆使人去告密,急坏了老太太,你存的什么心?”
莒绣背对着她,叹了一气,垂头答道:“太太觉着我有罪,哪里需要我来说什么?我是什么人,穷乡僻壤,土生土长,破包袱一卷来了这,没银钱没人手。平日不敢多说一句,不敢多走一步,唯恐得罪了人。太太却认定我有通天的本事,能陷害这个,能坑害那个。太太问我,我编也编不出,如何回答?不如太太给个明示,我就是死了,也能做个明白鬼。”
“你!”
大姑太太一向和气,此刻也难掩怒色,挡了莒绣,硬声道:“母亲病着,正是需要清静的时候,嫂子何苦闹出这许多事。这孩子良善,又是个胆小的,嫂子就是听了闲言,也该先分辨分辨再来理论。佟丫头说那鬼凶神恶煞,能跳能动,又有十来尺高。嫂子便是不信她品行,也该看看,就她这身板,如何装得出来?嫂子既不信鬼神,怎么又把人当妖孽来看呢?佟家出事,是爷们在外行事不谨慎,她一个小姑娘家,真要有这样的本事,早做女状元去了。还能留在这,隔山打牛,身在咱们家,却将佟家给举告了?”
“姑太太,你护着她做什么?”三太太面色更难看,连带对姑太太都没了好气。
大姑太太叹了一声,怆然道:“多事之秋,何必再惹风波,牵累无辜?”
她侧身,拍拍莒绣的胳膊,又叹一息,柔声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你也别怪你三太太,这祸事来得意外,她心里着急,难免……失了分寸。”
莒绣不好再得罪人,扭头朝堂前两位太太略福一福,再恭恭敬敬朝身旁的大姑太太福一礼致谢:“多谢姑太太。”
大姑太太愁容满面,颓道:“走吧,回屋里歇着去。”
莒绣随着她往屋外走,劝道:“姑太太安心,老太太素来康健,兴许就是一时痰迷了,说不得一会就醒了。”
她这话音刚落,正房里就传来欢喜传报声:“老太太醒了,老太太醒了。”
大姑太太大喜,牵了她的手道:“好孩子,正是借你吉言。”
莒绣又道:“这是姑太太平素积福,不过是借我的口罢了。”
第75章
大姑太太不松手,牵着莒绣往屋里去。
莒绣也不告辞,跟着她混进去,借众人围着老太太问候之际,伺机打量了四周。
屋里没有哪儿置了冰,可依然比别处凉上许多。
床边香几上有黑匣子,只是不知里边是神丹,还是鼻烟壶。
老太太嘴里喃喃,眨眼有泪,面色却灰败。
大夫人不在,她姓佟,此刻没心思在这,多半是在四下求人为佟家奔走。
四奶奶也姓佟,她却是在的,坐在离老太太很近的一把玫瑰雕花椅上,只是气色比上回看着差一些。此刻她闭目数珠,嘴里念着佛经。
尚梅韵不在,方才也没去赴宴,她去了哪?
二夫人三夫人先后进了屋,站在床边,关切地看着三姑太太在翻看老太太口鼻。
接着进来的是眼皮浮肿的二老爷,随后是四太太四老爷,再是三少爷和四少爷。
床边围的人太多,四少爷站定在四奶奶不远处,看着她愣了神。
人太多了,着紧老太太的大姑太太早忘了她。
莒绣自知留在这太突兀,拉了拉斜前方的幽兰,指指外边。
幽兰点头,她就悄悄退出来。
走到院中,莒绣察觉身后有人跟上来,便停了步,等着他开口。
韦鸿腾为难了一瞬,才愧道:“张姑娘,对不住。我听人说方才我母亲为难你,她……她误会了一些事。你放心,我会同她说清楚的。”
莒绣没转身,只摇头道:“四少爷,我的事,与你不相干。眼下有要紧的人,正需要你关怀。”
韦鸿腾叹了一气,道:“她铁石心肠,怎么会需要我宽慰?”
莒绣摇头道:“三太太确实为难过我,四奶奶却亲和有礼。虽只见过几回,但我喜欢她的为人,不明白四少爷的判词,从何而来。”
四奶奶对佟清浅不客气,那是佟清浅踩到她脸上来了。明明三房的人都知道四少爷对她有意过,三太太几次为难,四奶奶这个做妻子的,却没对自己有过半分恶意,这是个是非分明的人。
一个重病缠身,家族祸在旦夕,处境会很艰难的妻子,理应得到丈夫的关心。
韦鸿腾不想她被佟云裳蒙蔽,就把往事说了出来:“我本有意同她好生过下去,只是志不同道不合,实在艰难。她成日一口为官之道、仕途法则,即便我不喜,也总挂在嘴边,逼迫我去迎奉上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