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国师去查,这消息到底是从哪儿放出来的!”
“回陛下,国师方才已经来过了。见您睡着,便没有进来。让奴婢转告陛下您,说是茶楼里传出来的,那茶楼管事的已经关到大理寺狱去了。”
听完这话,皇帝脸色并未缓和,沉沉目光负载着浓浓的阴鸷。
“传我口谕,让人给我好好审,要是审不出来,就让大理寺的人来给我请罪!”
“遵命。”小太监顿了顿,又问,“那卫国公那边......”
他目光不改:“给我押着,谁要是敢放了,我唯他是问!”
小太监原本伏在地上的脸微微抬起来,瞥向屏风后面,那万寿图后,隐隐约约可见一道白色的影子。
他收回视线,恭敬道:“奴婢这就去。”
高位上,皇帝手摩挲着扶手,含着几分郁躁的口气问:“国师今日送来的仙丹在何处?”
“回陛下,仙丹奴婢已放在了案上。”
皇帝侧过眼,果然在案上看到了一方小盒,便挥了挥手道,“下去吧!”
正是昼夜交替的时候,深蓝的夜幕已渐渐拉开,寒风吹得殿中窗牖咯吱作响,布帘随风而动,在死寂空荡的宫殿里飘飞着,像是一条条招魂的白幡。
皇帝屏退了宫女,所以这时候并无人来点上烛火。
龙椅上,皇帝拉开那精致的木盒,如往常一样将里面的仙丹吞服下去。
一股奇特的感受在脚底升起,身体如鹅毛般轻盈,仿佛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目光开始逐渐模糊,看不清周围,似乎已经升到了天上,面前全是烟雾缭绕,辨不清方向。
忽然间,面前出现了一道白色的影子。
“檀郎,你终于来了。”
皇帝摇摇晃晃站起来往前面扑,想要抓住眼前的人,脚一下没站稳,狠狠扑倒在地。
“你,你回来了!”
那白色影子退后几步,声音遥远空灵,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你做了这么多恶,就不怕遭天谴么。”
皇帝浑身无力,奋力想要支撑起身体往前爬,可那白色身影却离他越来越远。
“别走!”
他好不容易抓到脚,却被一脚踢开。
“你要真想见我,死前就少杀点儿人,多行善事。否则,你便是再投胎个几万世,都别想再见我一面......”
白色裙角飘然离去,模糊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别走!”
他用尽全力嘶吼着,却没得到半点回应。吼声空荡荡的大殿里蔓延,回声由强变弱,逐渐消失。
冷风从窗户灌进来,使得殿内更加森寒。
门外。
“殿下,咱们同祁叙又不熟,您为何要帮这个忙?”
“说来话长。”他摘下头上的珠玉佩环,通通塞到身边小侍卫手里,“简而言之,就是他给出的条件,我还算满意,便答应了。”
“可是殿下不是一向不掺和这些吗?”
“今时不同往日,里头那位估计差不多要驾鹤西去了,我若再这么下去,这皇位要是真落在我头上怎么办?要真选了我,江家百年基业不得被败光。到时候祖坟冒青烟,老祖宗气得都想从棺材里爬出来打我。”
“殿下,言重了。”小太监捧着满满一大堆首饰,生怕一个不小心给摔了。他动作慢,以至于连说话也慢。
“不过,殿下穿女装......”他慢吞吞地下了台阶,“还挺好看的。”
方才皇帝眼都看直了。
“你殿下是谁,男扮女装混迹都城多年,这点儿伪装伎俩还是有的。”
宫里人谁不知道,陛下有个忘不了的姑娘。他只是略施小计而已,谁料到他这么不禁吓。
啧,果然是亏心事做多了。
还是不当皇帝好,一个人也能逍遥自在,省得整天平衡势力,勾心斗角。如果这皇权要以自由为代价,那他宁可不要。
“我母后近来如何?”
小侍卫支支吾吾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
“让你说就说。”
“皇后娘娘知道您把政事都推给了五皇子,在宫里发了好大一通火。最近几天一直菜饭不思,估计在等着殿下您呢。”
“那便去吧。”他叹息一声。反正每周一次,每月四次的耳提面命已经成了习惯,他只要再忍会儿,马上就能挑出这苦海了。
他想通之后,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殿下......”
“什么事?”
“您确定,要穿着这一身去?”
“不行?”他刚说完,低头一看才注意到现在穿的是女装。要真穿着这个去,等待他的不是寻常的唠叨,估计就是一顿棍棒了。
第63章
重重宫墙之内,老太医跪在地上,殷言相劝。
“陛下,这仙丹虽然能让人一时忘却烦恼,但若长期服用,怕是对陛下您的龙体有碍啊。”
皇帝不耐烦挥下手,示意他趁早下去。
“朕自有分寸。”
老太医内心叹息一声,摇着头出去了。
大殿中重新恢复了原本的宁静,皇帝一身汗瘫倒在龙椅上,疲惫闭上双眼。
“李仲怀!”
小太监跨过殿门急急走进来,伏地而跪:“奴婢在。”
“去,告诉无间狱,把人放了。”
小太监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可是陛下不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抓到卫国公吗,为何如今又要放回去?”
“我自有考量。”他睁开一条眼缝,“让人重兵把守卫国公府,不许任何人进去。若是生出旁支来,朕便要你们的命。”
小太监头低得更低:“奴婢遵旨。”
“下去吧。”
-
北疆,镇北军大营。
“站住!”江算用刀挡住纳兰铮的去路,恨铁不成钢道,“你若回去,就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陛下不会亲手杀卫国公,不过是在拿卫国公要挟你和镇北军而已,你要是回去了,就是真中计了!”
纳兰铮眼眶猩红,一脚把挡在面前的大刀踢开。
“我爹娘在牢里,妹妹如今不知所踪,我如何不担心!要不是最近都城传出点风声,我是不是还要被你瞒在鼓里?!”
“纳兰铮!你娘也是我妹妹!”
“我要回去!”他推开门,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江算被他磨得额角直抽抽,吩咐站在外面的几个守卫:“把他给我捆了!”
纳兰铮抵抗了一阵,但人实在太多,没多久就被押住了。
“舅舅!”
江算看他那委屈的可怜样,刚想安慰他,又想起他为了逃跑做的一些晦气事,狠下心道:“把人押到牢里,要是跑了,唯你们是问!”
“遵命!”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押着纳兰铮往大牢而去。
江算原本打算直接把人关柴房里,但一想到这臭小子管会用些金蝉脱壳的伎俩,一狠心一咬牙,干脆直接把人关牢里以绝后患。
他就不相信了,纳兰铮会爬墙也就算了,莫非他还会打洞不成。
“大将军!”
江算侧过身,浓眉一皱。
“何事慌慌张张。”
兵士急匆匆跑过来,一腿跪地,把两封信呈给他:“大将军,都城来信。”
“谁的?”
“一封是咱们留在都城里的探子寄来的,另外一封......不知何人。”
江算接过信,说道:“行了,你下去吧。”
他一边拆信,一边不忘分神瞅了一眼被押着走的纳兰铮。
一封信是用军中密语写成的信,说的是卫国公和夫人名为释放实则软禁一事。而另外一封,说的是纳兰初的下落。
江算看了很久才重新将信折起来,心中纳闷不已。是不是他离开太久,断了都城的消息?
都城,何时出了这么有本事的人?要是以后回去,得抽空去见见。
不过,这消息一来,纳兰铮这小子应当能安分点儿了。
“来人,把这两封信交给小将军。”
“是。”
-
立春雨水一过,天气逐渐转暖。
淅淅沥沥的春雨簌簌地下,洗得院子中的嫩叶愈发青翠欲滴。
纳兰初今日去了卫国公府一趟,国公府院墙守得严丝合缝,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她又偷摸着去找当年的小木梯,小时候她和哥哥时常从这里溜进去。
让她失望的是,小木梯不知什么时候也被人拆走了。
她垂头丧气往回走。
“什么人!”
严厉的呵斥从拐角处传来,紧接着就是剑鞘摩擦的声音。
纳兰初听见声音,连忙遮住脸往后走。
经过路尽头的拐角,忽然有人拉住她手臂。纳兰初正要惊呼,一只手轻轻捂住她的嘴。
纳兰初眨眨眼,慌张不安的心从见到他的第一刻逐渐安定下来。
等到祁叙放下手,纳兰初问:“你怎么来了?”
他自然而然道:“下雨了,你没带伞。”
说着,几不可闻地握住她的手,轻轻把伞朝她那边偏去。
纳兰初哦了一声,任他牵着,心里隐约感到有些不对劲,但也不太明白哪儿不对劲。
两人走在朦胧细雨中。
“祁叙。”她抬起头,只望见他清冷的下颌。
“嗯?”他低下头。
“昨天的粥......我今天还想喝。”
“好。”
雨珠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溅开朵朵雨花,烟雨空濛,街上漫起薄薄的雾气,模糊了房屋轮廓,连颜色都变得几不可辨,成为山水画中一笔浓墨。
尽管走得很小心,纳兰初还是一不小心踩了个水洼,溅得满身是水。她身体本就不好,一点凉都受不得。还没过多久,身体就不受控制打了个寒战。
祁叙停下,把伞递给她。
“我背你。”
“不,不用。”她耳根子开始隐隐发红,视线飘忽不定。
“要抱?”祁叙问。
看他理所当然的表情,似乎两者都是极为寻常不过的事。
“那,那还是背吧。”现在街上没什么人,但很多铺子下头还有不少人在躲雨。
她脸皮比纸薄,要是真被人看见了,肯定得羞愤死。
祁叙轻飘飘就把她背了起来,踏着雨继续往前走。
纳兰初将双臂搭在他脖颈处,两人的距离靠得格外近,近得她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青竹味。
冷清中带着几分廓落,就同他的人一般。永远茕茕孑立,踽踽独行,似乎游离于三界之外,只是尘间一个过客。
他背脊坚硬,硌得她有些疼,正打算换个位置,手却不经意摸到一片湿润。
她视线急忙看过去,这才发现,祁叙的右肩已经湿透了。
他方才......把伞都给了她......
她眼眶一红,鼻尖酸酸的。
梦里的旧事仍旧历历在目。当年山崩,他也是这样将她背下山的。踏着碎石泥淖,在山中跋涉了一天一夜。
她无法对他做的无动于衷。
她也不是圣人,她想要占有他,想要面前这个人的所有,想要祁叙永远对她好。
她有很多很多的喜欢,可她说不出口。
她是个罪臣之女,一无所有。而他如今深受皇帝信任,前途一片坦荡。若是被人发现他窝藏了罪臣之女,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沉默地走到院门口,祁叙将她放下来。
如兰小心迎过去,小声道:“姑娘怎么哭了?”
“没事。”她摇摇头,把脸转到一边不让他看见。
“换身衣裳吧,到时候该着凉了。”
如兰点点头,带着纳兰初进去更衣。
后肩上隐隐传来温热,祁叙微敛下的眉眼闪过一丝茫然。
她,哭了?
第64章
是夜,万籁俱寂。
寒风穿过竹林,竹叶打了个旋儿,消无声息落在院子中的小池中。
“姑娘,咱们真要走吗?”
“走。”纳兰初把衣物叠好,仔仔细细放在包裹里。
“那我们,回以前的院子去?”
“嗯。”
如兰替她别好散落在鬓边的碎发,叹了一口气。
“我在外头等姑娘。”
纳兰初慢慢收拾着衣服,一豆灯火明明灭灭,恍恍惚惚。
煎饼从窗户外跳进来,如往常一样窝在她怀里。
她眼角弯弯,抓住它前腿把它抱起来:“煎饼,你来了。”
煎饼喵了一声,用脸蹭了蹭她,长长的胡须挠在她脸上,有些痒痒的。
纳兰初伸手挠挠它的胳肢窝,又摸摸它软软的肚皮。眼底的忧愁不自觉淡了几分。
“煎饼,我走了,你可得少吃一点。要不然等我下次来,说不定都抱不动你了。”
话虽如此,但她自己也知道,只要出了这个门,以后怕是永远不会再来了。
纳兰初拿起包袱,躬下身拍了拍煎饼的脑袋:“我走了啊。”
煎饼仿佛明白她要走,从她怀里跳下来,爪子勾了勾她的裙角,歪头看着她。
“我不在,你要听祁叙的话。”
“喵。”
煎饼跟着她的脚步,堵在她身前不让她走。亦步亦趋的,让她差点踩到它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