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的东西!”他就没见过这么胳膊肘往外拐的,幸亏当时没给他和纳兰初赐婚!
“父皇......”
“住嘴!”他气得把手里的茶杯摔了出去,“给我跪在外面,什么时候跪倒了,我就放过纳兰初!”
“多谢父皇。”
他行了个礼,慢慢退了出去。
“真是,真是气死我了!”
不论是朝臣还是自己儿子,一个个全向着卫国公府,真当他这个皇帝是个摆设?!
江黎跪在紫宸殿殿门前,一跪就是两天。
“你这孩子,又是何苦。”
淑妃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
自古情之一字,就伤人心。为了这个字,她伤透了心,如今自己的孩子又来重蹈覆辙。
“母后。”
江黎面色惨白,眉眼写着倦怠。
“你啊,就是傻。”她贴过去,耳语几句:“陛下根本没有抓到纳兰初。”
江黎微微一笑:“那便好。”
只要她好好的,他就安心了。
“还不起来?”
“父皇说,我什么时候跪倒了,他才能放过阿初。”
“你,你怎么这么傻!”淑妃简直找不到什么好话来骂他,只恨她当年只教他如何做一个君子,却没教他如何绝情。
更何况人分明对他无意,他作何这般执着?
淑妃看着心疼,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独自回了宫。
跪到第三天夜里,江黎倒在了月色之下。
皇帝应诺,放过了纳兰初,令其流放岭南。
朝中局势暂稳,看上去一片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第57章
雨水滴沥,顺着屋檐往下,叮咚落入地上的水洼中。
屋缝之间,露出一线青天。正值雨天,白日将尽,天蒙着一层雾蒙蒙的灰。
这是都城最隐秘的地方,坐落于市,屋后便是朱雀大街。无间狱设立已逾二十年,却从来没人发现过它的存在。
人们称这里为无间狱,与大理寺狱不同,无间狱关押的都是恶贯满盈的犯人。他们一复一日地凝望着这近在咫尺却难以逾越的一线自由,目光涣散。
啪嗒。
沉重的门锁打开,狱卒领着两位面容不凡的人走了进来。
两人手脚都落了锁,拖着脚缓缓往里走。
翻动的裙裾滚过地上的泥淖,溅起零星的泥点。牢房中的视线齐齐集聚在他们两人身上,有探寻,但更多的却是漠然。
狱卒领着他们来到最里的牢房。
“卫国公,这是陛下的命令,对不住了。”
说着,狱卒关上了门。
脚步声与雨声交织,离去狱卒的身影消失在傍晚都城最后一抹余光当中。
雨下得大了,凉凉雨丝飘了进来,有些冷。
许章绾抱住肩,走到角落里坐下。
“变天了。”
纳兰昀把她抱得紧了些,将所剩不多的体温余热度给她。
“是啊,秋天了。”
一朝一夕,日月轮转,转眼间就是四个月。
“不知道初初身体如何了,她受不得寒。要是如兰没照顾好,怕是心疾又要发了。”
“阿铮也是,这孩子受不得委屈,万一弄出什么事儿来,也不知道我哥能不能应付得了。”
她说着说着,眉目间涌起浓浓的愁绪。
“我们二人如今在这里,不知还能不能见他们最后一面。”
纳兰昀抚了抚她的头发,安慰道:“放心,陛下不会杀我们的。”
就算要杀,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动手。把他们关押在无间狱,不就是动了想要拖死他们的念头么。
只怪他太过无知,本想着早些卸甲归家交出一半兵符,便能消减陛下的怀疑。
现实是如今被关在这里,是生是死都无从得知。
到底是他天真了。
“绾儿,让你受罪了。”
纳兰昀凝望着身边人温婉的侧脸,一声轻叹。
“行了,我们两人之间还多说些什么。”许章绾用手梳理着他的鬓发,发丝顺着指缝滑落而下,她眼底盛满柔情。
纳兰昀握住她的手,放进怀里,语调掺了几分愧意。
“是我的错。”
是她没保护好她,才让她承受这些本不该承受的苦。
“我死之前,会求陛下放了你,毕竟是皇家血脉,陛下就算不念着我们纳兰家的好,也会不会太过苛待于你。”
“你放心。”许章绾声音轻轻,温柔又决然,“陛下若是把你杀了,我也不会独活于世。”
她眸光平淡,似乎早就有了准备。
“真傻啊。”纳兰昀看着她,叹息道。
许章绾反捏住他的指尖,笑笑。
“当年你娶我的时候怎么说来着,生同衾,死同穴。”
他性子木讷内敛,不常说情话,可每一句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北疆风雪,江南烟雨,漠北寒山,纵使不能在生前看遍,等到死了化为魂魄,也得相携而往。
这是他们二人的约定。
一场秋雨一场寒,都城仲秋燥意退却,萧萧黄叶平添了几丝萧瑟料峭。
一辆马车从路尽头拐来,停在一处院落前。
陈溢之从马车上跳下来,踏上满地的黄叶,眉梢挂着抑制不住的欣喜。
他快走几步,径直跨过门槛,正遇上出门的祁叙。
陈溢之抽走他手中的书,随意扫了一眼,见到熟悉的字体,呦呵一笑,“还看呢,这几页纸都多少年了,还留着?”
当年他与宋砚是同窗,宋砚时常去找他,一来二往他也认识了这个比他小两岁的少年。见他一直拿着这本书来看,他闲来也翻了翻。从笔迹看来,应当是个姑娘的字,或许是年纪太小,显得风韵有余,笔力不足。
天知道,他当时就只是拿着那本书扫了一眼,祁叙就像一个被抢夺了食物的狼崽子,一脸阴沉凶残地看着他。那样子,好像下一秒就要和他决一死战。
后来问他这字是谁写的,他也不说。
切,真当他是傻子?不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姑娘写的么。
祁叙把书拿回来,懒得理他,越过他继续往外走。
“别走别走,有个好事儿跟你说。”
祁叙抬眼,随口敷衍:“有什么事,快说。”
陈溢之嘿嘿一笑,压低声音:“你不是一直在找纳兰初的下落?我今天出了趟门,看到了纳兰初的侍女如兰。”
拜祁叙所赐,他现在能把卫国公府里里外外,外加上下三代掰扯得一清二楚。
纳兰初一直独居在国公府内宅,所以见过她的侍女并不多,寥寥几个走的走散的散,早已不知所踪。但外宅仆人大都见过如兰,找她比直接找纳兰初简单很多。
“就在敦义坊,我眼睛灵光得很,绝对没有......”
他话未落,就看到祁叙放下书,径直出了门。
陈溢之冲着外面喊:“外面正下着雨呢!”
祁叙没回他。
清瘦的身影消失在风雨之中,片刻就消失不见了。
“不是......”他挠挠脑袋,心下纳闷,“这么急?”
崇贤坊在敦义坊以北,相去并不远。
雨势渐停,路上湿漉漉的,并未有太多行人。
一场秋雨,黄叶落了满地,残菊败落,用尽全力想把最后的余香留在人间。
祁叙走进坊中。
道上响着簌簌的扫地声,微微弱弱的,像是风吹过竹林。
“姑娘,你怎么出来了?”
如兰见她穿得单薄,连忙走过去夺过她手里的扫帚,把衣袍披在她身上。
“咳咳。”
纳兰初把衣服搂得紧些。还未到冬天,她已有些捱不住了。
“我只是在屋里闷得慌,出来走走,没事的。”
如兰面露担忧,搀着她:“姑娘,外面冷,快进去吧。”
她转过身,轻轻点点头。
西风裹挟残叶,落在门外人头发上。
祁叙站在门边,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他捂住脸,无力靠着墙根边上。
过往的回忆朝他重重压来,灰寂的记忆里,全是她的哭,她的笑,她生气时的面容......
还有当年她哭着说出的那声对不起。
那是他灰暗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明亮。
记忆中的脸与现实交叠,最终形成鲜活的一个她。
祁叙取下发中木簪,轻轻抱在怀里。
“宋初,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58章
陈溢之发现最近祁叙很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按照往常,祁叙每次放值后肯定哪儿都不会去,一豆灯火点到半夜。但这几天奇怪得很,每次去他家找他,连半片影子都摸不到。
这日,刚放值。
“诶诶,你倒是等等我啊。”陈溢之见他匆匆出了宫门,忙追了上去。
祁叙回头扫了他一眼,微微皱眉。
“你跟着我做什么。”
“害,咱不是好久都没聚聚了么,每次去你那都找不到人。”陈溢之吊儿郎当地走着,下意识想去揽他的肩。刚把手伸过去就瞥见祁叙的警告的眼神,只得把手悻悻放下来。
“别跟着我。”祁叙冷冷扔下一句话,独自一人上了马车。
留下陈溢之一人在原地站着,不服气翻了个白眼。
“今天我就非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地方让你连家都不回。”他扶着栏杆上了马车,朝马夫吆喝一声,“跟着祁大人走。”
事实上,他跟了半路就折返了回去。
从马车经过延福坊的时候他就该看出来的,祁叙确实是流连某个地方,这地方可能叫温柔乡。
啧,看来是找对人了。
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这种时候还跟过去无异于讨打。更何况这是祁叙,他还是珍惜小命的。而且人家两个谈情说爱,他去算怎么回事。
于是乎,陈溢之就叫马夫把车架回去。
前面,祁叙掀开车帘一角,看跟在后面的马车渐渐消失,淡然放下车帘。
还算识时务。
敦义坊内,纳兰初刚喝完一碗浓苦的药,还是被如兰千劝万劝才喝下去的。
她倚在床边,轻轻擦去唇边的药渍。看着碗底的药渣,她眉头皱得紧紧的。
果然啊,人不管是什么时候,都会打心底厌恶让自己难受的东西。
药喝下去不过半刻,纳兰初又开始咳嗽起来。
“姑娘!”如兰连忙放下药碗,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纳兰初用帕子捂住嘴,刚移开手,猝不及防见到一抹殷红。
“姑娘,你吐血了!”如兰叫出声,背后阵阵发寒,“不行,不行,得叫个郎中来看看。”
她从屉子中拿了几枚银钱,匆匆忙忙就出了门。
“如兰,不用......”纳兰初倚在床边,发丝凌乱垂着。她想让她回来,却怎么也叫不出声。
她这病她自己是知道的,得靠贵重药材吊着命。如今她已同个活死人没什么两样,趁着还有些余钱,不如留着让如兰拿着。钱不多,但足以让她离开这是非之地,另寻个安静地方好好生活。
只是不知爹娘如何了,宫中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来。
冬天一到,这病肯定会越来越重,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得到爹娘最后一面。
如兰出去得急,门没被关紧,被凛风一吹,门哐当一声吹开。
秋风肆无忌惮灌进来,将案上几页纸张吹得哗啦乱响。乱风迷人眼,黄叶飘飞之间,纳兰初蓦然抬头,撞见门口一道影子。
“如兰?”她试探问。
半晌无人回答,影子却还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撑起身,正准备下去看看,才刚穿上鞋,那影子一闪,随即消失不见,恍惚得好像是一场梦。
难道,是朝廷的人发现了她的行踪?
她等了会,那黑影还是没有再出现。
“姑娘,你怎么坐起来了,快躺下快躺下。”如兰一进门,就见她坐着,忙把被子给她盖上,不让风透进来。
郎中把了脉,留下几句嘱托便走了,说是等会会将药送过来。
尽管那郎中没说什么,但纳兰初还是看得出来。
她这病,应该是没救了。
“姑娘,你睡会儿,我给你炖甜粥去。”
纳兰初本想让她别再忙活了,但看她如此起劲,便歇了说这句话的心思。
那边,郎中刚刚走出院门就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她的病,严重么?”
“您问的是屋里头那位?”
祁叙一脸冷淡点头。
那眼神,看得那郎中一发怵,又见他一声官服气质不凡,忙把纳兰初的病情说了出来。
“她这病,要是心结解不开,永远都好不了。”郎中摇了摇头,也是一脸无奈,“如今只能暂且靠药吊着。”
祁叙敛下眼,视线投向门缝当中。屋里的姑娘病容恹恹,身形消瘦,似乎一阵风都能将她吹折。
同当年,她离开的时候,别无二致。
晚暮斜阳,本该有些温热,照在身上却是冷的。
祁叙转过身,从袖中拿出钱袋递给他。
“用最好的药。”
荏苒数年,他无法再承受一次失去她的滋味。
西风西下,他的身影逐渐远去。
郎中看着,却总觉得透着一抹难言的萧索况味。他摇摇头,叹息一声,将钱袋收好。
秋天一过,四壁空空的无间狱内,就显得越发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