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人来了。”
“宣他进来。”
一场大病迅速剥去了他的生机,眼中再也不见往日的意气风发。
“陛下,臣妾告退。”
皇后行了一礼,余光瞟了一眼身后的门,款款走了出去。
“参见陛下。”祁叙行了一礼。
太监在陈溢之来后不久便传来口谕,说陛下召他入宫,并未告知任何原因。
“祁卿,深夜召见,不知是否饶你清梦?”
“陛下旨意来得正好,臣并未安寝。”
床上的人似乎笑了下,紧接着就是剧烈的咳嗽。
“祁叙,你很聪明,应当知道,这满朝文武,为何朕今晚只召见你来。”
“承蒙陛下厚爱,只是臣,确实不知。”
皇帝又轻咳了声,没好气道:“少跟朕打马虎眼。众人皆说朕昏庸无道,是,也不是。朕虽为政昏庸,但还算有双眼睛,看得清人心。”
他视线停在站在帘帐外的人影身上,深幽平静,连语调都带了几分行将就木的死气,有气无力:“朕用你,不单是你的才华与品行,更因为你与小砚是同乡,是知己。”
“他在朝中并无根基,重臣老将也并不信他。长此以往,必要被这宫里的魑魅魍魉吞食干净,朕不愿走他走朕的老路,只能替他寻一个助力。”
“好在,你还算争气,没辜负朕的期望。”
“陛下谬赞,这是臣分内之事。”祁叙语气平泛,听不出任何波动。
“行啦,朕也不同你兜圈子,你明白得很。”他目光冷下来,“朕今日的犯病,太医说是服药所致。国师给的丹药朕已经服食十多年,绝不可能有问题,朕要你查清楚,究竟是谁动的手脚。”
“还有,这令牌给你。”
重重帘帐中伸出一只手,太监捧过令牌,呈给祁叙。
“这东西,你拿着。若有用,便用。”
祁叙低眉瞥了眼,收进袖中。
“臣遵旨。”
祁叙指腹摩挲着令牌边缘,眼中闪过几分深思。
这令牌是羽林军的令牌,凭此可号令都城所有羽林军。这令牌自古以来就是皇帝所有,从不假手于人,他倒也舍得。
不过,这令牌与其说是让他拿着,不如说是给宋砚的。
只是他一番慈父之心,终归是要无处安放了。
半晌寂静,忽然皇帝开了口,状似无意问:“近日,你可曾去陪过小砚?”
祁叙:“臣昨日去过。”
皇帝疑心重,宫中耳目众多,不可能不知道他昨日去过宋砚那儿。这么问,不过就是想试探近来他与宋砚的关系。
果然,听到他的答案,皇帝脸上一松,挥了挥手。
“下去吧。”
祁叙行了一礼,屏风后,青黛色的衣袍露出一角。
他收回目光,退了下去。
宫中衣袍颜色规制等级严明,这衣袍是谁的,不必多想。
-
祁叙刚走不久,太监又匆匆推开殿门,碎步走到皇帝耳边,轻声道:“陛下,大皇子来了。”
皇帝半睁开眼,神色不耐:“这么晚了,他来作何?”
“奴婢不知。但看大皇子神色不佳,似乎是及其重要的事。”
皇帝脸上已有几分倦怠,但仍强撑着。
“宣他进来。”
过了会,江隐由太监带着进来。
“参见父皇。”
“什么事,快说。”
江隐放下手,如鹰隼的眸子闪过一丝阴毒:“儿臣找到了父皇今日吐血的罪魁祸首。”
“哦?”皇帝睁开眼,手蜷成拳,身体微微探出,“是谁?”
“国师。”
皇帝手一松,手中紧捏的褶子顺势散开。
“你有何证据?”
江隐眼底愈发得意,面上仍旧沉稳不变。
“儿臣在国师呈上来的丹药中,发现了竹英草的粉末。这草无色无味,长期服用会使人衰老加快,寿命减缓。父皇的病,一定是国师的丹药所致。国师用意,昭然若揭,还望父皇明察。”
皇帝冷冷道:“你多虑了,国师绝不可能背叛朕。还有,谁准你查朕的丹药的?!”
江隐仰起头,眸中闪过浓浓的不可置信。
“儿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分虚言!”
“朕知道你并无需言。”
皇帝透过帘帐看着这个平日里心思最深沉的儿子,心中涌上一股无力感。
他给了他这么多次机会,他却从没有抓住过,一次次让他失望。
江隐眼中的激动还没完全显现出来,就被皇帝一句话斥了回去。
“国师无罪,这味药国师十多年前便同朕说过,是朕自己让他加的。”
闻言,江隐腿一软,几欲跪在地上。
怎么可能!
这药毒性巨大,长久服用一定会死!
父皇绝对不可能知道药性还服用这么久!
对,对,国师是如今五皇子的人,他心爱之人的儿子,他当真要护着,当真要护着了。为了护五皇子的周全,竟然连这种话都编排得出来!
是不是等他西去了,连皇位都要传给他!
要是皇位给了五皇子,他这些年的经营谋划算什么?他这些年的殷勤讨好又算什么?!
说不定等五皇子登基,他连命都保不住。
不行,他绝不能让这件事发生!皇位,一定是他的!
“朕看你也是为了朕好,便恕你无罪。只是你到底是最年长的皇子,理应给皇弟做好表率。如今却如此冒失,实在让朕失望。就罚你禁足抄书半月,不得有怨言。”
帘帐外,江隐压住心中翻腾不止的怨怒,眼底如深潭寒冰,一片冰凉。
“儿臣,遵旨。”
他强撑着身体站起身,目光重重看向帘帐中的人影,跌撞转身,趔趄地往殿门外去了。
等他走后,太监小声道:“陛下,可要派人护送大皇子回去?”
“不必了,有些事,他总是要明白的。”
身边宫女端了药过来,太监接过试了毒,又探了探凉热,才把药呈过去。
一边服侍着喝药一边道:“可是奴婢看,大皇子似乎并未明白陛下您的良苦用心。”
“朕已经仁至义尽,至于他知不知道,那是他自己的事。不过,若是他敢做出格的事,就别怪我这个父皇手下无情了。”
太监舀了半勺药递到他嘴边,“希望大皇子能早些醒悟,明白陛下的心思。”
皇帝喝了一口药,被那苦味刺得眉头一皱,不悦道:“要是明白,早该明白了,糊涂东西。”
第70章
今夜无月,万物沉寂在黑暗中,匿无踪迹。
楼阁之上,女人靠在软榻上,摆弄着纤纤玉指,目光分出一缕来,看向对面藏在黑暗中的人影。
那人一袭青黛色罩袍笼住全身,只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如何?”
“没死。”
女人摆弄手指的动作一停,嘴角勾出一丝讥嘲。
“这都没死,他倒是命大。”殪崋
“但......据太医说,这毒诱发了他的旧症,应该活不了太久。”
女人直起身,冷眸一厉:“太久是多久,莫不是还想当年一样,要等十几年!他等得,我可等不得!”
“放心,这次计划周全,绝不会像上一次,让宋家留下一个祸患。”
闻言,女人脸色好看了点,理了理头上的步摇,双手交握放在膝上。
“听说,大皇子来了?”
“是。”
“他不在府上好生待着,来宫里做什么?”
“他说他找到了给陛下下毒的人。”
“下毒的人?”她慢慢重复这句话,眸底森寒,“他找到了我们?不,不应该。”
若是发现是她下的毒,早该寻来了。
更何况,这可是她亲手下的毒,就是神仙下凡都找不出端倪来。
“他说的是国师。”
“国师?”她眉眼一挑,先是惊讶,接着脸上浮现出得意之色,“没想到人没死,还给我们解决了一个祸患。”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只怪大皇子近来愈发沉不住气,原本我还将他视作对手,如今看来,是我高看他了。”
女人柔柔一笑,“我倒希望他能胜,若是扳倒了国师,五皇子就会少一大助力,到时候,咱们就会简单许多。”
黑影沉下声:“五皇子......比江隐更不好对付,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祁叙。”
女人抿了口茶,轻蔑道:“不过是个近臣罢了,皇帝死了,他什么都不是。”
“纵使如此,我们仍不可小觑。早早除去,以绝后患。”
“就依你所言。”
-
午夜一过,阴云散开,月亮泄出丝缕清辉,将世间外物都包裹在圣洁之下。
一道迅疾的身影街上悄声掠过,脚下生风,一路南行跳进了庄严的国师府。
“主上,出事了!”
过了半刻,一道灰袍身影推开门。
“何事惊慌?”
“主上,是陛下丹药的事!”
国师扫了眼周围,声线粗糙沙哑。
“你随我进来。”
房中点上一盏灯烛,悠悠亮着,一半是明,一半是暗,明灭不定。
“主上,宫里的探子来报,说陛下今天中了毒。”
这消息在宫中被封锁得严严实实,嫔妃宫女们皆以为陛下是操劳过度吐了血,殊不知却是中毒所致。
“下毒之人可查出来了?”
“并未查出凶手,但后来大皇子去了一趟。那探子离得远,只听见只言片语,说大皇子禀告陛下,说这药似乎同主上您有关。”
“陛下作何反应?”
“陛下似乎大发雷霆。”
“大发雷霆?”国师微微眯起眼,抚了抚怀中的拂尘,察觉到此事不太对劲。
丹药的毒性他早先便同陛下说过,陛下既然知晓,便不会对他有怀疑。除非江隐知道了些什么......
但这些年他一直谨小慎微,很少让人抓住把柄,唯一的一件事便是......宋砚的身份。
难道他发现了宋砚是他找来的替身?!
国师手一停,急切问:“陛下今日可有提起过五皇子?”
“提起过,大皇子离开不久,陛下便宣了五皇子。”
闻言,国师脸一沉,浑浊的眼睛闪过惊慌之色。
现在想必陛下并未断定宋砚的身份,若真断定了,也不会宣他进宫试探,如今之计,必须要让宋砚隐瞒住他的身份,不然他也要跟他一起陪葬!
想来是最近北疆的都城子弟回来了不少,才让这大皇子得了些消息。
糟践东西,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女人生的,就知道坏他好事!
“来人,给我拿纸笔来。”
天刚蒙蒙亮,一只信鸽从国师府最高的亭台上飞了出去。
在不远处的树林深处,早有一张拉满的弓箭候着了。
白鸽刚一飞过,一根迅疾的箭矢就从地面射了出去。
大皇子府。
“殿下。”
江隐抿了口茶,放下茶杯。
“找到了什么?”
“正如殿下所料,国师果然有鬼。昨日我跟着他探子进了府,今日一早便看到有信鸽从国公府飞了出去。在下派人将那信鸽射了下来,发现了国师送出去的信。”
“做得不错。”他略微点头,“信呢?”
“在这。”他把信从衣襟里掏出来,呈给他。
江隐打开信,视线慢慢扫过去,眼中激动的光越来越亮。
“好,好!”他叠好信,眼底的喜色都快溢出来,站起身在房里走了几圈,“派人去查五皇子的身份,就从国师这里查,给本王查得清清楚楚!”
他就不信,这次他还扳不倒那老头!
“遵命。”
-
傍晚,祁叙放值回来。
他推开门没见着人,又唤了一声。
院落里空荡寂静得连脚步声都能听见。
祁叙走到她房间,从窗户外见到蜷缩在床上的人,心中悬着的石头一松。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听见有人过来,纳兰初把被子攒紧了些,声音闷闷的。
“你回来了?”
“嗯。”祁叙坐在床上,“今日吃什么?”
“不想吃。”她有气无力道,“你出去吧,让我自己静一静。”
一双温热的手从外面伸进被子里,准确地贴在她额头上。
祁叙皱起眉头:“捂着做什么,出汗了。”
“无事,捂着吧。”
比起流汗,她更不想被痛死。
等了会外头没动静了,就在纳兰初都以为他走了的时候,祁叙俯身抬起,连人带被把她圈进怀里。
“生病了?”
纳兰初别过脸,“不是。”
“那是为何?”
纳兰初咬着唇,苍白的脸上染上几抹绯红,语调急躁。
“你,你先出去!”
她支支吾吾的语气让祁叙愈发怀疑,手拨开潮湿的发往她颈间一探,沾了满手的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