莒绣点头道:“奶奶真心替我着想,才事无巨细悉心告知,我只有感谢的。”
佟云裳解了心事,因说了这许多话,难免气虚咳喘。
莒绣不知春分去了哪,茶水没见送来,只得上前替她抚背解急。
佟云裳从荷包里摸出一丸细细的药,含在嘴里,等它化了,面色就缓了过来。
她拍拍莒绣的手,笑道:“无妨无妨,老毛病了,不会传人。”
莒绣摇头,劝道:“奶奶家就有医者,自然知道疾病最怕耽误。该好生看看,早些医治,一气儿去了病根才好。”
佟云裳一时畅快就说漏了半句:“找他们,只怕死得更快。”
她很快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因想起早上的消息,也不再解释,只顺着话风道:“佟家起不来了的,罪不及出嫁女,我还能苟活一阵子。妹妹若不嫌弃,得闲去我那坐坐。”
她不等莒绣客气,扶着桌子站起身,喊了一声:“春分。”
春分似一直等在外边,推开门进来,放下茶壶,改搀扶住四奶奶,顺着她的意思往外走。
莒绣送出来,佟云裳回头,看了莒绣腰间一眼,笑笑,走了。
莒绣虽信她人品,也谨慎地将那小盒子取出来,和先前那香囊放在一起,埋在柜子底下。
四奶奶走后不久,云堇书和她的丫头立夏一起回来,两人各拎着一个食盒往这边来。
莒绣忙挪开茶具,让桌子腾出空来。
冬儿也匆匆赶回来,一进门就焦急地问:“姑娘,你没事吧,怎么提早回来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和……出去了,该死该死。”
莒绣见她懂了自己的暗示,便放下心,笑道:“我这儿无事,不要紧。你回来得正好,我们四个一块吃饭。”
冬儿朝云堇书的丫头点头致谢:“立夏,辛苦你了。”
立夏?
四奶奶的丫头是春分,她们有什么关系吗?
莒绣随即自嘲笑笑,怎么忘了冬儿春儿秋儿呢?想来是府里统一改的名,这有什么可疑的!
立夏也是个不爱说话的,胆小。她和冬儿一块挤在小食案上吃饭,小杌子只敢坐半个屁股,菜也只吃面前的。还是冬儿体贴,替她搛了几筷子。
莒绣便不再留意她,只劝云堇书多吃。
用了膳,云堇书犹犹豫豫的,磨蹭了好一会,才道:“我要了这几个菜,按理她该找我钱的。可是那管事妈妈不搭理我,那儿人多,我没好意思讨要。要不……”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那些管事婆子可不是好惹的!
莒绣笑道:“都是那样的规矩,没管你要赏钱就是好的了。你不必放心上,今儿也劳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这些食盒,一会冬儿给送过去就是了。”
冬儿正愧疚呢,忙道:“是的,我这就去。”
云堇书这才安心带着立夏离开。
莒绣叫住冬儿:“冬儿,你等会儿再去,帮我拆解一下这个。早上我没系好,勒得有些发疼。”
冬儿一脸紧张跟过来,莒绣忙道:“不要紧,我是有事要嘱咐你。你到灶房,问下芳儿在不在,若是在,你叫她过来一趟。她有门亲戚在陇乡,替我捎过一回东西,我找她打听点事。”
冬儿点头,刚要出去,又扭头解释了一番:“姑娘,早上是二奶奶领着我出去办事了,不是坏事。”
她不细说,莒绣也不细问,点头道:“无事无事,本就是临时出了岔子,提前回来的,怨不得你。你快去吧。”
第76章
冬儿一出去,莒绣拢上门,快步回到内间,将匣子取出来,小心地打开。
匣子小小的,里边的东西也小小的。一颗青黑色的干果,带一点儿药香。另一样是干树皮似的一截,也有药味。
莒绣只听说过人参灵芝鹿茸这些药材名贵,但看起来不像是这些。
四奶奶这样郑重地给她两味药材做什么?她不是大夫,拿着它们,既救不得命,也治不得病。从四奶奶当时说的话,和她的神情可以推断,这绝不是两味生药这么简单。
莒绣取了一张云绒纸,裁成小张,叠着将它们一层一层包起来,收在袖中。她想了想,又从香盒里,拣了两枚梅姐姐送的香丸替进去,仔细盖好了,仍放回柜子底下。
四奶奶给的那香囊,那天她就查验过,甚至拆了线。外边没什么,里边也没什么异物,更没什么奇怪的味道。莒绣自觉失礼,又好好地将它缝了回去。
她仔细回想了两人说的那些话,因四奶奶是突然提起这物事,瞧不出什么端倪,只得暂且作罢。
因午间失职,冬儿再不敢耽误,匆匆去又匆匆回,进门就回禀:“姑娘,这会子灶间忙成了一团,芳儿姑娘走不开,说晚点再来。她还说碰巧她那亲戚也在城里,让姑娘有事也不要着急。”
莒绣听明白了,点头道:“也好!今儿乱糟糟的,我也乏了,正好还能歇个晌。冬儿,二奶奶带你出去,那要紧事忙完了吗?我这无事,你仍去那边吧,她如今……也不容易,若有什么是我能做的,你看着些,回来告诉我。”
冬儿张嘴欲答,不知想起了什么,又笑着收回了,只神神秘秘道:“是好事。姑娘,你和二奶奶可真要好!”
这话是什么意思?
眼下还有更要紧的,莒绣就不追问了,横竖如今冬儿和梅姐姐,都是信得过的人。她们瞒着什么,自有她们的道理,总不会是害她的。
莒绣便笑道:“你去吧,我拴上门再歇,你也不必担心我。”
冬儿见她面有疲色,点头道:“我这就过去,姑娘,我晚些会回来看看。你歇好了,再开门。”
她压低了声,再道:“那边乱着呢,没工夫管咱们,姑娘只管歇着。要是有人问起了,我就说姑娘被吓着了,我点了安神香,这才唤不醒。”
莒绣再点头,她就快步退了出去,拉上了门。
莒绣跟过去,将门上了栓,然后回到里间,耐心等着。
墙后一有动静,莒绣立刻起身,奋力推开了柜子,快速开了锁。
他动作更快,早在那等着了,一见她便问:“莒绣,可还好?我才回府,就听说三太太那疯婆子找你事了,我不该……”
莒绣知道他能挤出一会空都不易,焦急道:“我好好的。你先看看这个。”
她从袖中取出纸包,飞快地展开,举起手,将东西伸到他面前。
韦鸿停定睛瞧了几眼,再伸手拿起来一闻,答道:“这是青果和千年健,是两味中药,怎么,你要用它们?”
他没再往下说,说明这两样东西很寻常。
莒绣失望,喃喃道:“那她特地拿给我做什么?”
“谁给你的?”
莒绣想起四奶奶先前说的那些,面上微红,小声道:“四奶奶给的,她给我的时候,说这不是好物,还怕我不肯收下。我见她说话古怪,便疑心这里边有什么蹊跷。既你看过了,那说不得她就是同我顽笑。”
韦鸿停见她嘴上虽这样说,眉宇间疑惑却没散,便将纸包接过来,干脆道:“我只识得几样常用的药材,不通药理,看错了也没准。我带去给林大夫瞧瞧。”
莒绣忙道:“得了闲再去吧,差事要紧。”
韦鸿停摩挲着手里的纸包,突然背过身,小声问道:“这纸可还中用?”
莒绣立刻红了脸,臊得恨不能一头钻进屋里去。
韦鸿停也觉不妥,忙解释道:“那是老先生新做的纸,他道失败,我觉着另有用处,这才讨了些回来给你。是我失礼了,你别恼,这是做了件大好事。”
他越说莒绣越羞,蚊子哼似的问道:“怎么就是大好事了?”
你怎么知道能做这个用?
韦鸿停不好解释他闻着了她身上的气味,只道:“我是说若得用,便找他多做些,也好……惠及民众。”
越说越尴尬,莒绣只能再轻哼一声,道:“嗯,是好用的。你急不急,另有一事……”
韦鸿停悄悄转回来,将纸包往怀里一塞,双手牵住她的,柔声道:“不急不急,我舍不得,每回都是你催我,我才走的。”
莒绣赧道:“你你……你正经些!”
韦鸿停便正经道:“好,莒绣要同我说什么,我仔细听着。”
莒绣要说的事,恰又不是那么正经。她忍下臊意,将自己得来的消息说了出来:“四奶奶说,老太太应承了你两件事:婚事和差使,她说那人预备将我说给你。这……这……好像说不通。她厌烦我,也不喜你,怎么会……”
韦鸿停轻笑道:“你那位干姐姐是个慧心妙舌的人才,不过几句话,就把老太太往这上头引来了,还自觉高明呢!”
原来如此!
莒绣松了口气,又道:“今日大姑太太牵着我进了上房内室,里边更凉。我仔细瞧过了,屋里没冰,只怕有什么玄机。”
韦鸿停道:“你心细,这事确实不寻常。我已着人查过,自去岁中秋起,这府里,凿窖买冰的开支,比往年多出一万余两。只怕后院那位……”
他摇了摇头,莒绣便懂了。
只是光用一点冰,也难保尸身不腐。
上回他说,他去后院探过一回,老人分明还在世的。
韦鸿停又道:“我预备再探一回,只是老太太这一倒下,那院里人来人往,暂且寻不到好时机。好莒绣,你告诉我的,已经帮了大忙,万不要再去冒险。你是最要紧的,不必思前顾后。倘若再遇上今儿这样的事,不要迟疑,直接砸蛇丸,保全了你,就是保全了我。别的事,总有法子补救,唯有你,容不得一点闪失。”
莒绣见他如此放心不下,忙劝道:“你不必担忧我,如今我有盟友,还有梅姐姐相护。今日只是事发突然,她看我去赴宴了,这才安心离府办事,也是凑巧了。大姑太太能来相助,多半是她安排的人去做的。我想这样的事,往后再不会有的。三太太那,我是将她得罪狠了,但今日这场戏,那么多人看着,但凡她要点脸,也不至于接二连三再行这样的事。”
韦鸿停静静地听她说完,心里感慨万千,又不想吓着了她,只轻轻将人揽住了,抚着她后背道:“我虽无正经官职在身,也有些背景。莒绣,你不必事事忍让,受了委屈,该打回去便打回去,该骂回去便骂回去,只管做。不要怕事,有我给你兜着!”
莒绣哪舍得给他添一点麻烦,但为了让他放心,便笑着点了头。
他不放开,莒绣也舍不得催他,扯开话题说起了另一事:“四奶奶身子不好,怕是有佟家的缘故,她有些恨着他们。这是她的私事,本不该说的,只是……她是佟家人,这里边,兴许有什么,倘若你差使上棘手,没有思路时,不妨查查这个。先生,人总说女人是男人的附庸,是不中用的。我不这样想。男人在外,女人在内,在许多事上,女人也能起要紧的作用。内宅不宁,与外边也有牵绊的。”
“正是这样的道理!莒绣,不要总想着别人,你还小,只要照顾好自己,开心玩乐即可。别让那些腌臜事,污了你的耳朵。”
莒绣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小声道:“我也常劝自己要少管闲事,只是同为女子,总是忍不住心疼她们的遭遇。像梅姐姐和四奶奶,她们活得好苦啊!”
韦鸿停抬手,轻覆在她脑后,郑重道:“我必不负你。”
莒绣笑着仰头去看他,轻声道:“我信你。”
她抬手,轻轻推开他,抬眼看着他,再次点头道:“我记着你的话呢,你快去忙吧。”
韦鸿停弯腰,很快又移开了身子。
莒绣便只当他是凑近了看个什么,并不知道他在她髻上偷亲了一记。
他不舍地后退一步,看着她道:“你先歇晌,芳儿申正一刻再来。莒绣,五月六月宴多,你只管欢欢喜喜去热闹,别的事,都不必操心。”
莒绣点头,因他不肯再动,她坚定地转身阖上了门。
这一日,长得像是没有尽头。
莒绣歇下没多大会,便听到云堇书在外用力拍门叫她。
她起身,替她开了门。
云堇书一见了她,急道:“莒绣,你还好吧?方才……”
她惊魂未定,像是刚经历了极为可怕的事情。
莒绣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立刻问道:“你快说。”
云堇书深吸了一口气,为难地道:“你和桑姑娘……要好吧?”
莒绣点头,云堇书接着道:“啊呀!我该怎么和你说呢?”
莒绣便道:“先进来,坐。”
等云堇书坐好了,莒绣主动问道:“桑姑娘究竟如何了?你只管将你知道的说出来,别的不用管。”
云堇书端起桌上的一盏茶,一口饮尽了,然后急急地道:“原来她不姓桑,本是江南商家的人。”
她以为莒绣会接着问,可莒绣安静地等着,她只好自顾自说下去:“听说这个商家祖上做过大官,如今也不赖。他们家有的是钱,如今家中虽没有显赫的官员,也是子孙遍布各处,戴着大大小小的官帽,人丁兴旺,姻亲也广。她本是那样的千金小姐,但去年来京途中出了事。她外祖母病重,恰逢父母要操持她兄长婚事,就嘱她堂兄护送,那位半道有事离开了,托同船的先生代为照看,送她北上。谁知这人却是个伪君子,半道起了歹心,夜里停靠歇息时,使了下滥的招,摸黑上了商小姐的船。商姑娘为躲他跳了江,大家都以为人死了,连丧事都办完了。如今活生生地冒出来,倒姓桑了。”
莒绣眨眨眼,问道:“你从哪听来的?”
云堇书怯怯地瞧了她一眼,小声道:“立夏告诉我,如今到处都在说这个。听她们说,外边传三老爷和三太太不厚道,救了人不好生送回,却挟恩拘禁,还想卖了人家求富贵。莒绣,她在那名册上,这……算不算欺君之罪啊?”
那是大罪,要抄家的,她们在这里,只怕也要被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