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佪冷笑出声,普通丫头,喜欢就随意搁置,何不干脆说是给他找了两个暖床的工具,母亲这是欲用这些手段将他留着,难道她真的急了,自从出了大哥那事,母亲做事已不那般急迫了。
他问道:“林妈妈,你也是看着我们兄弟姊妹长大的,今儿你跟我说句实话,这两个女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氏绞着手里的绢子,似是心里纠结着要不要说出来,想了想终是松开了手里绞得皱巴巴的绢子,极小声道:“佪哥儿,是那位姜小姐和夫人这般说了,所以夫人才给佪哥儿屋里送了两个丫头去,那姜小姐说,佪哥儿还太小,没开窍呢?”
孟佪心里升腾起一股怒火,这股怒火慢慢地燃烧了他的五脏六腑,里头似是一块烧焦了的炭,那乌黑的浊气从体内缓缓而出,源源不断,能将人堵死了去。
林氏叹一声道:“其实我也不太赞成这位姜小姐做佪哥儿的妻子。”
孟佪意外地瞧过去。
林氏道:“这女子心眼太多,口腹蜜饯,总归不是个能好好过日子的人,人还是安分点的好,不需要多聪慧,反而能过好日子。”
“佪哥儿回去吧,老太太今晚上是笃定不见你的,那两名女子你要是不喜欢,明日里退回来便是,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也别和老太太动气,为了别人不值当,找着机会,我也会和老太太说说。”林氏轻言细语的劝说。
孟佪的脸色好看了些许,将心里头的那团火掩埋了些,和林氏道了别,又回到了祥禾苑,回到院子里,却见那两名女子环抱着双臂缩头缩脑站在院里头,穿着清凉,风一吹,那两名女子禁不住的浑身颤抖,惹得经过的两名家仆忍不住看了过去。
本来稍稍下去的火气蹭的又冒了上来,他冷冷吩咐道:“你们两给我站住。”
那两名家仆一听到这个声音,往院门口看去,见孟佪脸色相当不妙,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嗫嚅道:“三公子,您有什么吩咐?”
墨潭这时候也走了过来。
孟佪道:“把她们两给我绑起来打,打死为止。”
两名家仆一愣,随之反应过来,嗫嗫嚅嚅应着是,两名女子瑟瑟发抖跪下来求情。
孟佪连看都没看一眼便走回了屋里,不一会儿,女子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似乎连隔壁宅子都要听到了。
孟佪坐在椅子上,双手捂在脸上,那声音甚为凄楚,他却想着回来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这后宅里被一个外来人牵住了鼻子,把手伸得那般长,这是想控制谁,想害了谁,不惩戒一下,怕是这后宅永不得安宁。
他又想到大哥那张脸,鲜血淋漓的模样,根深蒂固的存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也许这是他永远的阴影。
他自小跟大哥关系好,仿佛是他身后的影子,大哥比他大六岁,什么都比他懂,却也不嫌弃他不懂。
不知从哪一年起,大哥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问他怎么了?他说是母亲不允许他和一个女子在一起,不允许一个唱曲的女子进孟府的家门,他说,以后你千万不要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后来他在宅子里的时候越来越少,家里的奴仆议论,说大爷在外头置了宅子,这孟府他不要了,也不知这些话怎么就传到了母亲的耳里,母亲一发怒,将大哥关了起来,关了好几个月,后来大哥逃出去,再回来就是他最后鲜血淋漓的样子。
孟佪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一种深深的恐惧袭上了心头,那是他的亲兄弟,从小带着他长大的,就那样的死在了他的面前,而这一切或许都因他母亲。
母亲待他们本就极为严厉,是个说一不二的存在,也是从那以后,他生出一丝莫名的恐惧感,母亲的不可忤逆,不怒自威都深深的刻在了他的骨子里,他不想像大哥那样,所以他开始叛逆,故意和母亲对着来,跟着舅父去了扬州,这样他才能心安一些。
或者忤逆多了,母亲也就习惯了,也就不再管他。
或者在他的骨子里,是怕这样一个女人的,这个女人能掌握他一些命运,所以他怎么能再娶一个这样的女人回来,那是一件怎样可怕的事情。
“三公子,再打就真打死了,这女子看着也是可怜,他们也是听从主子的安排,身不由己罢了。”墨潭道。
孟佪长长叹一口气,挥了挥手,示意就此作罢,而后道:“墨潭,你明日帮我把那只鸽子买回来罢。”
墨潭先是躬身作揖,然后应了声好方才走了出去。
第19章
玉兰小筑内,姜姝拿着一本佛经,上头密密麻麻的字如星罗棋布,都说念佛经能静心,可自己这心俨然是没在这上面。
她的心思飞到了祥禾苑,不知那边今晚会怎样热闹,手穿过柔软的发丝,拿起一缕在食指上打着圈儿。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女子凄厉的惨叫声传来,姜姝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仔细一听,是实实在在的惨叫声。
少顷,珠儿从外头走了进来,慌乱与惧怕占据她的眼底,那种凄厉的惨叫声恍惚是鞭打在她身上那般,她整个人微微颤抖,腿有些发软:“小,小姐,你听见了吗?”
姜姝瞧了一眼她,哼笑一声:“怕什么。”
“这主意是小姐出的,这孟公子这样不怜香惜玉,会不会对小姐做出什么事来。”珠儿道。
姜姝放开手里的那缕发丝:“他还能杀了我不成,况且这主意可不是我出的,我只是那么一说,孟伯母要这么做,我又有什么法子。”
“我刚才看到孟老太太刚出了院子,急急忙忙的带着一群丫鬟婆子去了,嘴里还咕哝着什么,似是在骂孟公子,说他不省心。”珠儿将方才看到的全都说了出来。
“她是怕有人把那两个丫头打死,这传出去名声不太好听,毕竟那两个丫头也是奉命行事。官宦家不就爱虚名吗?。”姜姝说着站了起来,一头青丝垂散在腰间,她走到床边坐下,恍然道:“没想到他真的是个我行我素之人,根本不在乎别人会怎么看待他,全凭他自己的喜好,也不给他母亲分毫面子,他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借他母亲的脸面打了我的脸,警告我不要再掺合他的事情,或者掺合他孟府的事情,否则他会不惜颜面,也是告诉他母亲,真真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可惜他这份特别不是给与我的,珠儿,你说他眼里怎么就没有我半分。”
“小姐,我如今终于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孟公子了,他不像别人那样花心,院里没有一个贴身伺候的丫头,像我们家老爷,他对夫人很好,可还是纳了好几位姨娘,孟公子所想大概和别人不一样,可惜…”珠儿没说完。
想了想珠儿还是道:“可惜他对小姐无情,小姐要是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肯怕要吃亏。小姐听我一句劝,别把心思花在一个不爱小姐的人身上,不值得。”
姜姝心里乱糟糟的,有些烦躁道:“你说的我何尝不懂,自打见他第一面起,就像被他下了蛊。命运让我们相遇,却是一个苦果,你别担心我了,从明天起,我待在这个房间不出去就是,你就说我病了,只希望父亲母亲快些来,这孟府不是我该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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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黛好些天没出院门,每天开着窗户对着窗外的树枝发呆,那只颜色稀奇的蓝毛鸟偶尔会来看她,她就会把它当成一个人,和它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有时含秋给她端来点心,她就把点心放些到窗台上,那鸟也是个不怕的,见没人的时候,就会啄些点心来吃。
但这一天,窗台上忽然多了只鸽子,那鸽子甚是胆大,那细细尖尖的爪子朝那只蓝毛鸟一踹,蓝毛鸟只敢远远的站在树枝上,瞧着鸽子吃得香甜。
青黛看到这一幕笑了,果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一幕给她增添了不少乐趣,庭院深深,能有一只鸟和一只鸽子陪伴,日子不至于过的这么孤单。
她也会在窗台多放些吃食,这样鸽子飞走的时候,鸟还能捡着些漏子。有时候她看着鸽子飞走,不知它会飞到哪儿去,可能是无意闯入了这里,可能它的家是在府外头,真好,它是有家可归,不像她,也许只能一直往前飞,永远没有尽头的往前飞。
有时候她看着湛蓝的天空,也会觉得这样的日子已经很好,心中亦不敢再有那些奢望,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一日,母亲来了,她把窗台关好,可能是怕母亲看到那两只笨鸟,桌上还是含秋拿来的那几样点心,还有一壶清茶。
两人寒暄了几句,青黛问道:“父亲的病好些了么。”这大概是她最关心的事情,若是父亲的病好了,以后她若是出了这宅子,也还有个安生之所。”
薛氏拿着刺绣滚金边的绢子,擦了擦额角细密的汗珠,道:“你父亲也不知是怎么了,这病好了又坏,坏了又好,还是这身子太虚,本来是想着病好了,赶紧去书院谋个活计,但这病一直拖着,也暂时没得法子,只能先将养着,不过这手里头是越来越紧,你父亲那病可不能真拖着。”
青黛懂她的意思,稍一沉着,就站了起来,从雕花的黄花梨柜子里拿出来一个盒子,她把盒子放到了桌上,道:“母亲,这是我为二爷抄写佛经,老太太给我的,这里有吃有喝,反正放在我这里也是收着,你拿回去,务必请个好些的大夫,给父亲好好瞧瞧,希望他早日康复。”
薛氏一看这精致的匣盒,眼中一亮,不由抚摸了过去,将铜锁打开,看着里面那一盒子的首饰,忍不住暗暗吞了吞口水,道:“这,这都给我了?”
青黛点点头。
薛氏忍不住舒怀大笑:“你这丫头可以呀!住这么大房子,又有这么多用不完的金银,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是说抄佛经得来的是吗?那以后你可得多抄点,你瞧人家对你多好。”
青黛微微垂下头,默不作声,舌尖像喝了一壶极浓的茶,苦涩中夹着微微的涩意。
“你这丫头,跟着你父亲读书习字,总算有点用的,总算是能派上用场。”薛氏没瞧见她那微垂的脸,一个劲在那说着。
茶凉后,薛氏走了,青黛摸了摸膝盖头,将养了这么久,这膝盖才算是好了,大夫说幸亏她年轻,才能恢复过来,否则总是要留下些旧疾。但伤筋动骨一百天,哪能好的那般快,而且哪能和以前相比。
她想着既然腿好的差不多了,从明日起,还是要去给老太太请安,总不能呆在这秋祺阁一辈子不出去,就算是李氏,也还是每日带着孟丹去请安,她实在没有那个理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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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从老太太屋里出来,一屋子的人迎着朝阳朝各自的院落走去,青黛偷偷瞟了一眼孟佪,不知他为什么还没有动身去扬州。
府里最近发生的事情她多多少少也知道,听说他差点打死了两名丫鬟,和老太太大吵了一架,这件事情众说纷纭,各持己见,青黛就算待在秋祺阁不出门,也还是知道了些。
她心想,也许那日他就是专门和自己这样一说,怕麻烦吧,毕竟他们的身份摆在那,也许他对自己是出于一种怜悯,也许不是喜欢她。不过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不想参与到这些事情里面去,想到在佛山寺遭遇的那些,心中不由怕了。
她听到他说要去看望二哥,不由又偷偷瞥了一眼他,待他们都回了自个的小院,这同行的路上就只剩下他们两了。
青黛只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再不多去瞧他一眼,风徐徐吹来,似是吹散了些许的阴霾,春暖花开的季节,衣薄风大,裙角袖袍随风迎舞,那宽大的袖袍打到了离她不远的孟佪身上,青黛将袖袍捏在手心里,又拉开了些距离。
孟佪道:“随它就是。”
青黛看他一眼,他今日穿着水蓝色天蚕冰丝织锦长袍,腰间系着细细丝绦,丝绦随风飞扬,像他这个人,也像他说的话,可自己是不能这般随风起舞的人,只能捏紧自己的袖袍,让它安安静静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才能觉得安全与踏实。
她道:“我不像三弟那样,可以随心中所想而说,可以随心中所想而做。三弟应该知道这个世界对女子有诸多束缚,哪能随意任由风起。”
孟佪若有所思瞟了眼她,道:“你最近还好吗?”
听到这个“你”字,青黛忽然想到他从来没有叫过她二嫂,是因为自己当不得他二嫂,还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把她当二嫂,而把她当做了一个女子。他总是这样,就像那日给她药也是这样,嘴上说着道别,又来给她药,那心思总是让人去猜,让人去惦记,收起心里的那些想法道:“劳三弟挂心,挺好的。”
“我最近养了一对鸽子,一公一母。”孟佪忽然道。
青黛不知他怎么忽然又说起了鸽子,不过他这一说,自己倒想起了窗台上的那只,只不动声色瞧了眼他。
孟佪笑道:“这只公的鸽子整日里在外游荡,也不知是跑到了哪家去野,肚子吃得鼓鼓囊囊的回来,连我给它备的食粮,它也是连看都不看,要不是家里还有只母鸽,它怕是连家都不肯回了。”
青黛想起那只贪吃的鸽子来,有时候吃完了外头的,还会跑到里头来吃,真是胆大的很,还会跑到她身上来蹭蹭,着实灵气的很。
“近来,我那里倒是来了一只鸽子。”青黛将那鸽子的外形描述了一番,道:“我不知那鸽子是谁家的,不过是挺贪吃的。”
孟佪笑笑,朗声道:“是不是你的点心比我给它备的食粮香些,所以它才总是跑去你那。倒是让你少了些口福。明日里我让人送些精致的点心来,也算是为我这鸽子赔不是了。”
青黛微沉吟:“这鸽子确实比较野,要是不关着,准得飞出去,三弟何不关着它,那点心我本来也吃不完,倒不用专程给我送来。”
沉默了一会,孟佪终是道:“其实我倒是知道这鸽子跑到你那去了。”
青黛倏地转过头看向他。
孟佪道:“这鸽子回来时,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梅香,这梅香我只在你身上闻到过。真是巧,它似乎和我一样迷恋花香。”
青黛心中因为这几句话而乱跳起来,其实真不想因为他几句话又乱了心智,可这一刻心不由他控制,两人静立于风中,相对无言。
他是什么意思?
良久,青黛极小的声音随着风传到了他耳中:“你不去扬州了吗?”
“暂时不去了,既然我不能干涉别人做什么,那我就做自己想做的好了。”孟佪也轻声道。
他想做什么?
“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情,就先不去二哥那了,改日再来。”孟佪说着朝她微微笑了笑,转过身就走了。
青黛扭过身看着他慢慢远去的身影,他这哪是去看望他二哥的,他总是这样,忽远忽近,勾起人的心思,可这次似乎与以往不一样。
第20章
小叶紫檀镂空雕花的大床上,青黛着一身芙蓉色烟萝纱衣侧躺着,敞开的窗户外徐徐的微风吹来,让人的毛孔都舒张开来,浅睡了大半个时辰,忽闻得清脆的鸟叫声,悠悠转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