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丞相少年时——青崖浮云
时间:2022-05-02 11:57:50

  其实她原本不必起这么早,但为了不同张氏碰面,她不得不早些起来去割草。
  娘说这种方法叫避其锋芒。
  其实就是想逃过一骂。
  雪一化,地上的草便显露出来,割草比下雪的时候简单了许多。
  一个上午,她收获颇丰。
  纳兰初在山坡上转了几圈,很快就割了满满一大篓。正准备回去,脑袋上就被一个橙黄的东西砸中,砸得她两眼一黑,差点摔倒。
  那圆滚滚的东西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她脚边。
  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橘子。
  纳兰初放下背篓,把橘子捡起来看了看。橘子已经摔烂了,黄色的汁水溢出来,橘子的清香萦绕鼻尖。
  坏掉的橘子在日光下闪着橙色的光影。
  她本不重口腹之欲,不管是粗茶淡饭还是珍馐美味,在她眼中其实没什么不同。只是想起前几日宋砚哥哥收到橘子似乎很高兴,心底有些难以言表的怜惜。
  同哥哥比起来,宋砚哥哥真是可怜极了。要什么什么没有,连橘子都吃不到,每天还得天不亮就起床上学。
  纳兰初望向那橘子树。
  橘子树上挂满了黄灿灿的橘子,一根枝条被硕果压得垂下来。食指粗细的茎杆似乎有些承受不住重量,风吹动着苍翠的叶,细细的茎随之东摇西摆,看上去很有几分摇摇欲坠的危险感。
  纳兰初仰头望树兴叹,失望中掺杂着庆幸。
  这是她能摘到的最高的地方,再高一些她就摘不到了。
  她手拿着镰刀,战战兢兢往前走。
  这株橘子树生长在山坡上,底下就是不见底的深沟。而那枝垂落的树枝,正是悬空在深沟之上。
  应该......
  没事吧......
  她心里也有些发虚,毕竟摘果子平时都是纳兰铮在做,她很少插手,再者娘也不会让她做这种事。但要是就此放弃,橘子就在眼前,又多少有些不甘心。
  纳兰初咬了咬牙,用镰刀小心削掉橘子树上的尖刺。一只手紧攥着树枝,一只手握着镰刀,把那树枝往她这面勾。
  橘子树枝条细,覆载如此多的果子已是极限,在加上人的拉扯,枝干很快就传来咔嚓的断裂声。
  “可千万别断了。”
  她攥紧枝条,空出一只手摘橘子。
  哪知她话音刚落,枝条突然喀嚓一声崩断。
  整根树枝断落下来,橘子乒乒乓乓不断砸落。
  纳兰初下意识抱住树干,却还是晚了一步。
  树枝一断,身体便不受控制地顺着山坡往下滚去,纳兰初眼前草屑乱飞,滚得脑袋冒了金星。
  她护住脑袋,双眼紧紧闭起,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阵钝痛,似乎是被什么挡住了她。
  好歹是停了下来。
  她撑着身体动了下,只感觉浑身上下都痛,痛得就像被马车碾压过一样。
  睁眼望上看,对上头顶的一线青天。
  坡顶上橘子树仍摇着叶子,金灿灿地诱人采撷。
  纳兰初撑着身体艰难起身,刚刚一动,脚上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意。
  她闭上眼,紧蹙的睫羽带着几分目不忍视的况味。
  屋漏偏逢连夜雨,才刚刚滚下来,她又发现了一个悲惨的事实——她的脚被压在石头下面,连动都动不得。
  融雪天正是最冷的时候,她晨起时穿的衣服不厚,薄薄的一层。等日头落下来,气温骤降,跟本撑不了多久。
  这下怕是只能等死了。
  纳兰初越想越难受,最后忍不住哭起来。
  -
  哭得正伤心的时候,一道黑影笼住她。
  纳兰初一噎一噎抬起头,对上一双寡冷的眼。
  祁叙穿着一身破烂不堪的衣服站在她面前,手里拿了根竹棍。
  她抹抹泪,哽咽问:“你,你是来救我的吗?”
  少年没说话,淡淡的眉眼扫过她脏兮兮的脸,最终停在她脚上。
  纳兰初下意识躲避了下,脚被牵动,疼得她眼角又冒出了泪花。
  祁叙蹲下身,冰冷的手指停在她脚踝半寸,顿了顿,又收回手。
  看他有所回应,纳兰初又快哭了,是劫后余生感动哭的。今天要不是他经过,她定要冻死在这里。
  纳兰初欢喜不过半刻。
  很快祁叙又站了起来,重新拿起探路的竹竿往前走去。
  仿佛就像没有看到过一样。
  纳兰初慌张问:“你还回来吗?”
  少年没有回答,身影融入青翠的竹林中,冷漠得彻底。
  纳兰初咬咬唇,心里被难言的苦涩充斥着。虽然,他并非一定要救她不可,但是转身就走未免也太过无情了点。
  算了,娘说万事得靠自己。
  她吸吸鼻子,把脚轻轻往后抽。
  过了半刻,纳兰初已经疼得额头冷汗直冒,脚还是被压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一只手推开她放在脚边的手。
  纳兰初侧过身,看到原本已经走远的人去而又返。
  他脚边放着大小不一的石头,大的有石磨大小。
  这么重的石头,他是怎么搬来的?
  她正想着,祁叙走到她跟前,把石头一层一层往她脚边的缝隙垒上去。
  祁叙一手搬起石头,另一只手往下加石头。纤瘦的手臂青筋紧绷,在衣衫遮掩的地方,几道伤痕迸裂,刹那间就染红了布料。
  石头越垒越高,脚踝离石头底部已经有了一指的距离。
  纳兰初动了动,发现还是疼得厉害。
  “那个,你能帮我把脚抽出来吗?”
  说完纳兰初就忍不住捂住脸,这实在不是一个贤淑闺秀该说出来的话。若是让她娘听到,非得让她抄几十遍家规不可。
  墨黑的羽睫下漾过些许微澜,祁叙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又恢复了往日里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他俯身抱起纳兰初,把她的脚抽出来。
  看到她脚踝的青紫以及不自然的弧度,祁叙立刻明白过来,原来她是脚扭了。
  小姑娘双手抱膝,蜷缩成一圈,像只脏兮兮小猫。
  格外让人......爱怜。
  祁叙捏紧拳,掐断这种不该有的情绪。
  可怜。
  他有什么资格可怜别人。
  -
  “谢谢。”纳兰初还沉浸在被抛弃的悲伤和委屈当中,没料到他是去找石头救她。
  劫后余生的喜悦夹杂着浓浓的内疚,烧得她脸上微微泛红。她悄悄瞅了祁叙一眼,见他没有看她,不禁松了一口气。
  真是。
  太丢脸了。
  “你先走吧,我,我自己能行的。”
  纳兰初结结巴巴的,掺杂着催人的急迫感。
  祁叙目光移下来,停在她脚上,意思不言而喻。
  她脚上有伤,走不出去。
  天一黑,她只有两个结果,要不就是冻死,要不就是被狼拖走饱餐一顿。
  反正都是必死无疑。
  瞥见他扭捏的模样,祁叙心中嘲了一声,死到临头还嘴硬。
  他走到纳兰初面前,黑沉沉的眸子看着她,又指了下肩膀。
  明眼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经此一遭,纳兰初大小姐的矜持已经消失殆尽,毕竟还是命比较重要。
  内心做了不超过眨三次眼的思想斗争,她趴上了祁叙的背脊。
  少年背脊消瘦,却有着青竹宁折不弯的坚韧。他每一步都走得及其稳当,像是精心计算过一样。微风拂过树林,掀起他破碎的衣角。
  纳兰初呼吸一滞,破衣之下,丑陋的伤痕交错纵横。有的已经愈合,只剩浅浅的痕迹,有的虽然结了痂,却仍旧张牙舞爪盘踞在皮肤上,触目惊心。
  她安安静静趴在他背上,不敢有丝毫动作,甚至恨不得自己少几斤才好。
  该是多么狠心,才把一个好好的人折磨成这样?
  从坡底到坡顶并不远,但祁叙还是走了近一个时辰。
  到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两人回到那小破屋。祁叙把她放在稻草堆上,开始生火。
  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刻钟,纳兰初还是先憋不住了。
  她先是倒了声谢,祁叙没理。
  接着又旁敲侧击问为什么不愿意接受她的好意,祁叙还是没理。
  最后纳兰初自暴自弃,问他为何总是板着一张脸,祁叙转过身,寒冷的眸子中藏着浓郁的不耐,冻得立刻让她噤了声。
  纳兰初低下头望着红色的火光,思绪开始神游万里。
  他一直不说话,难不成是个哑巴?
  难怪一直不张嘴,原来小小年纪就哑了。
  他身上那么多伤,肯定之前收到了的虐打,说不得嗓子也是被毒哑的。
  纳兰初瞅着他,眼中溢出的同情目光藏都藏不住,让祁叙想忽视都不可能。
  他正想同她解释,心却像被什么敲打一样突然一震,一股浓郁的无力感弥漫开来。
  说到底,他们不过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她早晚有看清他本质的一天,如今说的这些无用的东西,只会成为他以后被攻击的靶子。
  祁叙,你怎么还没明白。
  你是随时就能被人抛弃的人。
  他垂眸藏好眼底的嘲讽,往火堆里扔了一捧碎叶。
  火焰腾空而起,光亮映照满屋,仿佛一切都温暖了起来。
  ‎
 
 
第12章 
  火光闪烁,身体很快热起来。
  脚踝越来越痛,简直和她当时被张氏揪耳朵差不多。纳兰初轻轻动了动,浅浅抽了一口气。
  很早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是个易痛体质,只要身体某个部分受了一点点疼痛,痛觉就会被无限放大。小时候她被蚊子叮了一下,一直抱着娘哭哭啼啼,哥哥还说她娇气。现在长大了已经好了很多,虽然不至于在外人面前哭出来,但痛苦的表情就是让她再修炼个两三百年都抑制不住。
  她抬起眼看看对面。他阖着双眼,背倚在那张断腿了桌子旁,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他能把自己背回来已经仁至义尽,再说他身上也有伤,总是求他帮忙也不太好。想着想着,纳兰初靠着稻草垛就睡了过去。
  她今天起得早,加上刚刚滚下山又被吓了一顿,困倦早已徘徊在眼前。脑子一空,疲惫就沉沉压住了眼皮。
  就在她睡熟那一瞬,对面的人突然睁开眼。
  眼中异常清明,寻不见一丝睡梦初醒的朦胧。
  视线之中,少女脚踝已经透出些微的青色。距她摔下去已经过了几个时辰,伤处一直没有得到处理,应该是淤血了。
  祁叙默了默,站起身,打算去外面找点吃的。
  方才走到门前,又折了回去,半跪在地上,一手按住她的腿,另一只手用力把她脚掰了回去。
  纳兰初正睡得香,脚上冷不丁传来一阵剧痛,她先是啊了一声,接着下意识往前面踹去。
  察觉到不对劲,她连忙收回脚,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她的脚,好巧不巧,正踹在他脸上。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纳兰初睁开眼又慌忙闭上眼,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
  惨了,惨了。
  不会把她连人带筐扔出去吧!
  周围很是安静,只听见木柴噼啪的声音。
  半晌没听到动静,纳兰初悄悄睁开一条眼睛缝。
  他坐在地上,神情仍旧冷淡,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有时候,纳兰初也很羡慕他这种不动声色的冷淡,若是做了坏事,单看表情绝对看不出来。不像她,每次一干了什么事,一说话就露馅,好像就在脑门上刻了“是我干的”四个大字。
  就因为她藏不住事,哥哥在做一些会被娘骂的事情的时候都会避开她,只怕娘一问她就像倒豆子一样和盘托出。
  祁叙折了几根竹条放在火上,眉眼低垂,墨黑的眼被镀上一层流辉。
  从他神情实在是看不出来什么,纳兰初想了想,觉得还是应当道一声歉。
  她伸出两指,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服。
  “刚刚,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本来鼓起勇气才说出这句话,没想到对方冷淡的眸光往她脚上扫了一眼,转过头继续折竹条,什么都没有说。
  果然......是哑巴吗?
  她放下手,弄不懂现在是什么心情。
  脚上的疼痛已经好了很多,虽然不晓得刚才他做了什么,但是肯定是在帮她。
  而她......
  不仅不知恩图报,还恩将仇报把他踢了一脚。
  那一脚踢得重,她听着都疼。
  纳兰初恍然记起她摔下来的时候顺手拽下来一个橘子,在衣兜里翻了出来。虽然他看上去不介意,但赔罪礼还是要给的。
  更何况这橘子可是她拼了命才摘下来的,还差点搭上了她的小命。
  礼轻情意重嘛。
  纳兰初把橘子放在地上,往他手边推过去。
  “今天多谢你救我,这个,给你。”
  岂料祁叙看都没看,手里拿着竹竿,拨动着地上残余的炭火。
  纳兰初:“......”
  “这是我从树上摘的,只有这一个了。”
  祁叙依旧没理。
  “真的只有......”
  纳兰初看出他眼中不耐,立即乖巧闭上嘴。
  祁叙哪里不知道她只有这一个,毕竟他是亲眼看她为了摘这一个橘子摔下去的。那橘子树长的地方,即使是他也得小心谨慎。也就只有她,初生牛犊不怕虎,去摘长在崖边的那根树枝上面的果子。
  他那时正在地里挖野菜,一抬头就见她摔了下去,连提醒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等到他走到悬崖下,很远就听到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一边哭还一边说自己若是回不去了怎么办。
  听她还哭得出来,祁叙不知为何心里就松了一口气。
  至于平白被踢了一脚。
  被打得多了,这一脚实在微不足道。
  他余光扫过地上的橘子,又见她眉眼写着委屈,心里不禁生出疑惑。
  这橘子不是她想要的么,给他干什么?
  这边,纳兰初摸不清他的心思,只得窘迫地咳嗽了下,说道:“天色已晚,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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