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难防啊!
逼急了,这些人悄悄谋害了她,那再多把柄在手,也是无用的。
尚梅韵爽朗笑笑,也不藏私,直白道:“妹妹,以后就叫我梅姐姐吧。你放心,我自有安排。”
三人出了晴舍,尚梅韵吩咐等在院外的珍珠:“你陪着她们回去。两位妹妹,倘若想好了,就让冬儿来告诉我。若有别的事,也是如此。我虽不管这烂摊子了,但想做什么事,一点也不难。”
莒绣美绣连忙福身表示感谢。
珍珠伴着她们走出去一段,没忍住,小声问:“莒绣姑娘,奶奶……我们小姐,她是怎么了?”
醉一夜,按理该醒过酒了,可人却跟疯了似的:不管家,不去伺候老太太,也不许她们再叫奶奶。这一早上,在长辈们面前如此放诞,这……往后可怎么办呐?
莒绣不好细说,只道:“我也不知,你们多陪着她,劝劝她。珍珠姐姐,我们无事,你回去跟着二奶奶吧。”
传统礼教,哪里容得下那样的情愫,哪里容得下这样的言行。
尚梅韵是个可怜人,莒绣不忍见她下场凄惨。在她心里,总觉着好死不如赖活。只是人各有不同,她没走到尚梅韵这样的绝境,没法感同身受,并不好说太多。
珍珠虽然记挂着自家小姐,但也记着小姐的规矩,本本分分将人送到了鹿鸣院,这才匆匆离开。
正房台矶上站着的鸿雁见了这,将手里端着的水一泼,朝张家姐妹又是一白眼,气冲冲地进屋里去了。
大姑太太留在了老太太那,屋里只一个范雅庭,见她这模样,问道:“这是怎么了?”
鸿雁气呼呼道:“小姐,还真让她们巴结上了,方才是珍珠姐姐送回来的。”
范雅庭知道的比她多,在老太太那,二奶奶宁可逆着老太太的意,也要护着那对姐妹。这又是为何?
她自视天资、勤勉都无人能及,只是被家世牵累不得出头,从来只嫉妒那些家世比她好的人。可如今一个张莒绣,却隐隐要盖过她去,她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鸿雁坐下来,闷闷地吃剩下来的粥点。
范雅庭回了神,劝道:“那又如何?那位交了对牌,往后不管事了,二哥向来不搭理她。一个空架子,巴结上了就巴结上,费那么多劲,也不过是竹篮子打水。”
鸿雁面色果然好些了,只想起昨日跟在人家身后,被迫看的那些好衣料,又道:“姑娘,她们做的那马面裙,比寻常的好些。行走间,那花样乍隐乍现,怪灵动的,我们也去买些料子来做吧。”
这下又轮到范雅庭心里不自在了,面上不显,淡淡地道:“眼下哥哥念书要紧,怎么好去扰他?几条裙子而已,你什么时候眼皮子这样浅了?”
鸿雁忙笑着认错:“是我糊涂了,姑娘好容貌好身段,做新裙子只是锦上添花。不像她们,再好的衣衫,也是草鞋配礼冠,不伦不类罢了。”
范雅庭放下镜子,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学着贪嘴贫舍了?”
鸿雁笑嘻嘻地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姑娘可不能责怪我。”
莒绣美绣回了房,哪里顾得上她们嚼不嚼舌根。
一进屋,横竖也没外人。莒绣道:“美绣,你先回去。你放心,二奶奶是靠得住的,她定会安排妥当。”
美绣心急,抓着她胳膊问:“那你呢?姐姐不走,我也不走,我陪着你。”
莒绣摇头道:“我要是回去了,只怕会被祖母卖到胡麻屯去。”
美绣想起那个浪荡子,气不打一处来,怒道:“胡家就没一个好东西。”
莒绣连忙给她一个眼色,胡家再不好,也含着她们一个长辈。她们不能像尚梅韵那样破釜沉舟,自然要忌惮。
春儿闷头将食盒里的早饭一一取出,冬儿从里屋出来,劝道:“两位姑娘,先用饭吧,有事一会再商量。”
她往外头看一眼,美绣一扭头,果然见云堇书站在东厢门口,眼巴巴地看着这儿。
美绣也不管那边看不看得见,远远朝她翻了个白眼,然后听了劝,挨着姐姐坐下。
冬儿走到门口,将门掩上大半,然后守在那不动。
莒绣小声劝:“美绣,你先回去,我不放心我娘,可我还走不了,只能拜托你。至于你的婚事,万不能让她做主,你要牢牢地抓住你爹,让他给你牵头。你记着,本朝的新律:儿女婚事,父母是头一份的,没了父母才由祖父母做主。我娘没法和老太太抗衡,但你爹是可以的。你一回去,就要和他说明白,让他时刻替你注意着。”
外人不知,当年因某些缘故,秋瑞珍的奴籍未消。在户籍上,莒绣有爹无娘,因此,她的婚事,只能由着胡二妹摆布。
美绣愁得不行。
姐姐不能回去,她懂。她很想回去,但单把姐姐留下来,又不放心。只是姐姐将伯娘托付给了她,她回去又是有任务的。
第67章
美绣拿不定主意,干脆往后拖一拖,耐心挨到冬儿用过饭了,才打发她去跑腿:“你去二奶奶那问一句,就说晚几天再走成不成。”
冬儿看向莒绣,见莒绣没反对,便点头出去了。
美绣不等姐姐问,抢先道:“姐姐,你看呐,我外公是初八的生辰。倘若我今儿就走,我爹娘不在,那我是不是被卖了,也没人护着?”
这事可能性极小,但莒绣懂了她的心思,点头同意了。
男学女学都撤了,白日里无处可去,好在还有做不完的料子在等着她们。
两人又挤在一个屋里,做起针线活。
等冬儿回来了,两主两仆一块干。
昨儿夜里,莒绣特地将给他裁的那些单独藏了,因此,白日只做自己身上的。
料子多,她给冬儿春儿也匀了些。
“你们服侍用心,我们也没什么好东西,就这个,你们也别嫌弃。”
美绣跟着拿出两枚银簪两枚金戒子让她们分,这是姐妹俩昨晚商量过的。
春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没敢动。冬儿大大方方上前,从桌上取了东西,笑道:“多谢两位姑娘。”
春儿安心了,也上前接了。
捂在屋里做衣衫很费眼睛,便隔一会,起身出去透透气。
云堇书好似一直没回屋,就在廊下心事重重地坐着,见莒绣美绣出来,立刻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了。
她才要张嘴,后边冒出个马家十一姑娘,抢先道:“云姑娘,外边日头晒,又有风,快进屋里来呀!”
云堇书跟上她,才走一步,又不死心地扭头来看张家姐妹。
美绣朝她做了个鬼脸,莒绣却若有所思,朝她淡淡一笑。
云堇书脚步一顿,旁边十一姑娘挽了她胳膊,亲热地笑道:“快进去吧,我们正要玩叶子戏,单等你一个了。”
云堇书就被架进屋里去了。
美绣笑嘻嘻地道:“哈哈,她被人制住,也是活该了。”
当初谁的都不偷,就偷姐姐的东西,还不是欺负她们没人撑腰,哼!
莒绣虽对云堇书没什么好感,也不打算落井下石,只道:“不要幸灾乐祸,免招口舌。”
美绣讪笑,点头道:“好,姐姐,我听你的。”
冬儿春儿留在廊下,两姐妹出了院门,到前边小林子透透气。
才到了这,两姐妹一齐看向随墙门——那边有动静。
莒绣压下声,抢先道:“兴许是买下宅子的人要搬过来了。”
美绣点头。
为避嫌,两人往东边走过去些,这才说起返乡的事。
美绣劝道:“姐姐,那些首饰,你还是留着吧。咱们那,你还不知道,拿着也兑不来。以伯娘的俭省性子,能用几个钱?依我看,银子也不用带,我不是嫌麻烦,是想着你要留在这,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多少有要开支的地方。再说,还有姐夫呢,万一要置个宅子,短了银钱,也没处相借呀!”
莒绣担心的,却是把财物捎回去,会让祖母动了心思。抄走东西不是最可怕的,就怕她见钱眼开,以为姐妹俩在外头闯出了什么门路,打了更大的主意,将来可劲为难他。先前她将除他的东西外全部托付,是怕个万一,怕万一她不能囫囵回去,那这些,就是母亲将来的立身之本了。
祖母可恶,可她年纪大,总有一日要去的。到那时,母亲得了自由身,又有银钱傍身,若美绣能偶尔看顾一下,自己就是去了,也能安心。
两厢为难,她只得拿定主意道:“你说的也有理,既如此,首饰我都留下,银子带一半。你机灵,寻个好时机,替我悄悄地给了。料子只怕一带回去就让祖母给拦了,干脆也不带。我把旧衣清出来,祖母不稀罕,我娘改改也能穿。”
美绣点头道:“这样也好。姐姐放心,你的娘,我一定替你顾好了。只是……姐姐,你在这,也要小心为上。姐夫再厉害,也顾不到这内宅来。”
莒绣便道:“他和方姑娘的父亲交好,嘱咐我多和方姑娘亲近,若有事,她会帮一把。何况如今还有个……梅姐姐,你不必担忧。我只是迟上些许,很快就回去了。你只说我在这接了一宗绣活,待完工了,结了工钱就回。祖母肯定要问这府里的事,你只管糊弄过去!”
“好,我记下了。”
这样,不擅女红的她先回去,绣活好的姐姐留下,等姐姐回去了,上交些银子,这谎就圆好了。
两人又说了些家里的事,商定到了五月初十,美绣再走。按着惯例,张河初八去给岳父祝寿,歇一晚,初九就回了。
一会写个信捎出去,让张河心里有个数。美绣初十再出发,十一那天到家。到那时候,他铁定是在家的,有他在,祖母要责难美绣无功而返,也不用怕了。
莒绣惦记着今夜之约,心不在焉,手上功夫也慢。虽有冬儿帮忙,也只缝完了一身的中衣并两条亵裤。
用了晚饭,她嘱咐两个丫头去打水回来,早早地梳洗过,拿出一册书来看。
冬儿候在一旁,她就道:“昨儿累着你了,今夜无事,你回去歇着吧。我眼酸了,今夜不做活,只看两页书就歇。”
冬儿见她态度如常,心里大安,笑着打好帘,走了。
美绣一直听着这边动静,对春儿道:“你去杂院那边歇着吧,往后也不用守夜。”
春儿惶恐道:“姑娘,可是我哪儿做错了?”
美绣笑道:“不是不是,你夜里有些打呼,吵着我了。”
春儿错愕,更不安了,跪下请罪:“我该死,姑娘,我……”
美绣虚扶了一把,解释道:“不是你声大,是我睡不安生,有点动静就醒了。这些日子累着了你,不怪你睡得沉。去吧,我不是责怪你,只是在老宅清静了几夜,成习惯了。”
春儿沮丧地点点头,也走了。
美绣跟着出来,拴了门,跑到姐姐房里来表功:“我把她也打发走了,你放心,我给你守着屋子。”
莒绣快臊死了,摇头道:“我哪也不去,你回屋歇着吧。”
她想了想,又加一句:“别再过来了。”
美绣脑子活,立刻嘻嘻笑,一面点头一面道:“我知道了,这就回屋去。你放心,我今儿困倦得很,回房就要歇了,太困了,打雷都吵不醒。”
莒绣脸热,扭头不看她。
美绣跳着步子出去了,还细心地把她过身时弄乱的帘子放好了。
莒绣放下书,在屋里来回踱了几遍。他只说夜里看看她,又没说几时来,她便安下心,找出为他裁剪的料子出来缝制。
只是才动了几针,那密门后,就传来小鸡啄米似的小声敲门。
莒绣从怀里摸出方才就预备好的钥匙,用力推开柜子,开了锁。
锁开了,他却不推门,只贴着门道:“莒绣,我不进来,晚间喝了酒,别熏着了你。”
莒绣却信他只是不想唐突自己,小声道:“那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门那边的他笑了,声音越发地柔:“莒绣,我特地来请罪的。先前你送的袜子,我舍不得穿,一直收着,那时顾忌着许多事,也不敢同你说明白。是我不好,平白让你等了许久。”
那时的自己鲁莽又冲动,莒绣臊得很,好在隔着一道门,不必四目相对。
他又讨饶:“好姑娘,我还有一宗罪,你要饶我才好。我搬了铺盖到这边,夜里就睡这。我想守着你,就算不合礼数,我也想这样做。你不要赶我,好不好?”
这人,胡乱说着这些醉话,竟让她也醉了。
这话莒绣也不好答,只催他:“你快去歇着吧,下回少饮些,酒也不是好物。”
“是是是,”他规规矩矩应了,又道,“往后你管着我,你说一盅就一盅,你说不喝就不喝。”
爷们外边的事,莒绣不懂也不胡乱插手,便道:“你是个有分寸的,我信你。”
他又笑,“我今儿高兴,所以多喝了几杯,往后再不会了。你放心,我没醉,只是一时高兴,话就多了些。你房里镜子太小,我捎了面大一些的,就搁在门侧。我现下就走,你开了门,将它拿进去用。”
莒绣忙叫住他:“且等等,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韦鸿停见她并不避讳夜里见自己,松了口气,规规矩矩后退几步,离门远一些,躲了个夜闯闺房的罪,这才道:“那你开门吧,这边没别人。”
两人耳力都好,因此一直是这样的轻声说,不怕被人听见。可这木门一拉,突然发出的嘎吱一声,让莒绣紧张了一把,抓着门把不敢再动。
好在门响后,四周再无动静。门那边,他温柔地看着她,静静地等着。
有他呢!
莒绣安下心,上前几步,将昨夜赶制的那套中衣塞给他,半垂着头不敢看他,闷声道:“你先穿着,哪不合身告诉我。我再改一改。”
料子一上手,他就知道,这正是昨夜买的那些。
韦鸿停心头一暖,单手抱着衣裳,另一只手飞快地拉住了她,饱含深情道:“莒绣,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