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城墙是军事重地,怎可随意登上去。冯景那会儿见被带到他面前的陈小公子,只以为是小孩子不懂事胡闹,本打算给个教训就放人的。结果秦大夫死活作保,说是他从人家家长那里弄出来治病的小孩子,身子骨不经打。他方放过一次,但仍是将他带在身边看管了数日,担心小小孩童没有亲长在身边,被个惯孩子的秦大夫教成个胆大妄为的性子。
在他身边的数日,据冯景观察,这位陈小公子一言一行俱是成人的行事,且自有章法,每日读书练字,偶尔习武,再就是在大街上,山林中到处乱逛,他身边的除了秦大夫,还有一护卫和一对姐弟作为仆人,却都是以不过十来岁的小孩子为主…他认识秦大夫也有数年了,知道秦大夫是个只知医人的大夫,可从不是哪户人家的家医啊?对此,秦大夫的解释是,这是个小姑娘,不是什么小公子,他疼爱小姑娘些有什么不行!
冯景只觉得荒诞,除非这个小姑娘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让秦大夫也不能随意对待,方有此情形……却不想一朝得知背景,竟是当今圣上的亲妹,这可真是,打破他的脑袋他也想不到,陛下会将长公主交给秦大夫带入民间,就这么大剌剌的、隔个一年半年的,在他面前蹦哒……
不过片刻间,冯景已心念数转,只不过多年的军旅生涯,脸上自不能让人看出来有什么变化。
夏漓微笑,说:“幸为汉儿郎,不然,都会被将军揍个满脸……”开花……,话未说完,门边便走进一老妇,打断了夏漓的话。
“这是要揍谁?陈小公子放心,有老身在,他谁也揍不了!”说着端着手上的点心,直接走到夏漓身侧,为她布上了边关特有的点心,再开口:“老身听闻是陈小公子到了,这就急忙去准备了些吃食,都是小公子往日爱吃的,可别嫌弃……”。
夏漓笑呵呵的让这妇人在自己身侧一样样摆放,见她放好,才对她说:“不嫌弃,老夫人身手还是这么利索,能在京城吃到您做的点心,可真是太好了……”,说着就捏起一块点心,直接放入了嘴里。
冯景见他阿娘,一阵风风火火的进来就往长公主身前凑,根本来不及阻止,见长公主直接将点心放入了嘴里,有些担心不合规矩,他看了何有才一眼,而后见陈蛾儿在长公主身后,也并未露出什么异常,方放下了心,只不能再让他阿娘这么没有上下的一通乱来了,便开口对他阿娘道:“阿娘,不可无礼,这是朝廷朝阳长公主,陛下的亲妹,快行礼吧!”
夏漓见眼前妇人愣怔在了一旁,便伸手攥住她的手腕,笑着说:“不必多礼,夫人对我照顾有加,缝衣做饭从来亲近,何需虚礼,以后仍如从前才好。”
方氏看了看自己儿子,再打量眼前女子,依然起身,退后俯身施礼:“妾方氏,拜见长公主殿下,妾不识礼数,多有得罪,请公主恕罪。”
夏漓无奈受了一礼,示意陈蛾儿扶起方氏。方氏起身后退到冯景身侧,一起坐在了案后。
见此情形,夏漓心中一叹,道:“陛下为我取小字‘时年’,取陛下名讳的中字为姓,所以陈时年这个名字实为真名,夫人不必避讳,除了公主身份,其他一切不会有变化的。”
方氏笑,道:“再想不到陈小公子竟然是长公主,妾也是一时有些有措,殿下,您再尝尝这酸枣糕,可还是从前的味道?”
夏漓从善如流,便再又试了试酸枣糕:“嗯,还是一样的好吃,对了,怎么不见小方夫人?正是午睡的时候,这是在哄小儿午睡?”冯景娶的妻子是他的表妹,夏漓离开他们的时候,小方氏快要生产了,如今应该小儿应该可以走路了。
“……”夏漓见冯景母子听见她的问题,都面有哀色,心里便一突,有了不好的预感。
“殿下,妾那儿媳命薄,北元人退后,生产时血崩,只留下一子,已是去了……”方氏见儿子不回话,只得自己出面向长公主解释道。
“……”夏漓一时愣住了,小方氏身子健壮,已生过一子,怎么还会…
“我们与殿下离开时,方夫人还好好的,这怎么会,可是北元人攻城时受了惊?”陈蛾儿见众人都说不出话,便出声问道。
“当时局势实是过于凶险,连公主都犯险出城搬救兵,臣妻担心太过,又累着了,北元人撤退后,心神一松便不大好,说来都是臣不好,连妻子都护不了……”冯景提起此事,心脏抽疼,虎目含泪。
当时探得攻城有十万人马时,他便觉得不好。北元人攻城三日,一日比一日更凶猛,他守榆林镇已有十来年,也是第一次遇到如此众多人马直接越过了右方的朔方镇,来攻他所在之城,当时只判断朔方镇情况想必也不好,很可能不能来援,不得已同意了当时陈小公子去搬救兵的主意,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让陈小公子等人能逃出去也好。
却不想,陈小公子就是长公主,直接在霍大将军处领兵一万,没来直接解围,而是绕去了北元军后方,火烧敌军粮草,直接解了整个战局的围。要不是今日得知陈小公子就是长公主,他还在心中疑惑,一国公主怎就突然上了战场。
却原来,一切早有注定,长公主早已在边关往来了数年。
他心中肃然起敬,即便是军中宿将,有此决策,要实行,在当时的情势,也有诸多困难。即便真实行,也不会仅凭一万人马就绕去敌军后方,且不说能不能准确找到敌军粮草,就算找到了,于乱军中烧毁粮草还全身而退……当时的凶险用言语不能表达于万一!可长公主做到了,不但做到了,还生擒敌军大将……!。当捷报传遍后,他们这些军人的心中的震撼也无以言表,因此,当时朝中封护国长公主的圣旨传来时,不管朝中大臣怎么说,他们这些军人是服气的。
夏漓将心中的难受收起后,便对冯景道:“……逝去的人只要我们还记着,他们便还活着。以后,好好照顾夫人留下的孩子,他们是夫人血脉的延续,只要他们好好的,夫人便也好好的……”对于失去亲人的哀痛,言语并不能抚平,她的劝慰也不过聊胜于无,只能寄希望于时光……
“殿下放心,老身如今也无他事,只有照料孙儿一事可做。如今我们一家到了京城,不用担惊受怕,明德必能不负圣意,当好差,做个好官的。”方氏见长公主因她家之事难受,心中感激。
冯景将军,字明德。
夏漓见话至此,时候也不早,便告辞,冯景送她出门。
待出门后,因道路狭窄,夏漓的马车停在巷口,便还得走一阵。大热的天,夏漓边用折扇扇凉,唇边带笑,轻声道:“待陛见后,我请你去食春斋吃酒。…关于兵器的事情,你心里要有数,陛见的时候必然要提及。”
冯景只觉心脏一突,答道:“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等着殿下的酒了。”只怕这才是调他回京的主因,看来兵器一事,不是偶然,他恭敬送长公主上马车,目视她的马车一路向前方驶去。
“要是秦大夫还在就好了,方夫人就不会……”,马车中,陈蛾儿低头抹了抹眼睛,当初在榆林镇时,将军夫人教她绣花缝衣,也教她做公主爱吃的点心、腌蜜饯……
夏漓只觉心脏被一揪,……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的,总有那么个人恰到好处能拯救你于苦难,秦师傅那时就算还在,她也会带着他一起离开榆林镇。小方夫人…她的结局也许仍然不可避免……可她每每遇到此种事,也都好想…那个总是笑呵呵的秦师傅……
“回去后,有才,你注意一下冯府,有什么情况记得告诉我。”夏漓唯一能做的便是多照拂一些还活着的人。
“是,殿下放心。”何有才听长公主声音低沉,感受到她的情绪的不稳,点头应是。
陈蛾儿也意识到她提到了前人,忙忍住心中的悲痛,对夏漓道:“殿下放心,妾会时常去看看方老夫人和小公子的,在边关时,她老人家和方夫人对妾颇多照顾,妾一直想回报她们,现在她们也来了京城,妾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略尽尽心…”
夏漓右手支在车中案几上,抚住前额,闭上双眼微点头。
第21章东宫中微露从前
出宫见过冯景,再等到冯景陛见后,夏漓请冯景在食春斋尽了地主之谊后,便回康宁宫继续苦夏。
这些年夏漓因方便,常作男儿打扮,渐渐的习惯了男子的行止,因此拿着团扇时,颇觉自己有些娘娘腔。她更喜欢折扇,夏日拿着折扇扇风时,也觉更凉快。
今日她觉得手中的折扇扇面有些看腻了,便拿着空白扇子去了承明宫,她要去求她皇兄给她画个扇面,自小她就觉得她皇兄的画画的好。
听了夏漓的来意,皇帝挑挑眉,只觉只有夏漓才敢理直气壮让他给画扇面了,只说:“放那儿吧,朕得空了给你画。”
“可别等夏日都完了啊,就随便画画就行,陛下的作品,拿在手上特有面子。”夏漓催促道,不然就皇帝这个忙碌样,到明年夏日不知道她能不能用上。
“你还有要求?朕难道是画师,哪有那个闲心画画。”皇帝这些年甚少作画,他哪有那个闲功夫。
“如今太子也辅政了,您难道还不使劲操练他?趁着有儿子分忧,该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放松放松心绪也好。我觉得您要是不当皇帝,说不得都成绘画这一块的一代大家了。”夏漓不忘给太子揽活,顺便达到自己的目的。
皇帝失笑:“你这拍马的功夫也算首屈一指了,为了个扇面,给朕戴这么个高帽。”
夏漓也笑:“也得您真喜欢画画,这高帽才能戴得稳。”
“年青的时候朕是挺喜欢画画,本以为这辈子就是游山玩水后,再将看到的风景画出来……,不想因缘际会到了如今,倒是好久没动笔了。”皇帝感叹,他都忘了他原来还有这么一喜好。
夏漓见皇帝似乎是忆起了从前,便笑笑不再接话。
皇帝感慨了一会儿,见夏漓无所事事的在他眼前坐着,于是对她道:“你无事多去东宫与太子作一处,成日到朕眼前来做什么,你们年轻人才更有话聊,别老来勾着朕回忆从前,小小年纪倒和朕一年过半百的老人家多什么话?”
夏漓郁闷,这怎么就嫌弃上她想赶她走啦?她道:“您离五十还差好几年呢,充什么年过半百,我才刚回来俩月,您这就不待见上了?”
“哪来这些怪话,朕何时不待见你了,是让你多出去走动,见见年轻人,万一见到稀罕的,朕也好给你赐婚。”朝阳也十七了,到了该成亲的年龄,皇帝确有给她招驸马的心。
这都不待见的想把她嫁出去了,夏漓只得道“……,您要觉得想赐婚,赐就是了,我都可以,谁都行。”她是真觉得嫁谁都行,对方好相处呢,便相敬如宾的互相搭个火过日子;要是处不拢呢,硕大的公主府,一辈子不相往来也不是做不到。
皇帝奇了,哪家的小姑娘不想嫁个如意郎君,怎么到他妹子这,就随便谁都行了?他道:“你这是没开窍呢?还是说傻话?说起婚事,小姑娘害羞的会说,谁也不嫁,就留在家里陪父母,怎么到你这儿,就谁都行了?”
“额…,不嫁也得您允准才行呐,您看着可不像会准的样。我吧,谁娶都得供着。要有不长眼的想欺侮利用我,您觉得他能行吗?”夏漓只得给她皇兄解释一下她的想法。
皇帝无语,这是还没开窍吧啊?可想得这么清楚,在他看来,真招个驸马说不得还真得被她妹子拿捏住,可他听着这话怎么心里这么不得劲呢?如果是小二小三,自有皇后操心,就是太子,也是皇后主持择选,但他这妹子,他觉得皇后可搞不定。
皇帝再开口问:“你总有个想要个什么样的驸马的想法吧?圆的扁的?胖的瘦的?温和的利落的?”皇帝再没想到,有一天他能对一小姑娘问出这么直白的问题,但他要是不问清楚点,他总觉得他妹子真能随便拉个人就成亲。
何玉在一旁听得陛下和长公主的对话真是偏到不知道哪去了,陛下都急了,抬手抹了把汗,插话道:“殿下,陛下这是想给您挑个合您心意的,您难道就没个具体的想法?”
夏漓被这主仆二人给问的都懵了:“儿女亲事,父母之命,还能自己这么有想法的?”她拿着手中的折扇在面前摇了摇,再想了一想,接着道:“要问具体的想法,那就……打是亲骂是爱,情到深处用脚踹?”
“……”皇帝和何玉同时无语,这都什么跟什么,怎么民间的民俗俚语都出来了?
“算了,你还是去东宫吧,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朕理解不了。”皇帝放弃,觉得她妹子的想法真是天马行空,与众不同,他还是让太子多留意吧。
夏漓被皇帝催赶着出了承明宫,不由得嘀咕:这是真不待见我了吧,啊?
何有才这时才敢搭话:“殿下,你都把陛下惹急了,赶您去东宫呢”
夏漓瞪了何有才一眼,然后有些自言自话的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意识不到,我怎么感觉我有了二皇子的待遇呢?有才啊,以后别听你师傅的,说什么不问就不搭话,以后凡是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你在宫里的日子比我都久,你跟我都说说,我分析分析,可别真成了惹人厌才好。”
“是,殿下。”何有才应道,他知道的东西可不少,他得想想从哪里说起的好。
夏漓一时在承明宫门口有些踌躇,她皇兄是想让她再去东宫把太子也惹急?算了,还是去东宫吧,她自回宫后,还没去过东宫,去看看也好。
夏漓慢悠悠的带着何有才等一串人,一路向东宫走去,这还是她第一次去东宫,她幼时身子不好,除了康宁宫就是承明宫,连皇后的坤宁宫都去的少,更别说离得稍远一些的东宫了。宫庭制式宫殿,其实都大同小异,太子受他爹爹审美的影响,东宫的形制颇为开阔,一眼便能将一进院子的摆设景致扫完。
待到了东宫正殿,太子已在殿门前等候了,只听太子道:“小姑姑可真是稀客,这么些年,您可是第一次踏足孤的东宫……,快请进”。
夏漓见太子的左右护法居然又在,不对,这俩是詹事府官员,在也不奇怪,是她想多了,于是她接话道:“男女有别,男女七岁不同席,我可是礼法的忠实拥趸,怎会轻易到男子所在之处?”
太子无语,把夏漓引入座位后,再道:“那今日小姑姑来,是因为您成了男子了?”
“……”夏漓用折扇扇风的手一停,被噎的不轻。她本来是想揶郁太子,说她偶尔可以把他当侄女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