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中做了精致的陈设布置,有的地方大朵菊花点缀在簇拥成团的小菊花中, 还有的只是在阶梯台架上孤傲的放置了几盆精致的。
宋怡指出其中几盆, 一盆花瓣暗紫花心黄金的, 她说唤墨菊;
一盆粉瓣碎花心的, 她说唤雪青;一盆金瓣交缠翻卷出许多诗意的,她说唤作泥金九连环。
说完名字,她接着又说了些花的习性。
若月不懂菊花,但宋怡指出的那几盆, 一看就是金贵的。以前在她眼里, 便是好看和不好看的区别罢了。
瞧着满园错落的花圃, 宋怡总结一句:“甚多的品类以往我都只在书中读到过, 今次见了真是大饱眼福,这皇宫却是是个好地方。”
枝丫苍穹, 纵横交错间碧色掩映。一株高大的老树上垂下许多的常青藤,墨绿的叶子垂在空中随着秋风摆动,本来只是挂了几枚黄叶的老树却好似翠色不减。
树下绕着圈子搁置了一台台的木架,木架上错落摆放着菊花盆栽。
宋怡悠然在树下赏花,颇有闲庭散步的意思。她绕着树下几台木架不时的驻足瞧瞧, 看得满意了便继续挪几步。
待她绕树走了一圈出来,出来就见道上走来三个个水绿色宫装的宫女。
三人瞧见宋怡身边的若月,委身道:“参见昭仪娘娘。”
若月瞧见几日, 面色一变, 却没做声,只是扶着宋怡的手在轻轻颤抖。
“免礼。”宋怡察觉若月的不对劲, 略是蹙眉,柔柔声音自她口中飘出:“若月,我瞧得乏了,去找个地方歇息一下罢。”
“恭送昭仪娘娘。”那三人又是委身。
宋怡挥了挥衣袖,便由若月搀着走了。
若月搀着宋怡走远,其中一个小宫女道:“不就是运气好了些么,一个洒扫的下等宫女,这会儿攀上高枝倒是神气起来了。”
另外一个不甘一笑:“如今人家是昭仪身边的红人。”而她们撑死也只是掌灯殿的几个上等宫女。
路上,宋怡并未询问若月什么,只是初初若月搀着她的手时候,她感觉到了若月身子在轻轻发抖。
那三人与若月……
宋怡看着身边的人儿,样貌不算出众,也算小家碧玉,而她低着的头却显得整个人十分卑微。她心上忽而有种说不上的微妙感。
秋末的天好似小孩的脸,说变就变。方才还是艳阳高照一派晴朗,宋怡另外寻了个地方,专注瞧着面前赏了不到一刻钟菊花,天色就灰蒙蒙的黑了下来。
空中乌云密布,一下子那湛蓝的晴空就全部被遮盖了去,零星的雨水啪嗒啪嗒的开始往下落了起来。
“娘娘,过了那边的月洞门有一处亭子,可暂时避避雨。”
“嗯,我们往那边去吧。”
穿过月洞门,却是有袅袅笛音缥缈的掺和在湿润的空气里。越是靠近亭子,笛音也越发的清晰。亭中有人。
宋怡驻足,这时候雨势已经大了些,她瞧像不远处的亭子,略是犹豫。
若月举了把团扇挡在宋怡头上,心上自责出门时候没带纸伞,见宋怡停下赶紧的催促宋怡道:“娘娘,我们过去罢,再不过去雨便是越下越大了。你身子才好,可不能淋雨。”
宋怡还在踌躇,亭中的人却撑着纸伞出来了:“那边可是顾昭仪?”声音有些耳熟。
待人走进,宋怡一惊:“卢才人。”她抬步往卢未央那边迎去。
不期而遇,兴许这便是缘分。
卢未央仍旧是一袭海棠红的衣着,只是款式更是繁复了些,是宫中新做的款式。
她更快了些走进宋怡,将纸伞举过去她那边:“听闻你病了甚久方才痊愈,这时候你该不能淋雨的,再是着凉便不好了。若是顾昭仪不介意,我们过去亭中叙叙话可好?”
宋怡淡笑,再见卢未央她还是不住觉着她生得太过俊逸:“那便打扰了。”
这大概是她有生以来结交的第一个朋友,用的还是顾倾城的名义。
卢未央面带笑意,将大半纸伞撑到宋怡头顶:“说打扰实在客气了,这御花园本就是人人都能过来的。宫宴之后我往府上送过两次拜贴,本意邀约你一同出去踏青,却是听闻顾小姐去了宁西山那边小住。”
宋怡病了,她本意要去探看,却因安诸一道口谕,白白让她在洛云宫外的荷花园子中便是徘徊了半个多月。
今次过来,亦是是她听说宋怡身子好了,今日要往御花园的菊花园子赏花。
自然,这些她是不会与宋怡说的。
宋怡一怔:“嗯,在那边有一处小榭,本是准备去住几日赏一赏宁西山的红叶。”
二人走入亭中,亭外早是大雨滂沱。这处亭子建的巧妙,高出了地面足足有一尺多,不用担心打落地上的雨水会溅进亭中。亭子几侧的竹帘都已被打了下来,挡着雨水往亭中飘。
竹帘之中避风,热茶在一处火盆上沸腾,一股清香的茉莉香气萦绕其中。
宋怡在卢未央对面坐下,卢未央为她斟了一盅茶水:“尝尝?这是我自西骆带来的茶叶。”
宋怡浅啜一口。
“如何?”卢未央看着她,眼中尽是期待。
“很特别。入口时茶味苦涩,其后茶味甘甜,其中带了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亭中的香气原是从此处来的。
卢未央开心的解释道:“这是西骆特产的,烘焙时候加了茉莉,故茶带有茉莉香气。你若是喜欢,改日我便差人拿些送去你那边。”
“这——”宋怡迟疑:“我怎可夺人所爱。”
“我带了甚多,本是准备赠与朋友,只是我那些朋友都不喜欢这一口,觉着太女子气,我便都留着自己喝了。你喜欢正好,我多给你拿些。”
宋怡听到了什么。卢未央说她的朋友不喜欢这茶叶的口味,太女子气。
她的那些朋友莫非是男的?不对,她好似关注错了重点。
怔怔瞧着卢未央,半晌宋怡吐了一句:“如此便是多谢卢才人了。”
见宋怡愣怔,卢未央又是一笑:“些许年养出来的江湖习气,顾小姐你莫要介意。对了,才人这称呼听着实在别扭,顾小姐若是不嫌弃便称呼我未央便可。”
“未央?”
“嗯。”卢未央点头。
宋怡笑了,开口道:“我有个闺名叫小怡,未央若是不嫌弃,亦可称呼我小怡。”
说完,两个人对着笑了起来。卢未央笑得率性些,宋怡笑得含蓄些。
宫宴初识,今次再次偶遇,交换了各自称呼后卢未央便更是放开了。
她在外游历见闻广博,这时候说起甚多事情来都是宋怡不曾有过的见闻。
宋怡听得很入神,越是听卢未央说起她在外游历的见闻,她眸中氤氲了几分向往。
茶杯浅了,卢未央又为她加了些茶水:“其实我这个人性格有些随性,小怡与我在一处不需要太拘束,那样我反而觉着不太适应。小怡你会不会觉着我话多?”
“不会的。”宋怡眸中向往不减:“我也是多年养得习惯,日日拘束着过,也习惯了。你可别嫌我这个人闷。”
宋怡:“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卢未央:“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二人不住异口同声。
宋怡诧异的瞧着卢未央,她这般软弱的性子,有什么好羡慕的。
卢未央诧异的瞧着宋怡:“小怡也想要外出游历吗?”
宋怡不再掩饰,她如今是顶了顾倾城的名义不错,但她终究是宋怡:“其实我不喜欢自己如今的性子。太过软弱,太过无能,如果女子就该这般活着……听闻未央曾在外游历,可是能与我讲讲外面的大好河山?”
如果女子就该这般活着,那她已经死过一回了。
死了,便说明都没有了,一了百了。她被安诸救起来的时候,却又放不下了,因为安诸给了她希望,报仇的希望。
往最差的想,一个人连死都无所谓了,其实也说明都可以豁出去。
宋怡便是在等一个机会,能向秦氏下手的机会。但她并不像牵扯上顾显与顾知文。显然这很难。所以她迟迟未开始报复。
“既是你喜欢,我还有甚多的能讲的,不过若是仔细说起,该是要花些时间。”
卢未央笑意灿烂:“小怡若是喜欢,我可以天天找你说道。我是一个很闲不住的人。”
“看出来了。”宋怡笑意柔和。她以往便是太闲得住,才养出了那样懦弱的性子。
卢未央这般的人不该活在宫里,该是要活在万里锦绣河山中恣意潇洒的。
“其实吧,也不瞒你,这深宫之中我本不愿意来的。”卢未央神秘的道:“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个秘密。”
第71章 失火(二)
宋怡一怔, 用一种:你便不怕我说出去?的眼神看着卢未央。
卢未央干脆的回了三字:“我信你。”
宋怡侧出身子。卢未央神秘的笑着附到宋怡耳边道:“其实我曾偶尔路过宁溪山救了陛下一回,那时候要是知道他便是当今,我定是不会出手救他的。不过也好,他欠了我一个诺, 所以我若是要离开这深宫, 也是很简单的。”
听闻安诸与卢未央还有这么一段, 宋怡不住也附到她耳边低声道:“那日你可是乘了辆马车, 在路上捡了一个人。”
卢未央瞪大双目:“你是如何知道的?”
宋怡默。
人就是她丢的,她就在一侧瞧着,瞧得清清楚楚,如何能不知道。
“是他和你说的?就连那般丢面子的事他都愿意对你说?”卢未央又是打量宋怡:“换做是我, 我也愿意什么都和你说, 只要能博得佳人一笑, 有何畏惧。”
宋怡瞧着卢未央的模样, 她不也是女子么,这般说话好似她不是女子一般。
这还真不是安诸和她说的, 她还觉着安诸一直记着这事儿的仇呢。
不过她也不能承认把安诸随便包扎了一下扔出去的人就是她。将就着宋怡默默点了点头。
“好了,好了,不聊他了。我想想外出游历时候遇到的有趣的事儿,给你说上一段。”
宋怡再次点头,卢未央略作沉思, 便看是侃侃而谈。
听雨煮茶,小坐谈天,这是宋怡以往不敢想的。因为她的圈子很小。
卢未央说得起劲, 宋怡听得入神。茶水一盏接着一盏, 空了再是添上,二人在亭中一坐便是一个多时辰。
卢未央吩咐宫女去多取了伞过来, 去取伞的宫女也回来了,她们随时可以回去。
若月担心出来久了宋怡疲累,打开帘子往探看,就见一股黑烟自东北方向袅娜升起,位置好似就在洛云宫那边。
边上的宫女也瞧见了,几人就傻傻打着帘子瞧着。
呆滞片刻,缓过神的若月大骇道:“娘娘,洛云宫那边好似走水了。”
东曲宫御书房。
顾知文离去,安诸往身侧的摆架上拿过一直匣子,匣子中安静的躺着一直银钗。
他小心的取出钗子,拿在手上呆呆对着看。对于让宋怡心悦于自己这件事,安诸却愈发的没有自信了,怎么宋怡就是不对她说一句心悦呢。
陛下又犯病了。相思害人啊。
小通子立在一侧一言不发,所谓少男怀春估摸就是陛下如今这般模样了,他很识趣,这种时候不要去打扰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陛下是对顾昭仪表明过心迹的,还是他亲自怂恿的,只是没成。这种犯病的情况他也见怪不怪了。
“小通子,孤对顾昭仪说心悦她,你说为何她不信孤说的。”明显那日后,宋怡的模样就没把他的表白当做一回事儿。
小通子瞪大双目:“陛下,你又对昭仪表了心迹了?”
安诸点头。
陛下你又做什么傻事了?
上次救了顾昭仪的时候本来就是一个极好的表白时机,那时候他这陛下竟然散漫又臭屁的说:入宫来吧,孤护着你。孤还真是有些喜欢上你这位小娘子了。
人干事啊!好好的机会就这般被他消磨了。回来时候还挺高兴的与他说事情成了。
见了「顾倾城」才知道陛下的成了,就是把人搞到宫里了。
看着安诸一脸忧郁的点头,小通子也有些忧郁了。陛下真是毅力顽强勇气可嘉,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真是有道理。
“陛下,你确定这回你是很认真的与顾昭仪说的么?”确定没有在臭屁的说些其它高高在上的话了么?
“孤很认真的说的。”他还是抱着宋怡说的。特别深情的那种。深情到安诸这会儿想想都觉着自己那时候太酸臭太恶心。
而他却不知,宋怡并不是不信他,便是不能回应他。
瞧着安诸一脸认真,小通子心上的一丝质疑慢慢收起:“既是陛下都认真说了,顾昭仪该会回应陛下的罢。”
“是啊。”可宋怡那日就是并未给他回应,纳闷中的安诸推测道:“你说,他听了孤表明心迹,该不会其实她心里很开心,又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孤,才沉默的罢。”
陛下真可怜,小通子还是带着同情打破了他的自欺欺人:“这——昭仪不像是那般的人。”
“你见过她几回,就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了。”安诸忿忿,抱着睡了那么久的日子,多少也该有点情谊了罢:“孤是不是应该再主动些。”
陛下,你已经很主动了。小通子默,若是顾昭仪真是听了陛下认真的表明心迹后沉默,不作回应显然便是不喜欢。
他心上更忧郁了,他还年轻,他还想活着,这种话还是不说出来了罢。
“如何的不说话?你一向不是有主意的么。”安诸手上转着银钗叹了口气,悠悠瞧向小通子道:“她到底是心悦孤,还是不心悦孤。一起睡了这么久了,就没有半点心悦孤么?”
他对她可以说是十分的温柔与宠溺了,再是不济也该养出点点的情谊了罢。
小通子身上一阵发毛:“陛下,你对昭仪是一见钟情,昭仪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