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溢之见他下来,三下五除二啃完了,拍拍手站起来。
“我这不是无聊么,问宋砚才知道我一走你就来太医署了。”
他顺手想去揽祁叙的肩膀,立马被他嫌恶避开。
“脏。”
“切,以前一起读书的时候我可没嫌弃过你......”他还想多说什么,看祁叙眼神越来越危险,连忙闭了嘴抬起双手投降,“行行行,不说了不说了。”
他把手往衣服上擦了擦,扭头一望:“你来这里做什么?”
祁叙冷着脸,“找人。”
“嚯,找人?”他脸上涌起浓浓的探求欲,坏笑不已,“不会是找姑娘吧?”
祁叙既没肯定也没否定,继续往前走。
陈溢之多了解他,一看他这副模样都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你倒是说说呗!”
祁叙停住,回头问:“你可知二皇子江黎同哪些女子有过交往?”
“这......”他挠了挠脑袋,“我哪儿知道?”
祁叙漠然转头,果然,同他说话就是在浪费寿命。
陈溢之快走几步赶上他:“哎呀,虽然我不知道别的,但有个姑娘我还是知道的。”
他扯住祁叙的衣服,“那姑娘,就是卫国公府嫡女纳兰初,都城传言,江黎一直未娶妻,就是为了等她。”
“她叫什么?”祁叙猛然停下,目光冷凝。
只有熟悉之人,才能察觉出那看似冷漠的眼底,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陈溢之没看到他的失神,自顾自道:“纳兰初啊,这可是都城第一美人。不过你对这个一向没兴趣,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你还别说,在宫里,像二皇子这样深情的人已经不多见了。”
他正想着,却看见祁叙突然折了向,调转头往回走。
“诶,你做什么?”
“找人。”
“不是,你方才不是没找到人吗?!”陈溢之一脸匪夷所思看着他的背影,总觉着有些说不上来的迫切。
但因着好奇心使然,陈溢之还是屁颠儿屁颠儿跟了上去。
刚到宫门,突然听到后面有人跑了过来。
“祁大人,等等!”
陈溢之手臂环抱,皱眉问:“邓澄,你逃命呢。”
“不好了不好了。”他呼哧呼哧喘着气,结结巴巴道:“陛下,陛下刚下早朝,就派人把卫国公一家关进了大理寺狱!”
陈溢之同祁叙对视一眼,心下不妙。
“坏了。”
时间拨回一个时辰之前,太极宫,宣政殿。
“朕欲让五皇子入吏部,张爱卿,可否?”
被点名的吏部尚书张蕴岐几乎要把脑袋埋进地下,颤颤巍巍走出朝列,高捧着手中笏板。
“陛下高见远识。”
长长冕旒之后,皇帝神色露出几分满意。
“今日早朝,朕还有一事。”
他一抬手,身旁太监捏着嗓子高叫道:“宣罪臣高蹈入殿!”
国师眼睛露出一条缝,泄出点点精光。
殿门微微敞开,走进来一个身材褴褛的老人。长长的铁链拖拽在地,发出刺耳又沉重的摩擦声。
经过纳兰昀的时候,他身子突然一顿,目光怯懦地看向他,很快又收了回去。
纳兰昀心微微一动,突然升起山雨欲来的警觉。
高台上,威严的帝王俯视着跪在殿前的人。
“高蹈,当着满朝大臣,你将你知道的事情一一道来,不得隐瞒。”
“回陛下,罪臣高蹈,罪不容诛,死有余辜。但我死之前,有件事要说,要是不说,臣心中难安。”
“何事?”
“罪臣......要揭发卫国公纳兰昀意图谋反之事。”
话音一落,朝臣大沸。
“卫国公,这,这怎么可能!”
“大胆高蹈,竟敢诬陷卫国公?!”
“笑话!要是卫国公都谋反,那这朝中怕是没有忠良之臣了!”
第56章
不说朝臣,就是随便在朱雀大街上找个人,谁会信?
再说,高蹈不过就是一个叛臣贼子,当年要不是他,镇北军也不会死伤惨重。更何况,他本是一介孤儿,要是没有老卫国公的收留,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儿了,还活得到现在?受了卫国公府的恩惠,如今还要来反咬一口,实在是其心可诛!
皇帝眸光扫过义愤填膺的众臣,心中不悦。
他转动着指间玉戒,阴冷道:“继续说。”
高蹈伏在地上,脸几乎要贴地。他声音沙哑且低沉,仿佛是从地底下传来。
“三年前,我因罪被押送回都城,实际上是一场栽赃。”
“高蹈小儿!你休要胡言乱语,卫国公岂容你这般羞辱!”
“卫国公纳兰昀将我投入大狱,实际上是因为......我发现了他谋反的证据。”
纳兰昀捏紧手,目露沉痛:“高蹈,我爹真是看错你了。”
当年他因罪入狱,本该立即处死,若不是他爹从中转圜运作,他就没了命。
高蹈听见此言,污浊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不自然。刚停顿片刻,就瞥见一道阴寒的视线朝这里射来,他背脊一震,将脸贴得更低。
“纳兰昀当年在北疆,私自铸箭三十万支,命北疆每家每户驯养马匹,数量众多。”说着,他拿出一根箭,双手呈上。
“这是当年铸的箭,请陛下过目。”
太监接过,递给皇帝呈看。
“卫国公......这可是你命人铸的箭?”
纳兰昀往前一步,拱手道:“这箭......确实是臣命人铸的。”
皇帝拂袖一挥,冷冷把箭扔到地上。
“人证物证聚在,你还有何话说?”
“陛下,北疆狄人不计其数,若是单靠朝廷派发,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更何况,自从先皇开始,边疆军队便开始自行铸箭,这么多年过去,也早就成了一件大家都默认的规则。
至于养马,更是如此,战场上没有马匹,就像是兵士没有武器,如何能打胜仗?
“卫国公的意思,是朕苛待你们镇北军?”
纳兰昀连忙低头:“臣不敢。”
“不敢?我看你们纳兰家的人敢得很!把人给我带进来!”
沉重的殿门再一次被打开。
来人正是刚从北疆回来的李舍铨,他爹就是刚被罢官的御史中丞李静度,因为贪污一事刚被罢官。
“陛下。”他跪拜下来。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李舍铨瞥了一眼纳兰昀,心中怨气翻涌,但很快就压了下来。
“臣不负重托,在镇北军里蛰伏许久,终于发现了卫国公世子纳兰铮谋反的铁证。”
他从袖口拿出一张卷轴,呈给皇帝。
“这是镇北军这些年的布防图,臣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得来。而今边患如此之重,纳兰铮不将兵力放在边境上,却在最接近都城的末梁城调兵遣将。陛下,卫国公府的谋反之意,简直昭然若揭。”
皇帝合上卷轴,俯视着他。
“卫国公,你还有什么话说?”
纳兰昀跪在地上,语气苍凉:“臣......无话可说。”
陛下要拿卫国公府开刀,从来就不需要什么真正的理由。陛下或许不知道,那卷轴用的是北疆特有的纸。这种纸张极其渗墨,要是用写上了字,在另外一面定会有痕迹。
而陛下手中的卷轴,干干净净,看不到任何墨迹。
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卷轴上,分明什么都没有画。而且,纳兰家的人从来不会绘制北疆的布防图,所有的布防都在自己心里。
“给朕押下去!”
“陛下!卫国公府这些年一直镇守北疆,怎么可能造反?!”
“是啊,求陛下明察!”
皇帝怒视:“闭嘴!还有谁替他求情,朕便当做同犯论处!”
他站起身,扫了眼底下战战兢兢的朝臣:“今日之事,严禁外传,退朝!”
抄家的人来的时候,纳兰初正在家中绣花。今日不知为何,针总是刺到手。她刚把针线放下,就看见如兰急匆匆地跑过来。
“姑娘,不好了!”
纳兰初正要说她冒失,就看到她娘步履匆匆跟在后面。
“娘,你怎么......”
许章绾拉着她,快步穿过长长的连廊。
纳兰初愣着,她娘一直都是处变不惊的性子,很少见她如此慌乱。
三人停在后门前,许章绾把手中的镯子脱下来,戴在她手上。
“快跑,跑得越远越好,别回来!”
“娘,怎么了?”
“如兰,好好照顾她。”许章绾说完,手拉开后门,用力将她们两人推了出去。
“娘?”
纳兰初趔趄几步站稳,只听见一声关门声从背后响起。
她回过头,竟是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姑娘,快走!”如兰拉着她,顺着后门的路往后跑。
这条路一直走,能到朱雀大街。
不知跑了多久,纳兰初再也跑不动了。胸口像被一块巨石压住,沉沉地喘不过气来。
难以治愈的心疾再一次卷土重来,眼前阵阵发黑。
她捂住心口不愿再走,直直看着如兰:“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如兰急得简直要跺脚,不停往后张望着:“姑娘,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如兰,你告诉我......”
纳兰初声音微弱无力,眼神却固执异常。
如兰咬咬牙,告诉她:“今天上早朝的时候,陛下以谋反罪把国公爷押入了大牢!”
“怎么可能......”纳兰初目光恍惚,身子一歪就要倒。
如兰急忙扶住她,急切道:“姑娘,快走吧!”
“我得回去。”她推开如兰的手,往回走。
“姑娘!”如兰急急追了过去。
纳兰初没按原路回去,而是走了条大路。她很少出去,除却宫里的人,认识她的人并不多。
她低着头穿过人群,看到路上人齐齐往卫国公府围拢过去。
一列列兵士将卫国公府围得密不透风,过了会,只见一名女子走了出来。
“别碰我!”
许章绾警告地看着后面的人,理了理发髻,上了马车。
几名兵士将门上了锁,用写着大大“封”字的纸条封了门。
马车开走,留下一头雾水的看客。
“这是怎么了?怎把卫国公府都封了?”
“不知道啊......”
纳兰初站在人群中,泪水不受控制落下来,模糊了双眼。周围声音嗡嗡作响,遥远缥缈,像是从天际传来,心得了反应,抽痛得愈发厉害。
娘,娘......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身边站着的男子见她面色苍白如纸,不由得问:“姑娘,你没事吧?”
纳兰初努力想要睁眼,但眼前却一阵天旋地转。
紧接着,她重重倒了下去。
夜晚,太极宫内,灯影深深。
“人没找到?”
“回陛下,并未找到纳兰昀之女纳兰初。”
“跑了?”
“在下,不知。”
“废物!”
“陛下恕罪。”
“下去,把人好生看着。”
“是。”
烛火摇曳,高柱之后,露出一片灰色袍角。
国师慢慢走出来,灰色斗篷之下勾起一抹笑。
“恭喜陛下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还早得很。”他坐回龙椅,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如今纳兰铮还没死,若是他得知此事,在北疆造反......”
“陛下多虑了,如今得知此事的人不过寥寥,只要在纳兰铮得知之前卸了他的兵权,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皇帝略微颔首,手摩挲着龙椅扶手,沉思片刻:“这件事交由你来办,办好了,朕重重有赏。”
“多谢陛下。”
国师躬身退下去。
太极宫恢复宁静不过半刻,又有太监匆匆跑了进来。
他眉头紧皱,很不耐烦道:“让朕静静。”
“陛下。”小太监被他的目光吓得急忙趴伏在地,“是二皇子。”
“这么晚了......”他揉揉鬓角,吩咐:“让他进来。”
今夜无月,只有寥落几颗星子挂在天上,晦暗不明。
昏黄灯影下,映出一道修长的影子。
“父皇。”
皇帝看着他,目光缓了缓,嘴里说的话却不留丝毫情面:“如果你是来给卫国公求情的,那就别说了。”
卫国公府,他留不得。
江黎脸色苍白,跪在地上。
“父皇,我,不求您放过卫国公,只是希望,您能看在我的面子上饶过纳兰初一命。”
皇帝眸色沉沉盯着他:“你的面子?你的面子都是我给的,你有什么面子?”
“父皇,求您饶过纳兰初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