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正常人?宋怡很无辜,宋怡很无奈。半天,她挤出一句:“陛下还真是没脸没皮得紧。”
十多载岁月里,宋怡一直遵制守礼,便是这般犀利的言语,她也是甚少会说的。
她如所有待字闺中的女子一般,有母亲教导她要如何端庄大方,温柔贤淑。
她如母亲所愿的,长成了一位温柔贤淑的女子。曾经一度的她以为她会普普通通一辈子,最不普通的时候,便是她一身红妆,与顾知文喜结秦晋的那一日。
一切,便都是她以为。变故最终来了,悄无声息便来了。她嫁人了,真正的十里红妆,嫁给了她心中难以纾解的那口怨气,她为的只是报复。
安诸笑意散漫和煦:“你觉着不妥?孤倒是觉着这办法很好。一来,孤是帝王,自然一言九鼎,说过看完对你负责,便是会对你负责。
再来,你已入宫来,你是孤的女人,不论如何讲孤都该对你负责的。方才你叫孤易安的时候,孤听着很是受用的。如何现在又改口了呢,再叫一回罢。孤愿意听。”
宋怡还是太嫩,尽管她已在刻意的改变,到底是敌不过无赖惯了的安诸。
安诸继续道:“不愿再那般唤孤?孤要如何的你才不再这般防备于我?”
宋怡看不透他,依旧没做声。
“你可知便是方才,你说孤没脸没皮,孤便可治你不敬之罪。”
他搂过强撑着身子摇摇欲坠的宋怡,她倔强的模样看在安诸眼中煞是可爱:“可是记得在听雨轩,孤承诺过你的,便是你入宫来,孤便护你一世。”
“孤心悦你。”阿怡。
宋怡靠在安诸怀中,安诸言语时候胸膛的起伏,胸膛中砰砰的心跳声她都感受得清楚。只是,他所谓的心悦,有几分真,宋怡不敢确定。
她依旧一言不发,沉默是她最好的保护盾。安诸是一位帝王,一位让人摸不透看不透的帝王。
最是无情帝王家,她曾经相信过所谓的情爱,到头来死了一回没死成,为了心头堵着的一口气入了深宫。
他是说过护她一世,她全然只当那是安诸所说的场面话罢了。不能当真,不敢当真。
安诸索性说开了:“如何的不说话?白日里你不是让孤直言要你做什么吗,孤说了,孤心悦你,要你对孤负责。”
“陛下。”
“唤孤易安。”
“陛下,臣妾入宫有私心。臣妾——”
“孤不需知道。”该知道了他都知道了。安诸环着她:“你只要回答孤,可是有半分的心悦于孤?”
宋怡再一回的沉默。
安诸眸中黯淡了几分,言语依旧是维持那一份的散漫轻佻:“好了,总之你是看过孤的身子,如何的你都要给孤一个信儿,你是要对孤负责,还是孤对你负责,全由你来决定。”
怀中的人依旧不做声,安诸悠悠一笑:“孤对你的用心你不需去猜度,孤只是想要你的心而已。穹门之人好似对顾相府有所图谋,你近些日子要小心身边的人。若月你也见过了,她身家清白,有她伺候你,孤放心。”
安诸拉开缎面被子:“睡吧,你病着,该要多休息的。”
宋怡早就熬不住了,她这病着的身子真是一个拖累。
安诸这番动情的言语说下来,足足的说了大半个时辰。她开始清明的时候还想要如何的回安诸几句,可是到了后来,她只能努力维持脑仁中仅存的一丝清明,只求别昏了脑子讲自己的身份说了出去。
安诸扶她躺下,她任由他摆布。
躺进被中环住宋怡,安诸不忘记总结今日的谈话:“你身子虚,今日是孤太过着急了,要不要负责,要如何负责,这件事你我日后再议。”
末了,安诸不忘提醒她一句:“日后无人你便唤孤易安,若再是生分,孤不介意早些商议「负责」的事。你终归是瞧过了,孤会记着向你讨回来的。”
转眼半月。
宋怡呕血了。宋怡身子中的毒清除干净了。宋怡继续养在床榻上。安诸为宋怡加了一床厚厚的新被子。宋怡病大好了。
秋日到了末尾,天气越发的凉了下去。安诸询问了司太医,最后在屋中升起了一炉炭火。
宋怡身子虚畏寒,升了炭火她不用再日日捂在厚实的被子中。
她已经能下床了,脚上力气恢复过来,不似半月前那般沾了地虚浮得走不动道。
第69章 养病(六)
太医说她该要下床多多走动, 有益于身子康复,安诸不放心,若月便在她下床走动时形影不离的搀扶着她。
宋怡无奈,只得让若月扶着。因为安诸说了, 若是不要旁的人搀着, 他可以亲自动手。
“娘娘, 喝水。”
“嗯。”来回走了三五圈, 宋怡累了,方才坐下若月便给她递来了茶水。
“若月,今日太医过来请脉的时候我问过了,太医说我可以走远些也无妨了, 明日便出去外面走走罢。”
“娘娘明日想去哪里?”
宋怡想了一会儿:“你在宫里的时间比我长, 可是知道这附近哪里景色比较好看的。”
“娘娘, 你真的要出去啊。”若月看着宋怡不太敢接她的话:“陛下前几日说了, 你还是洛云宫中走走就好了。”
“他又不过来,我们先出去走了再说, 陛下来了若是问起,你不必言语就是。”
若月其实也是担心宋怡的身子,并不是因为对安诸的言听计从。半月来能养好,其中的艰辛她都看在了心上。
宋怡的病其实很是棘手,这些都是安诸与司太医私下讨论的, 从未告诉过她。
若月在一侧服侍,不免是听了一些的,安诸下了封口令, 她也只得将一切埋在心上。若月看得出, 陛下是真心对昭仪娘娘好的。
但她不明白为何昭仪娘娘对待陛下,总是有几分的疏远。
“陛下也是, 都三日不曾过来了。”若月低声道:“听闻陛下这三日都往宁池宫走,去过之后便回去东曲宫,也不过来洛云宫瞧瞧娘娘。”
他不过来才好。宋怡道:“陛下公务操劳,不过来也好。若是陛下过来,太后又过来了,该是我的罪过又大了。”
“娘娘。”若月听宋怡这般说,总算是有些明白了安诸的用心。
“终归无所谓,陛下来或不来都一样。”同床共枕大半月,安诸做得最为逾矩的大概就是抱着她睡。
自九岁投奔顾府上,宋怡便与母亲分床而睡。宁氏很忙,日日早起晚睡在为别人做绣活,兴许是为了让她睡的好些吧,自那时起宋怡便是一个人睡了。
她已经不记得身边睡个人是什么感受,安诸让她再次体会到了,那便是——挤,很挤。
床榻那般宽敞,安诸却生生要挤着她睡。
前几日,宋怡在洛云宫中走动时候,倒是听见了些关于他的言传——安诸实则喜好龙阳。
再是想到她初初入宫的时候,在安诸极力要求下,宋怡满足了他的要求亲了他一下,那时候……兴许这言传真有几分的可信度。
毕竟除了抱着她睡,安诸似乎真的未曾对她做过其它。
台宁宫,太后坐立难安。
三日之前,她以探病的名义来到洛云宫中,明里暗里将宋怡责备了一番,大致便是说她不识大体,蛮横专宠。
宋怡很冤,却也无话可是,毕竟安诸大半月的确是在洛云宫吃住的。
太后之举实属无奈,手心手背都是肉。一个是自家皇儿看上的,另一个是自己的侄女。
自归宁后过去半月余,水怜儿称病徘徊在郡主府中不肯回宫,思来想去,太后也只能让宋怡委屈些了。
自家皇儿好不容易有个放在心上的人儿了,忍着要晚些见着皇孙的心疼,她往洛云宫走了一趟,做了次黑脸。
这回好了,她去过之后安诸便从洛云宫搬回去了东曲宫,三日都未再踏入洛云宫半步。
“娘娘,洛云宫那边的人儿来报,陛下今日还是未去洛云宫那边。”
“还是未去?”太后揉着眼角:“今早他来请安的时候,不是答应哀家会过去看看么,如何的没去?”
辛嬷嬷微太后添了茶水:“宁池宫的方修仪这几日得了癔症,陛下这些日子都往那边去了,今日似乎闹得凶,陛下又过去了。”
“罢了,罢了。”太后叹息一声:“水贵妃那边如何?”
“娘娘的话已经送去了郡主府,水贵妃收了陛下送去的首饰,病已大好,说是明日便要回宫给您请安。”
“洛云宫那边呢?”
“顾昭仪这几日身子大好,听闻已可以下床走动了,那边的人过来说,前几日昭仪娘娘是在芳华殿里走动,这几日她出了芳华殿,大多在洛云宫中来回走动着,说那样对身子康复有益。”
“能下床了?”太后眼中满是喜悦之色,好似已经有一个白白胖胖的皇孙抱在怀中:“差人送些上好的药材过去。对了,去年硕禾进贡的金丝燕窝可是还有?”
“还有。”
“一并都送过去罢。这几日天气凉了,该是要赶制的冬衣也让制衣坊抓紧些,你去看看可是有做好的,先拿两套给洛云宫那边送去吧。”
“是。”辛嬷嬷受了太后懿旨,赶紧又出去安排。
秋寒料峭,宋怡身子方才大好,她要出洛云宫走走,若月不敢马虎,拿出一件绣了寒梅花样的白缎红绫滚边的斗篷为她披上。
外面风大,虽是日光普照,一阵秋风吹来宋怡不住紧了紧身上的斗篷。
一路走出洛云宫,宋怡再次的惊叹宫中陈设的奢华考究,若月引着宋怡往洛云宫附近的御花园一角走去,那处安置了好几个园子,最近的一处是荷花,另外一处稍远的是菊花,最远的那处是梅花。荷花凋敝,菊花正盛,寒梅未绽,最好去的自然是菊花园子。
“娘娘,你小心些。”
“嗯。”宋怡踏上台阶,慢慢走近亭子中坐下:“甚久未走这般远了,还是有些累的。”
“娘娘你若是累了,我们便可回去。”
“歇息一会儿便好了,这是到荷花园子中了罢。”
“是的,娘娘。你瞧那边,最大的荷花池在那,附近点缀了几个小池子,开花的时候很好看,若是往池子间的道上走,还能嗅到好闻的荷花香气。夏天的时候奴婢最喜欢往这边走了。”
“看规制若是夏日却是一处好景致。等着明年的夏日定要过来瞧瞧。”
亭子的不远处有个大池子,池子中枯枝横生,看了不免让人徒生出来几分寂寥。
她不住想起入宫前寻死那一回,她跳的也是这般的荷花池,池水很凉,跳下去的时候她大致是有些后悔的,更多是解脱。
安诸将她拉了上来,那一回他好似也生气了。
宋怡抬手仔细审视掌心,碎玉划出的疤痕已经愈合脱落,掌心皮肉白嫩。
而伤痕若是划在心上,却依旧还会痛。玉锁摔碎的时候,顾知文担忧失态的情景好似就是昨日,不过半月多,他们已是陌路人。
若是那日她穿了嫁衣还未走出顾府,她开口,顾知文可是会带她走?
宋怡一直在想,最终她留他一人在原地没落。她不想将所有的美好都打碎,至少在顾知文心上,她大概只是与他赌气方才入了宫。
“荷花可好看了,若是夏日来了——娘娘,你又走神了。”
“哦。”宋怡淡淡笑着:“方才想到落水时候我好似看见过这片池子。”
“便是那边。”若月指向方才一行人走来的方向:“我听其它的姐妹说,娘娘你便是在那里落水的。”
“难怪方才走过那边的时候便觉着周围景致有些眼熟。走吧,歇息够了,慢慢走过去大致还是需要些时间的。”宋怡起身,就见石凳边有一个香囊:“嗯?这是谁人落下的。”
将香囊收入袖中,宋怡继续缓缓前行,尽量了选着宽敞的道走。
一月落水两回,回回都险些送了卿卿性命,宋怡对水还真是有些怕了。
东曲宫,御书房。
安诸持了一张折子,拧眉起身:“这一堆折子可都是写得甚好,家国天下面面俱到,倒是数落得孤无话可说了。”方惟啊方惟,你这短见寻得真是时候。
小通子立在一侧不敢搭话。大半月过去了,纸终究包不住火,刑部尚书方惟于刑部大牢自尽一事终于东窗事发,不过即是几日的时间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安诸端起茶盏又搁了下去:“怎么,茶水凉了不知道换一杯?卢左相和顾右相差人去请了么?”
“陛下,一刻前才换了茶水的。这会儿你担心烫着。已经传话差人去请二位相爷了,奴才再去催催。”
安诸瞥了小通子一眼:“去罢。顺道去换杯龙井,这普洱喝着难受。”
小通子:“陛下,之前的那杯雪山普洱,你说喝的难受,才换得周山龙井。”
安诸认真的看着小通子,小通子一个激灵:“奴才这就去。”
瞧着小通子出去,安诸撂下手上的奏折,托腮寻思:也不知怡儿那边怎么样了,三日不见她可是有些想孤,孤倒是有些想她了。要不去看看——
他起身,又踌躇起来,不过只是三日,这时候巴巴的赶过去,兴许会坏了大计。不行不行,还要再过几日。
不见也好,殊不知日日只能规规矩矩的抱着睡觉他有多煎熬。
“陛下,苏淮那边进贡的柑橘属下为你拿过来了。”
“卖相挺好的。”安诸拿了一个在手上,慢慢剥开,随后掰了一块送到口中:“不错,皮薄味甘。为孤留下六七个,剩下的都送去洛云宫罢。想必顾护卫入宫这些日子都还未见过令妹吧,城儿是苏淮的,家乡的蔬果,你送了过去她该是欢喜的罢。”终归该是让他们二人见见的。
第70章 失火(一)
西南的御花园一角菊花开得正盛, 一团团一簇簇正在拔蕊怒放,花瓣厚重仿佛一团团彩球,花瓣纤瘦的却如一个个身姿妙曼的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