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饼。”纳兰初无可奈何抱它起来,手推开门,低声嗔怨,“你就是挡我也没用,我还得......”
“还得什么。”
祁叙站在门边,明暗莫测看着面前人。
无边夜色融进他眼中,衬得那双寒意弥漫的眼睛愈发冷情。
“祁,祁叙......你怎么站在这里。”
她心虚低着头,慢慢把包袱移到身后,脚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煎饼不愿意掺和这事,从她怀里一跃而下,摇着尾巴往外头去了。
“你要去哪。”
晚风之下,他的声线沉抑难辨,像一根绷紧了的弦,泛着沉响。
纳兰初站在门口,抿着唇不说话。
祁叙因为闭了闭眼,伸手把她拉进屋里。不愿意弄疼她,连力道都压抑着。
“祁叙,你,你别生气。”她扯了扯他的袖袍,眼眶红红的。
“为何要走。”他问。
他站在她对面,却像隔着一道天堑,生生将两人分隔开。纳兰初被他冷淡的声音弄得鼻尖一酸,眼看着眼泪又要流出来。
“对不起......”
夜风撩动窗棂,灯影昏黄。
她的语调破碎,泛着化不开的哀伤。
“祁叙,要是我再待在这里,会被朝廷发现的,我不想被人发现,我不想拖累你。”
我想你,好好地活着。
作别那些年少苦痛的他,应当如明月,永远皎洁高悬。
她只是个累赘,只会拖累他。她什么用都没有,连偷偷离开都不能够。
她抹掉眼泪,但眼泪愈来愈多,心中越发厌弃自己。
祁叙为何要把她救起来,不如让她死了算了。省得如今生出这么多事,不仅拖累爹娘和哥哥,还要拖累他。
-
昏暗之下传来一声轻叹。
祁叙往前走了几步,身后把她揽入怀中,声音低低仿若呢喃。
“阿初,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才敢如此胡作非为。
纳兰初的眼泪被他这句话吓了回去,怔怔睁着眼睛,眨也不眨。
祁叙他,刚刚说了什么?什么叫“喜欢”?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她脑袋转不过弯,只好看着祁叙不说话。
“祁叙,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她攥紧袍角,支支吾吾地问。
“嗯。”
纳兰初心中有些急,追问他:“嗯是什么意思?”
祁叙没说话,眸子淡淡地垂下来。
“傻。”
“诶?”
他伸出手,轻轻拭去她眼角泪痕。
“当年你欠我一个愿望,可还记得?”
他青绿色的袖袍抬起,遮住了纳兰初迷茫又涣散的眼神。
纳兰初在脑海中不停翻找,却怎么也不记得她曾经答应过祁叙一个愿望。
祁叙肯定不会凭空捏造的,一定是她忘了。
她抬起头,兀自镇定看着他。
“我记得。”
祁叙似是笑了,嘴角微微抬了抬。
“嗯,记得就好。”
他语调掺了几分笑意,无端让她脸色一红。
-
清风月下,夜色忽然浓稠起来。
“那个......你要是没事,我就先睡了。”
她正要转身,祁叙却突然开了口。
“当年你走得突然,有些话没能对你说出口。”
那时候他一无所有,只有满腔赤诚,他当年什么都给不了她,未敢轻易许诺。
但当年没能说出那句话,却是他这些年的憾事。
祁叙牵过她的手,将一只碧绿的镯子戴在她手上。
姑娘的手柔软如削葱,连指尖都泛着红。皓腕如凝雪,衬得那玉镯愈发清澄透亮。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传给未来祁家女主人。”
他话音一落,纳兰初只觉得这镯子格外烫手。
女,女主人。
她不是不通情爱的傻子,纵使再怎么装傻,也知道他的言下之意。
“这是家门的锁。”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把锁放在她手心。
“这是我的私印。”他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块两指大小的印章。
“这是我的鱼符......”
“这是家里的地契......”
纳兰初手里捧着一大堆贵重的东西,小心翼翼护着生怕掉下来砸碎了。
“你把这些给我做什么?”
祁叙揉了揉她的发丝,半是喟叹:“为了防止你又跑了,先拿这些拴住你。”
“我才没有......”她还没说完,突然想起今天她不就是正要偷跑出去么。不仅没有跑成功,还被他连人带包袱抓了个正着。
纳兰初脸上正窘迫着,突然祁叙一句话下来,直接让她炸了。
“阿初,等事情安定下来,我便亲自去卫国公府提亲。”
“不行!”纳兰初急急回。
她爹娘什么都不知道,要是祁叙突然就去了,她如何解释才能瞒过她娘睿智的眼睛?!
总不可能说是做了一场真实的梦吧?!
祁叙看着她,目光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阿初不喜欢我?”
“当然不是!”
她揪着衣角,后知后觉脸晕开一抹红,蓦然又低下头。
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同爹娘解释这件事。
“不必担心,交给我。”
祁叙抬头看了眼天色,微微一笑:“天色不早了,先睡吧。”
“那这些东西......”
“我的,就是阿初的。”
纳兰初抿了抿唇,点点头,心中不知为何却有些高兴。
娘说,世间男女众多,被喜欢的那个人喜欢,是万里挑一的幸事,可遇不可求。
她好像,找到那个人了。
-
“姑娘。”如兰推门进来。
纳兰初见她两手空空,又想起祁叙出现的时辰,突然恍然大悟,继而恼羞成怒。
“如兰,是你告诉他的!”
“我这不是也为了姑娘好嘛。”她走过去给她拆包裹,把她方才叠好的衣物又一件一件拿出来。
“姑娘和祁公子明明就是相互喜欢啊,如兰只是找个机会帮你们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而已。”
纳兰初瘫在床上,算是彻底明白了。
她就说为什么祁叙出现得如此准时,敢情是如兰这个小叛徒在通风报信啊。
“姑娘您别瞪我,方才祁公子抱您的时候,您还笑了,分明就是乐意的。”
“你......我......”纳兰初咬着牙,“你还偷看!”
如兰莞尔:“只是凑巧而已。”
纳兰初躺在床上,无语望天。
她在如兰面前的形象,真是碎得粘都粘不起来了。
如兰趁着叠衣服的空当瞅了她一眼,见她愁眉苦脸的,心中不禁轻松了些许。
还是祁公子厉害。
姑娘这些年一直都是死气沉沉的,如今好歹有了些拌嘴的劲头。
姑娘喜欢,夫人和国公爷也定会喜欢的。
第65章
翌日一早吃过饭,祁叙便带她去了卫国公府。
不像前几日一样偷偷摸摸的,这次走的正门。
她扮成祁叙侍女的模样跟在他后面,那守卫连看都没看一眼,就直接放了行,和先前驱赶她的时候简直天壤之别。
见她不解,祁叙淡声解释:“羽林军如今由宋砚掌管。”
听到这名字,她感到有几分恍惚。
宋砚这个名字,似乎已经很远很远了。
“若你想见他,明日我便让他过来。”
纳兰初目光迟疑了一瞬,继而摇摇头:“还是不必了......”
宋砚哥哥并没有记忆,她也不便去打扰他的生活,知道他如今过得好便足够了。
祁叙牵过她的手,捏着指尖一根一根包在手心暖着,似是调笑:
“怕什么,以后总会见的。”
纳兰初低下头,任他牵着往里走,闷闷道:“我这不是要准备准备嘛。”
两人说话间迈入了国公府的大门。
纳兰初环望四周。因为长久无人打扫,院前的石桌上已积了一层薄灰,墙角几棵杂草从砖缝中钻出来,树枝因为久久无人修剪,已然随着春色愈发肆无忌惮地张扬着枝丫,霸道伸进窗户里。
她小心往前走了几步,正要上连廊往后院去,忽然听到一声难掩激动的声音。
“初初?!”
“娘!”
纳兰初转过头,看见自家娘正在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中有震惊,惊喜,仔细再瞅一眼,似乎还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她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到了自己与祁叙交握的手。
她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松开手背在身后。
“娘,我来看看您。”她装作若无其事走过去,替她拎起手上提着的木篮子。
纳兰初原以为她会问起祁叙,谁知她只是默默看着她的脸,眼睛一红。
“娘的初初瘦了。”
她愣了片刻,笑着宽慰:“娘......能长回来的。”
郎中说她的病已无大碍,只要多吃点,以后定有补回来的时候。只是到时候,她娘怕是又要嫌弃她吃得多了。
“在外面可还过得好?”
“娘,我都好的。”
许章绾摸摸她的头发,眼泪落下来:“当时走得急,娘什么都没能给你留,让你在外头受苦了。”
纳兰初往前走了几步,轻轻靠在她肩上,如倦鸟归林,依依切切。
“爹娘在牢中才受苦呢,女儿不孝,连见您一面的机会都寻不到。”
“你要找我岂不是自投罗网,你娘我好不容易才把你送出去,要是又被抓起来,岂不是白送了......”
两人低声说了一会儿话,许章绾脸色好了许多。瞅了一眼站在回廊下的人影,脸上显出几分好奇和揶揄。
她拍了拍她的手,语气含笑:“跟你娘说说,这位是谁?”
纳兰初手一僵,表情差点没维持住。
正在她窘迫之际,祁叙自己走了过来。
青年一袭青衣,不饰俗物,墨发半束,沉稳有礼。
“晚辈祁叙,见过夫人。”
许章绾虚扶起他,看到他的模样,忽而一笑:“你这孩子,倒是有些眼熟,莫非是在哪儿见过?”
“娘......”纳兰初早就察觉到她目光不太对劲,忙扯了扯她的广袖。
“让我想想......初初啊,我记得当时我同你提起过,你不是说......”
“娘!您快别说了。”她嘴角露出一丝苦涩。
当时她又不知道娘给她选的人是祁叙,要是知道,哪还等得到后来才见......
再说,就算她那时候答应了,按祁叙的性子,估计连出来都不会出来吧。
“行了行了,娘不说。”
她看着面前格外登对的两人,笑得合不拢嘴。
祁叙的名号她是听说过的,新科状元,少年英才,纵使出身寒门也不为权贵摧眉折腰,为人清正,一丝不苟。
看他样子,满心满眼也都是初初,确实是个好夫君的人选。
只是,他们二人是如何相识的?
她这姑娘自从生病后就像个闷葫芦,平日里连家门都少出,最多也就弹弹琴,作作画。没想到这才没过多久就拐了个女婿回来,实在是让她颇为震惊。
想到这里,许章绾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怎么觉着今日她好像变了些,以前在家就没见过她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今天倒还懂得女儿家的害羞了。
“倒是长大了。”
“娘你莫要打趣我。”
纳兰初被她看得有些脸红,垂着脑袋盯着院子里被踩平的杂草。
许章绾顺着她的目光扫了一眼,收回方才的笑,正色道:
“初初啊,每日都有人来查验,你怕是在家里住不得,只能在外将就几天。”
“娘,没事的。”
她在外头......其实真过得挺好的。
祁叙做的饭很合她胃口,她闲时便看看书,看书累了便去给祁叙磨墨。困了就去榻上躺会儿,连煎饼都没有她过得这般快活。
“对了,爹呢?”
“估计在琢磨她那把弓吧,啧,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
“爹的弓又怎么了?”
“还能怎么,又松了呗,早就该换了,他偏还当个祖宗供着......”她语气不耐,眼底却是无可奈何的温柔。
纳兰初微微一笑:“您就让爹弄吧。”
很早之前,大抵是五六岁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东西是她爹的宝贝。
当时他还任着镇北大将军一职,每年只能在岁末的时候才能回来一趟。回来的时候,不管路途多长,他都会寸步不离把这把破弓带着。
以前她还不知道这弓的来历,后来才知道,这是当年在微云山之战的时候,给他挡过的那兵士的遗物。
纳兰铮小时候很调皮,有一次拿着这弓射鸟,被爹用竹条狠狠教训了一顿。
“走吧,进去看看。”
还没走出几步,就看见一个白袍身影从连廊那头走了过来,手里还摆弄着那把破弓。弓似乎没有修好,他眉头紧皱着,
“爹!”
“初初!”纳兰昀来不及收好弓箭,直接别在腰间,匆匆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