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表三万里——吴若离
时间:2022-05-02 11:29:45

  莒绣轻叹了一声——妾通买卖,任打任罚。可仍有人削尖了脑袋往这上头钻,也有人欢天喜地把女儿、孙女往里塞。倘若不是她运势好,遇上了他,也险些做了这样的,不知沦落去了哪。
  韦鸿停见不得她伤感,睁眼看她,劝道:“韦府如今乱成了一锅粥,离了那儿,不一定是坏事。”
  “也对,”她慢慢地划动梳子,又问道,“梅姐姐她们……如今到了哪?那个事,你怎样替他们周全?”
  云堇书说了那么多,唯独没说到关于她们俩的传言。莒绣心里着急,又不能问,便一直忍着。
  韦鸿停先前只和她提了一句,又带回来冬儿一家的身契,如今见她这样忧心,忙道:“韦鸿毅重伤,老太爷和老太太双双殒命。天吴大人将这事定性为群匪恶意劫夺,伤亡名单里,加了他们两个。你梅姐姐的东西,我帮她兑成了通用的银票,她带在身上,到哪也能安家。行商南北往来,恰有一对夫妻行舟北上遭了难,两三月不见尸身,又俱是上无亲长的,便借用他二人的户籍。再寻个借口,迁去西北定居。天高地远,没人认得出,只是故土难回了。”
  莒绣心说只怕没这么简单。但她信他能做到、做好,便笑道:“也好,横竖这儿,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韦鸿停又道:“要么承认弑父弑母,要么认了是遇匪。他们自然知道怎么选,本就只有几个心腹知道内情,如此也好瞒过去。三老爷政务上的错处被捏住,革职查办,三太太扯到一宗纵奴行凶的人命官司。二老爷被告了,他……也是个畜生。当年你姑母的死,就与他有些干系。”
  “这些是你做的吧,多谢。”
  韦鸿停扭头,先亲亲她,再纠正道:“莒绣,夫妻之间,说谢字就生分了。”
  莒绣笑着应道:“是,我记下了。快躺好,还有点儿潮气。”
  他又翻身过来,继续靠在贵妃榻上,由着她梳理。
  “褚敏被押送回南边了,临行,要走了穗姐儿。她对韦鸿毅那混账,居然有几分真心,你说可笑不可笑?”
  “臭味相投吧。”
  韦鸿停嗯了一声,道:“韦鸿毅如今是个半死之人,日日痛得哀嚎,我瞧着,这样也好,便懒得弄他了。至于褚敏,我传了信给人,在路上劫了她。因有那孩子在,便留了她一命,但那些富贵物事,都是祸根,不如捐了。”
  莒绣抚抚他眉尖,道:“也好。”
  活着的这些,终是善恶有报了。
  韦鸿停顿了顿,才接着道:“你梅姐姐跟前那琉璃,收了方书音五十两,帮着她哄你到那头。只是那些人,也没饶过她,头受了重伤,已经去了。”
  那春儿呢?
  他自然知道她的心事,等她放下梳子,他翻身起来,抱着她坐到床边。等两人都躺好了,他才道:“你们房里那丫头,无人指使,也没收银子,她……”
  莒绣伸手,掩了他的嘴,哀道:“我知道了。”
  春儿的转变,是她们去老宅回来后才有的。她命苦,想必受过许多磨难,后来见她们姐妹俩个得了些好处。不知是哪儿触到她伤心处,引得她心里不痛快了。
  我没有的,你们也别想有吧。
  韦鸿停伸手抓了她的,放在自己胸膛上,稳稳地道:“她中意安管事。他家里本来预定了门亲事,安管事又将它推了。”
  欸?
  莒绣扭头去看他,不敢置信,惊讶道:“她是为这个吗?”
  韦鸿停连忙道:“娘子不必在意,我不是那意思,我信你。”
  莒绣哭笑不得,解释道:“我以为她是嫉妒我们后来交了好运呢。”
  这都哪跟哪呀!
  韦鸿停也笑,侧身过来面对她,轻声道:“不是不是,她自荐给安管事做妾,安家拒了。因敬佩你为人,他便以你为例,说了一番道理。那丫头想左了,因此恨上了你。她这儿……你希望如何处置?”
  莒绣叹道:“打发得远远的吧。她并不知道,安管事那个表妹,才是他心上人。”
  韦鸿停顺着她话风,低低地应了一声,尽管他并不这样认为。安家或许对表妹有一丝怜意,但男人了解男人,他提起莒绣时的神情,韦鸿停再熟悉不过。
 
 
第95章 
  初六这日,他夜里回来便同她说:“王爷的事,快要办完了,按着惯例,多半过两日就要离京。娘子,他们不在……”
  莒绣点头道:“嗯,我们早些搬出去吧。”
  王府正经的主子不在,他们留这住着,不像样子。她愿意搬出去,只是有些舍不得小泡泡和梦榆姑姑。王妃虽然见得少,也是个十分和气的人。就算是言行有些离奇的老大人,也是可亲可敬的。这样的宅子,更像个温暖的大家族。
  韦鸿停点头,问道:“你想住西苑,还是去小宅子里边?”
  如今跟着他们住的,有冬儿、堇书,还有小九和办事归来的达练。他和她说过一回,门子也是他训出来的人,到时会跟着一块走。还有时不时进来回事的小三小四那些,人有这许多,小宅子怕是不够用的。
  莒绣反问道:“西苑如今能住人吗?若是能,咱们就搬那儿去,宽敞些。”
  韦鸿停正是这样想的,点头道:“已着人修缮过。”
  有银子,自然好办事。工部有个王爷举荐的人物,韦鸿停同他打过交道,颇有些交情。成亲那夜,他就派人送了礼过去,拜托了这事。由那位大人牵线,找来个办事一等一的工头,又多添了银子找工匠。一个月工期的活,才十日便办好了。只剩一栋新楼还在建,别的,都齐整了。
  莒绣起身去翻老黄历,头也不抬道:“你快去洗洗吧,都预备好了。今儿要不要洗头?”
  可以洗,也可以不洗。被她宠爱的滋味太美妙,韦鸿停便道:“洗,一会还请娘子替我擦一擦。”
  莒绣扭头,笑着看他,应道:“好。初八是个入宅的吉日,咱们就定后日吧。”
  “听你的,我会去王爷跟前请辞,你再和梦榆姑姑说一声就好。这几日,王妃那有宗棘手的事要办,不便去打扰。”
  莒绣知道些内情,也懂他的体贴——他总是拦着她给人行礼,不想委屈了她。
  她点头道:“也好。你快去洗洗吧,别的事,我们过会再说。”
  说是让他快去,她又走过来,抬手替他解衣。
  这几日,多半是她照顾他。韦鸿停暗记在心里:打明儿起,不能再往外去了,也该好生伺候伺候娘子。
  她圈在高墙内,他奔波在外,消息更灵通。想着那日云堇书初到,她满脸欢欣,因此他一回来,便想和她说一说最近这些事。
  “皇上身子大好,急着办事,采选已择定名单。太子那边,皇上由着他自己挑,不过,他只选了正妃,说是眼下没心思。已经离了京的那两个,皇上替他们挑了几个稳重的姑娘,择定了婚期,由姑娘家往那边发嫁。三皇子、四皇子各配了一妻一妾,只是都没封号,挑的也不是显赫的人家。”
  莒绣懂。
  那两位走得那么匆忙,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犯错失了宠。富贵人家,谁舍得将精心教养出来的贵女,像发配似的,千里迢迢跑去嫁个没什么盼头的皇子。只有想扬一扬名声的人家,愿意借这婚事,涨个体面。
  “那……先前不是有许多人家,花了大价钱去打点吗?”
  采选一层层报上去,做着美梦的人家,便一层层刮了家底去讨好。 比如隔壁,为这事,连祖宅都卖了一半。到头来,一场空不说,还白赔进去几人。
  韦鸿停不答,反问她:“先时我不在,老道今日是怎么说的?”
  莒绣悄悄抓了他小衣一角,轻松道:“老先生说我比先前还要好,由此可见,动一动,是有好处的。”
  韦鸿停心酸,说好了也跟他学的,可他这几日常在外头跑,至今未陪她练过一招半招。他愧道:“明儿起,我就有空了,我也教你。”
  莒绣窃笑,垂眸道:“我学的,和你学的,不是一样的。赶明儿要是教不来,你可不许嫌我笨。”
  韦鸿停心痒痒,揉捏着她指尖道:“教不好,那必定是我这师傅太笨,怎么能怪你呢?”
  莒绣窝在他怀里,又笑。
  韦鸿停情难自控,赶紧回答她先前的提问,说起正经事:“原先预计是挑出三十余人,几位皇子和一众皇家少爷的婚事一齐办好,礼部已备好章程。如今皇上厌烦了,那堆侄子,一人打发些银两,一齐丢开。那八十个待选的,只挑出了九位,加桑毓琇,也不过十人。宫里的意思是落选的姑娘,每人赏些财物,以慰她们辛劳。王爷不许皇上出这笔钱,他让那些借这事敛财的人,将银子全吐出来。几位老宗亲自然是不认的,仗着是女眷,在宫里哭祖宗唱天地,胡搅蛮缠,一个子儿也不肯拿出来。我这两日,便是去查行贿的人家。办这样的事,两三千是拿不出手的。这么大宗的银两,抬现银上门太打眼,有底气的,不必临时抱佛脚。需要走这条道的,要么外出兑换银票,要么出来典当变卖家业。我做买卖铺得开,在这行,也有些交情。四下问明了,将名单列给王爷,他再安排了人,去讨口供和她们对质。这事,今日已办妥。”
  莒绣听得仔细,待他停了,便道:“宗室是皇家的族亲,如此看来,都有各自的忧患,没有哪家事事如意。”
  韦鸿停嗯道:“世人只求多子多福,却不知儿孙多了,若不管教好,将来全是讨债的鬼。”
  莒绣笑了一声,又渐渐淡了下去,贴着他胸膛,失落道:“我们好生保养身子,将来……万一老天垂怜,能有个一儿半女的,也好。”
  其实照老头私下同他说的,她这身子,亏得从前劳动多,底子好,只要好生养上一段时日,生育无虞。
  韦鸿停就怕她多想,患得患失,过得不痛快,因此编了那番语焉不详的说辞。如今见她说这话,他便顺着话风道:“等你上两年学,京里的事了结,我们四处走走,多做点善事,再寻些名寺古刹拜一拜,兴许就有了。”
  拐着她出京游玩,弥补她过去的清苦。到那时,身心愉悦,年纪也到了,再孕育子女,正正好。
  山泡子的来历,莒绣听梦榆姑姑说过,因此极信这个。她深知他正经面孔下藏着的野性,出去游历,也合他心意,便坚定地道:“好!”
  “怕不怕风尘苦旅?”
  有他在,处处是家。
  莒绣笑道:“不怕,有你呢。”
  初八要搬家,这是大事。
  女学早贴出公告:自小暑起,放假至立秋。初九就是小暑,因此莒绣请假一日,提早和同窗们道别,又按夫君所说,报了西苑的住址给她们。若是假期有闲暇的,可以来家里坐坐。
  买来的半边宅子,在东南角拆了墙,重修了一扇低调的如意门,挂上了匾,简简单单就两字:西苑。
  东面那半边宅子,仍是原先侯府那气派的广亮大门,只如今,宅子减半,显得有些歪头歪脑了。
  搬家这日,主子们自然要打正门进。
  东宅的人,忙着挂白幌打丧幡迎待来客。有眼尖的人瞧见了,往里报上去。如今人少事多,管事的一时也顾不上,便没打发人来问问,也因白事在办,不好上门拜访。
  如此,莒绣更安心。
  梦榆姑姑和山泡子跟着来了,在这逛了个遍,又吃了午饭才走。
  西苑这边最大的院子,原先住着大老爷一家。韦鸿停嫌弃,便将这里改成议事的地方。常在京里替他走动的几个,分住在东西厢,一来容易找着人派差,二来里边要紧的东西,也有人轮番看守。
  夫妻俩暂且安置在挨着鹿鸣院的这座旧院子里。园子这一半的中心,如今正在热火朝天地重新盖楼。等弄完了,她们再搬去那儿住。凉快清静,也不必和谁挨着住。
  如今东边与她们没什么干系,工匠们按韦鸿停嘱咐,在这边动工,将墙严严实实封死了,又加高加固了他们这一面。原先被并到这院里的甬道,又拆了,重新改回来。如此,两家真正地分离成了两座独立的宅子。
  如今一切都好,他卸了差事,只要拣个时间去隔壁吊唁一番,再没别的要紧事需要他亲自去跑。
  莒绣也闲了下来,和他商议几时过去。
  韦鸿停想着他们新婚,不亲自过去,有理有据,只要打发个人,上门代为烧香即可。
  莒绣想了想,道:“我们成亲,没宴请他们,再以这个推脱,多少有些怠慢。我不耐烦讨好他们,但族人们看着呢,总也不好。我看不如叫人去打听下,族亲们什么时候来,我们跟着一块去,不打眼,少些麻烦。”
  “也好。”横竖他们并不信那些忌讳。
  老宅那,还留了一人驻守。因此才递了消息出去,夫妻二人共描一幅兰草的功夫,便得了回信。
  死的是老侯爷这样举足轻重的长辈,又加一个老太太,不同于先前去个晚辈,族里总要重视些。族亲们有来得早的,譬如那代大奶奶,带着林婶一家子,据说已经过来住下了。也有因家事拖累,如今还在四下找人套车的。
  韦鸿停便派人雇了城里的马车去接,一应安排住在同家客栈,垫了房钱饭钱,人来即可安顿。同婶先得了信,马车上便拉着人,悄悄说了些话。如此大家心里都有了数:进了侯府,只怕是顾不上安置他们吃住的。
  小暑这日,多半是艳阳天,韦鸿停便和同婶她们约定了时辰,早些一块往里去。
  隔日一早,韦鸿停叫了几辆马车,将人接来汇合。众亲见莒绣伴着停哥儿,虽好奇,但同婶已提前告知,这位是族谱都上好了的。她们猜着,多半是怕那边一死,守孝要再晚三年,这才仓促成婚。停哥儿二十有几,本就耽误了,如今便宜行事,很说得过去,便没盯着她们问来问去,暂且忙完大事再来细说。
  佟云裳的丧礼,方书音不见人影。如今老太太、老太爷殁了,作为亲戚家的晚辈,她竟然像孝子一样,跪在灵前,恭恭敬敬地磕头回敬宾客。只是一见了莒绣,她那眼里,跟淬了毒药似的,直勾勾地恨着她。
  韦鸿停先起身,扶了娘子一把。慰唁亲属时,他快一步,挡在了莒绣身前,朝对面回礼致意的三老爷随意拱拱手,蹭了前边婶子的好话,就此带过,回身揽着妻子向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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