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都说了。”纳兰初笑道。
“行行行,别墨迹了,再过半刻钟外头就要来人,你们快些出去。”纳兰昀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憋屈得很。
虎落平阳被犬欺,这群看碟子下菜的狗奴,逮着机会总有一天会要治治他们!
纳兰昀把两人送到门口,忍不住提点了几句。
“祁叙,我知道你对初初有意,但有些话我还是要先说在前头。”
纳兰昀面容正色起来,严肃盯着他,“我家初初自小就是被娇养大的。若你真想娶她,就三媒六聘地来,若你不想娶她,便不要伤害她。要是我没死,你对卫国公府的恩惠,我也会一分不少地还你。要是被我知晓你对她不好,纵使拼上我这条老命,也得拖你下地狱......”
“爹......”
“卫国公多虑了。”祁叙走上前行了一礼,语气平常却带着难以忽略的郑重,“我终此一生,只会娶一个妻,碧落黄泉,只有阿初一人。”
纳兰昀目光沉沉如墨,冷肃道:“望你说话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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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卫国公府出来,正是天边最后一抹余晖散尽的时候。
空中已寥落挂了几颗星,北辰星闪烁,同一阙微亮的月牙遥相呼应。
走出卫国公府,祁叙半牵起她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略显冰凉,他眉头几不可见一皱。
纳兰初已经被他牵着习惯了,加上都城民风开放,男女一同挽手上街实属常见,也没太在意。
她一边走,一边同他说起他们家的旧事,眉梢都漾着笑。
祁叙知她是如今得知爹娘境况才如此放松,牵她的手就愈发紧了些。
“你爹娘,我定会还他们清白。”
纳兰初眼睛微弯,笑眼盈盈:“我相信你呀。”
第68章
正是一天生火做饭的时候,街上人不多,大都是放课后的学子还有在路上走走停停的小孩子。
院子后飘出寥寥炊烟,无数烟雾在空中融为一体,被南风一吹,便朝北迤逦而行,绕着北方那巍峨的山,一圈又一圈。
“好香啊。”
两人正经过一户人家前,纳兰初吸了吸鼻子说道。
“回去给你做。”
“今日天色晚了,还是明日再做吧。”她嘴馋也没有馋到这地步。
“无妨。”祁叙伸手为她簪好略微松垮的发髻,又理了理她散出来的发丝。
两人牵着手继续往前走。就在这时,一辆经过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小初?”
纳兰初偏过头,就看见一袭白衣的江黎从车上下来。
“参见二皇子。”
江黎脸上溢出丝丝苦笑:“我们二人之间,何必如此生分。”
纳兰初但笑不语。
被喜欢的姑娘拒绝到底有几分难堪,他垂下眼,待眼底思绪散尽才抬头。
看到祁叙,江黎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目光,向来清雅端方的面上显出几分恼火。
“祁大人为何在此?”
祁叙淡淡回:“陪阿初回国公府。”
衣袖下,江黎攥紧了拳。
阿初,说得倒是亲热!
他竭力压下心头翻涌的不甘愿,眼底晦暗难辨:“祁大人耳目如此灵通,想必也知道我的心思。无论如何,也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吧?”
祁叙轻轻捏着身边人的指尖,轻笑道:“二皇子说得有道理,不过这先来后到的顺序,您似乎没弄明白。”
“我是弄明白了,只是不知祁大人有没有弄明白......”
他不信祁叙会比他先喜欢上她。这些年,他伪装成一个好兄长的模样,不过是想让她多看他一眼。
纵使她不爱他也无妨,他等下去便是,她总有发现自己心意的那一天。
可祁叙算什么,不过是近来得势了些。仗着父皇的信任便要同他抢人,他怎么敢!
纳兰初看着他们俩你来我往打哑谜,一头雾水。但又想到江黎许是要进宫去,现在天色已晚,再不回去宫门怕是要关闭了。
“二皇子若是无事,我们便先回去了。”
纳兰初本意是想让他赶紧进宫,但江黎似乎没领会到她的意思,清隽的脸划过一丝不可置信的苍白。
“小初,你如今......同他住一起?”
“没有。”纳兰初急急否认,虽然都城民风开放,但未婚女子住在别人家中,还是会让人诟病,更何况,她和祁叙如今并未成婚。
她小声道:“我们只是住一个院子里。”
江黎脸上的温文尔雅几欲绷不住,胸腔中好似一团火在烧,灼得人五脏六腑都疼。
他咬紧牙关,用力摆出一副兄长的模样规劝她:“与祁大人同住到底不合适,我在城南有一住所,若小初不嫌弃,可去那儿住。”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你哥走前拜托过我,让我好生照顾你。”
感受到身边男人愈来愈寒的气息,纳兰初连忙捏了捏他掌心宽慰他。
转而拒绝道:“多谢二皇子好意,我在阿叙那很好。”
听完这话,江黎心更疼了,但目光瞥见她消瘦的脸,又升起一股怜惜,毕竟是自己喜欢的姑娘,千刀万剐他也得受着。
“卫国公的事,我会去求父皇的。”
虽然如今天下流言甚嚣尘上,只要这卫国公府周围一直守着人,卫国公的罪名就一日不能得到昭雪。
听完这话,祁叙泠然的眸子闪过一丝讥讽,不咸不淡道:“不用二皇子费心,这件事,我自会处理。”
江黎拳头紧攥,“祁叙,你未免太过猖狂。”
卫国公府的存亡,如今全在父皇一念之间,他就不信祁叙还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这便不劳二皇子费心了。”他行了一礼,牵着纳兰初继续走。
江黎看着自己心尖尖上的姑娘乖乖跟着人走,又看到两人紧握的手,怒气之余,更多的却是心酸。
回到马车上,小侍从战战兢兢地探出头,又有几分好奇心使然。
“殿下,您脸色不大好,进了宫可要寻太医来?”
“不用。”江黎浅抿了一口茶,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出尘,只是心下却叹息不止。
他又何尝不知道今日是自己出了格,只是毕竟是他守了这么多年的姑娘,如何能让他拱手放弃。
祁叙如今不过是靠着父皇的信任才得势,在宫中根基并不深。更何况如今他在朝中得罪的人实在不知凡几。要是以后失了帝心,又如何能护得了小初一辈子?
小侍从在一旁偷偷地笑:“今日倒是第一次见到殿下同人争吵。”他跟随殿下多年,见惯了他为人有礼,进退有度的处世之法,还从未见到他压抑不住怒火的样子。
祁大人还真有些本事。
江黎叫了他几声没答应,直到对上自家殿下清棱的眼光才恍然回神。
“想什么。”
小侍从脱口而出:“祁大人还真有些本事。”
话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这话心里想想就成,怎还说出来了,这不是往殿下心窝子里捅刀子么!
迟迟半晌没听到人言,他期期艾艾抬起头,却看到殿下又摊开了那幅卷轴,目光细细描摹着画中人。
小侍从又是一阵同情。
襄王有意,神女无情。他们家殿下,可真是可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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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祁叙和纳兰初刚回来。
刚踏进门的时候,纳兰初下意识看了眼他的脸。
只见他面容浅淡,嘴唇微抿,似乎与往日没什么不同,但纳兰初就是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哥哥和小黎哥哥是儿时的玩伴,我们只是小时候时常见面而已。”纳兰初拉拉他的手,同他解释。
祁叙点点头,单手解了门锁,先走了进去。
“阿叙......”纳兰初见他不理,心里有些着急,追着他进去,“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同他......”
纳兰初刚踏进门槛,突然手上一疼。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他压在了门后。
他气息灼热,铺天盖朝她压来。祁叙捧起她的脸,手指摩挲片刻,含着她的唇重重咬了上去。
纳兰初屏住呼吸,连呼吸都在颤。
腿一软,差点滑下去。祁叙眼疾手快箍住她的腰。
唇齿缠绕之间,只听他唇间溢出几句碎语,低低的,夹杂着几分恼怒,又有些酸意。
“你还叫他哥哥。”
纳兰初脸红地像是熟透了,舔了舔方才被祁叙咬的唇角,不服气嘀咕:“那你还咬我呢。”
祁叙嘴角似乎扬起一丝笑,指腹在她细腰间轻轻搓捻了下,才不舍松开手。
“那便扯平了。”
他理好她落在脸颊两边的发丝,语调理所应当。
“谁跟你扯平了。”她指了指唇角,怒瞋他,“肯定肿了。”
“是我的错。”
祁叙抚过她嘴角,半揽她进怀里轻轻安抚。
只是这安抚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虚使然。
“祁叙,你是属狗的吗?”
哪,哪个男子是这么亲自己喜欢的姑娘的!
不对,祁叙这些年不会没见过这些吧?
纳兰初揉着嘴角,狐疑扫过他的脸:“阿叙,你不会是不知道如何......”
“是。”祁叙承认得很坦荡,“劳烦阿初多担待些,若是每日陪我练习,相信我定会进步神速。”
“谁要陪你练了!”纳兰初瞋了他一眼,脚步慌乱地往屋里走去。
第69章
晚饭照例是祁叙做的,几碟小菜,纳兰初吃得让盘子几乎见了底。
所有的菜都是照着她的喜好做的,她对食物的要求不高,只要新鲜就好。知晓她吃得清淡,祁叙也会尽量把食物做得可口一些。
两人吃过晚饭已经夜幕四合,梳洗过后,纳兰初便如往常一样准备溜进祁叙书房。
她悄悄推开门,侧身探进去。
桌上灯火微弱,似乎撑不了多久就要熄灭。
纳兰初半挽着袖子,从架子上拿来一个空油灯,在里头添好油,将原本桌上那油灯换下去。
等换好油灯,她便坐在榻子上给祁叙磨墨。
细微规齐的摩擦声沙沙响起,祁叙放下笔,见她眉眼间有些倦怠,便道:“今日太晚了,你先回去睡。”
纳兰初情不自禁哈欠了下,眼角渗出点点泪花。
因为太困,脑袋点点如小鸡啄米,转不大过来。
迷迷蒙蒙的眸子瞅着祁叙。
“你今日不还说要我陪你么......”
祁叙罕见一默。
再朝她看去,姑娘已经困倒在了桌上。
祁叙目光停在她脸上。
养了几天,她脸上总算有了些肉,脸颊轻轻压在书案上,眉毛细密纤长,在灯影的照耀下投射出细碎的剪影,唇微微翘起,显出几分可爱。
“傻。”
祁叙把笔搁在笔架上,力度轻柔地把她抱回了房间。
这院子是他来都城后买的,原是一处私宅,周围宁静不嘈杂,院落宽阔。虽然不能与那些达官贵人的宅邸相提并论,但清池弱柳也自有一番风趣。
担任御史中丞一职后,皇帝也曾动过给他赐宅第的念头,只是被他以国库亏空的理由搪塞回去了。
只是这院落僻静是僻静,但潮湿寒凉,原先这里只有他一人住倒无妨,但如今阿初住在这里便不行了。她身体不好,应当换个温暖干燥的地方住才行。
城北地势高些,但大都是禁宫别院,唯一能选的地方就是城东。
他正想着新住处,忽然怀里有了动静。
“祁叙。”怀中人皱着眉头嘤咛了声,纵使在睡梦中,手还拉着他的袍角不肯放下。
他垂下头没有说话,走得更慢了些。
走到房间,祁叙把她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起身走了出去。
温凉的月色中,纳兰初安稳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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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书房,却已有另外一个人坐在他的位置上。
陈溢之转着笔,揶揄道:“人送回去了?”
祁叙关上门,扫了他一眼,“半夜三更,你来作何。”
陈溢之把笔放好,没回答他的问题,转而拍拍衣衫站起身,调笑他:“我是不是坏了你们的好事?”
“你来作何?”祁叙又问了一遍。
“害,就是来看看......我这不是想你了么。”说着,他就要揽过他的肩。
祁叙身体一侧,眉间已有不悦。
“陈溢之,适可而止。”
陈溢之脸上笑意一僵,恢复了正经的模样。
他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悄悄凑到他耳边低声几句。
“皇帝......怕是要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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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大明宫,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一众宫女太监齐齐跪在殿外,如鹁鸪一样低着头。
殿内时不时传出猛烈的咳嗽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喧哗。
黑沉沉的大殿内,皇帝躺在龙床上,喉咙不断传出嘶嘶的声音,像是朽木割锯的摩擦之音。
殿下,一众后宫女眷跪在地上,一个个哭得梨花带雨,哽咽着用帕子拭着脸上的泪。
过了好大一阵子,嘶嘶的声音终于消失。
皇帝面无人色,惨白着脸由太医扶着坐起来,扫了眼下头一群女人,虚弱道:“朕还没死,还用不着你们哭丧。”
站在床边的皇后撩开床帷走出去,凤眼一厉:“都给本宫出去等着。”
她话音一落,嫔妃们站起身,三两扶着出去了。
她们出去的空当,太监匆匆来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