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苏家入都,说不准真要改朝换代,现下要是说了什么不敬之言,惹怒了未来的皇帝怎么办。
现下吴家已经被灭门了,其他世家都觉得自己颈上人头也快要不保了,苏家真要称帝的话,会不会要把他们这些世家清理干净。
剑拔弩张之际,大门开了,陈景先进来,请高平侯入宫议事。
待任江海走出侯府,就见昨日还一同上朝的同僚现在都穿着朝服,战战兢兢站在自己家门口,他们都是上了年岁的人,本来就不挺直的腰杆现下更弯了,借着门口的灯笼,依稀能看见他们脸上都是灰败的青色。
朝廷重臣们周边都是士兵,他们走在一边,像是在押送犯人。
高平侯正要开口问旁边的老友大司农陆丰话,还只说了一个字,就被陆丰轻轻拍了拍长袖,凑在他身边谨慎说道:“莫乱说话,向远已经被他们杀了!”
向远是大魏抚远大将军,武艺高强,可性情暴戾,想来是不服苏家此番作为才被杀了的!
任江海也不说什么了,只跟着众人一起向皇宫走去。
押送他们的是原本守在自家的陈景先,他骑于高头大马上,见这些坐惯了马车轿子的人走得慢悠悠的,心生怒火,一鞭子打在了一个走在后头的老臣身上!
“还不快些走,耽误了时辰要你们好看!”
那臣子已经是七十岁的老人了,这一鞭下去怎么挨得住,当场昏倒在地,众人停下脚步,围成一群去看他:“阁老……阁老……”
老人在众人的搀扶下慢慢起身,有人不服,怒斥道:“你一个不入流的小将,如何敢对信安重臣动手,待我进宫禀报圣上,让他治你的罪!”
陈景先听了,哈哈大笑,如今天下大变,天子要变了,这些臣子自然也要变了,他又怎么会怕这些人呢!
正要再一鞭子朝那人抽过去时,一人骑马过来,说道:“陈将军,还是先请大人们入宫面圣吧,若是耽误了时辰,你我怕是交代不了。”
陈景先看着面前这个骑着白马的儒生,心里也是不屑,他这话里有威胁之意,可却说到了点上,现下是关键时刻,不可耽搁。
“傅玉书,我给你个面子!”
男人愤愤收起鞭子,一人驾马前行,互相交际时,他还故意撞了撞儒生,以示挑衅。
那儒生也只是笑笑,不当回事,他回头看了看还能走路的阁老,放下些心来。
一座信安城,城已为死城,只有那皇宫才露出点人气来。
大魏王朝所有的王室中人统统跪在中宁殿,皇后妃嫔、公主王爷,脖子上都压着一把刀,另一边跪着的都是大魏朝臣,持□□的士兵就在一旁盯着,只要有一个敢出头闹事,那枪尖就不长眼了。
有胆子小的,吓得就在殿里失禁,妇人们咬紧了巾帕,不敢出声。
病入膏肓的皇帝被士兵们挟持起来,坐在龙椅上,撑着最后一口气写下传位诏书。
老皇帝原本是不肯写的,可他不写,面前就有一颗头颅滚地,等滚了五六个头颅了,他才抖着手动笔,大限将至之时他眼里才看见自己还有那么多的儿子老婆在,甚至还同苏迟讨价还价,想要为他们求条活路。
苏迟不理会,只双臂交握抱于胸前,他拖了一把椅子坐在旁边,看着这要在史书上重重写下一笔的大戏。
颤颤巍巍盖下玉玺后,老太监抖着声音在众人面前宣读圣旨,一句“苏浚功高,立为大魏新帝”就把江山让与异姓外族,随着老太监最后一个字落地,咔擦一声,大魏皇帝倒在了龙椅上。
众人见此,越发害怕,有胆小的妃嫔直接晕了过去,三皇子是血气方刚的少年,见父皇已死,怒从中来,起身冲苏迟跑来,嘶声力竭喊道:“逆贼,我要杀了你!”
可还没走出三步,就被身后的士兵一剑穿胸,了结了生命。他的母妃良妃娘娘见亲儿被杀,一口气扑到儿子身上,自尽而死。
大魏皇室也只出了这两个稍稍有些胆子的,其余人见此,只越发缱起身子,缩成一团。
下属恭敬地将皇帝让与江山给苏家的遗旨呈到苏迟面前,男人却是看也不看,只摆摆手让其收好。
他慢慢起身,朝那些人扬扬下巴:“把他们都关到回云岛!”
而尚在信安城外驻扎着的苏浚收到二儿子送来的密报后,难掩欣喜,他握着明皇的圣旨,开怀大笑,将士们见了,就知道信安已经被二公子拿下了,众人纷纷跪下,大声恭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3章
苏家军连夜举兵入城,一朝一夕之间改朝换代,奈何龙袍仪制尚未备全,登基大典延后举行,只是这声皇上倒是不能不先叫着。
见证苏家“合法”继位的大臣们都被送回了家,休息一日准备明日早朝,迎接新帝。
众人离去时,苏迟特地对“护送”大臣们归家的陈景先耳语一番。
进了青鸟坊后便是各位达官贵人们的府邸了,在众人要散去时,陈景先拦道:“各位大人先别忙着回去,还要去一处地方看看呐!”
陈景先带众人去了吴家的府邸,吴家主子吴敬恒乃大魏宰相,昨夜是他家嫡子吴淮的大喜之日。
虽说大魏世家子弟为官多以德行为首,由德高望重者举荐,可吴淮还是参加了今年的春闱,且中了第一名做了状元郎,吴家大喜,又与高平侯府任家联姻,娶任家四女任熙为妻。
高门之上灯笼红绸都还挂着,喜字帖得又大又艳,可如今是喜事变丧事了,因为吴氏一族的尸体都已整整齐齐地摆在了院子里,等着众人观赏。
众人看了,吸气作害怕状,一步也不敢向前走了。
见这些往日都是高高在上的大臣们现在战战兢兢,畏手畏脚的样子,陈景先觉着满意,他慢慢踱步,随意摘下吴家挂在长灯上的红绸,扔在其中一具尸体上,众人看去,呵,这不正是宰相吴敬恒吗?
“当年为平定凉人叛乱,我家大公子带兵出征,庸野城无兵无粮,大公子几次向朝廷求救,希望朝廷能送兵士和粮食来,可皇上受奸佞蛊惑,只认为是大公子借此机会要挟朝廷,不肯派兵援助,敌军围攻下,大公子死在了沙场上!”
这奸佞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众人都知吴敬恒一向看不起西北这支投靠大魏的异族苏氏,当年苏家老大苏长野平定凉人,曾向信安救助,可吴敬恒认为凉人不足为惧,苏家此举只是想屯兵屯粮,便上谏皇帝,让兵部否了苏长野的折子,苏长野也在此战而亡,这苏吴两家的仇怨也算结下了。
男人转了个话头:“你等只需明白,凡是背叛苏家,我们皆是有仇必报!”
他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众人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心里都在旁算着自己有无得罪过苏家。
回了侯府,众人涌上前来,等着高平侯发话,可侯爷也只是叹了口气,只让众人这几日都不要出门了。
任江海换了一身便服,侯爷夫人便端了一盏热茶过来,让他舒舒气。
“袅袅怎么样了?”
侯爷夫人坐在一旁,叹道:“昨夜一直做恶梦,说着胡话,看来是被吓坏了!”
任江海皱眉:“我去看看她。”
他还没走,就被夫人拉住了袖子,妇人皱眉,不满道:“你当真是跟着那些大名士学多了,连礼法也不顾了。女儿都这般大了,怎么能轻易去见她呢?”
任江海一身坦荡,自然不觉着有什么,何况袅袅是他的老来女,一直被宠着,今朝遭劫,他当然心疼。可听夫人这么一说,看女儿的心思还是作罢。
第二日,高平侯竟然没有上朝,和众人坐在家里用着早食,撑着一个家族的族长不去上朝,这说明了什么?
众人一句话也不敢问,吃完早食就散开了。
小女儿任熙亲夫被杀,任江海特意留意了她,见她还像往日一样挑着肉吃,一脸不在意的表情,他放心了几分,亲自挟起一只鸡腿到她碗里。
任熙嘴里还吃着肉,只能模糊不清地说了句谢谢爹。
到了午间,高平侯还在府里,没有出门。小厮拜见,说大司农来见。任江海思索一番,问小厮陆丰身上可是穿着朝服,小厮应是。男人的脸色差了许多,只摆摆手,说不见。
就这样,任家的人足足在府里待了二十日,高平侯也接连二十日未上朝,而这二十日里,与他同朝为官的同僚们纷纷上门拜见,可全被拒了回去,甚至有牵了些关系的门生跪在高平侯府,求侯爷上朝参拜新帝。
任家的人已经明白了,侯爷这是不认新朝新帝,所以不愿上朝,众人纷纷担忧任江海此举恐怕会惹怒新帝,说不准任家就要成为第二个吴家呢!
建玟殿里,新帝苏浚确实因此事不满。
高平侯在大魏任太常,掌管册封祭祀,十天之后的登基大典,需要他来亲自主持,这才算得上名正言顺。
可这人只忠心于他的大魏,二十日未曾上朝拜见他。本想一杀泄恨的,可老二苏迟劝阻,说任江海在信安地位高崇,若要杀了他,难免会让其他已经归顺的世家生出异心来。
“我们苏家的人做事一向干净利落,可来了这信安,我瞧着老二做事也向南人一样磨叽,做这劝朕要思虑一番,做那儿也劝朕要思虑一番!”
苏浚把怒气转移到二儿子头上,呵斥道。
随他打天下的周度赶忙安慰道:“陛下莫气,二公子做事一向谨慎细致,此举也是为陛下考虑,只是还有十天就是登基大典了,让太常大人回朝面圣不能再耽搁了!
“那你又有什么法子?”
周度称:“如今与太常大人的关系只可亲不可疏,倘若能与任家结亲,太常大人也可放下心来,一心归顺陛下!”
“说得简单!南地这些世家一向重视门第,连魏朝皇帝都入不了他们的眼,何况是我们呢!”
“可陛下是天子啊,您说的话,有谁敢不听!”
这声天子说到了苏浚心坎上,他起身踱步,思索道:“依你看,谁与任家结亲最为妥当?”
“三公子才有十五,不易成婚。至于二公子,年有二十,尚未娶亲纳妾,最为合适!”说完,周度仔细打量着苏浚的神色,见他脸有缓和的意思,这才舒了口气。
“你去拟旨,朕要为这二人赐婚!”
苏迟是从别人口里知道自己要成亲的事的。
才把大魏王都信安拿下,处处都需要自己安排布置,他忙得连自己的寝宫也不回去看看。
傅玉书正带人在黄金阁整理着前朝文卷,见他来此处巡视,打趣道:“你怎么会来这儿,不该去忙着让人量尺寸做礼服么?”
“这是何意?”男人靠在窗边,放下手里的书卷挑眉问道。
“难道你不知陛下赐了一门好姻缘给你吗?听说再过半月,你就要和高平侯家的四小姐成婚了!”
苏迟眉心蹙成一团,那双桃花眼微微眯了起来,本来还有些慵懒的气息现在一下子就变得危险起来。
“当真?”
原来这少爷还不知道呢,傅玉书也不愿与他在此事上争个真假,只低头理着书卷,再不说话。
面前的男人如风一般,一下子就从黄金阁离开了。
跟在傅玉书身边的小奴东彦怀里抱着一大卷书过来,问他可是都将这些东西装走,他点点头:“自然是!”
东彦嘴巴微微嘟起,不满道:“听打扫这黄金阁的宫人说,陛下说了,要将这里头的好多书都拿去烧掉,专门腾出地方来修撰本朝新史,公子怎么还要花力气把它们带回家里?”
东彦不过一个十岁小童,如何能懂这书卷里写的都是统治这片江山的秘诀呢。苏家是西北异族出身,与被这片江山下统治的南人多有不一样的地方,这些书卷记载的都是各地风土人情,以此为据,更利苏家统治江山。
他也不多加解释,只随意道:“我们才搬来金安,新住的府宅连柴火也没有,这些都是运回家藏着,冬日拿来烧着取暖的!”
小童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苏迟去了中宁殿,前朝留下的小太监宝和忙跑过来,谄笑道:“二皇子,陛下现下有事,不便接见。”
男人皱眉,苏家才拿下这片江山,事情自然多,可现下还有什么比他手上的事更重要的呢?他也不管,一手将一直试图阻拦他进殿的宝和推开,径自闯入殿中。
宝和一脸惹上大麻烦的表情,连滚带爬起来追着进去了。
“爹,孩儿有话同你说。”
回话的不是苏浚,而是女子发出的惊讶声,接着又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苏迟耳力好,随着声音处看去,是皇帝休息的内室。
男人明显感受到此时气氛不同寻常,脸色也有些不好了。
一声沙哑的“滚”从内室传来,苏迟知道自己打扰了父亲的好事,便躬腰行李道:“儿臣先行告退!”
说罢,人便急急离开了。
出了中宁殿,苏迟立即找了下属乌其,让他着手准备,这几日就回庸野城接母亲来信安。
其实本来是还要等些日子的,可现在看来,母亲非得过来了。
二儿子不守臣子之道,不听通报便闯入大殿,苏浚气得脸通红,一直骂他是逆子。
怀里的温香软玉见他生气,忙靠在他的胸膛处轻声安抚,红蔻丹在男人的脸上慢慢抚下,男人浑身骨头都酥了,苏浚只看到年轻女子妖媚的嘴唇一开一合,迷得神魂颠倒,再也想不起自己那个逆子。
第4章
傅玉书足足收拾了十大箱的书后才禀报苏迟,向他讨要运书出去的令牌。苏迟将牌子丢给了他,倒在椅子上生着闷气。
从苏迟口中得知苏浚才得天下便随意宠幸女子的事情后,傅玉书倒也不觉得意外,只是苏迟闯入殿里质问新帝实在莽撞。
看着面前这个隐隐约约露出几分天家威严的男子,傅玉书知道这已不是那个可以一同在沙场痛饮的好友了,该说什么该做什么,都要三思而后行。
不止他要三思,苏迟现在一举一动更要斟酌一番。
“殿下可听过鹤然拜相的故事?”
苏迟长于西北,虽喜中原文化,常读诗书,览中原风情,可比起自小受四书五经熏陶长大的文士来说还是略有不足,听傅玉书这么一说,他自然道声愿闻其详。
“魏前有五代,其中一代为楚,鹤然便是楚国宣王时的宰相。宣王母亲身份低微,是以宣王父亲楚英王厌弃于他,丢在后宫置之不理,宣王在宫里便如野孩子一样活着。那时鹤然是宫里的阉人,见这小娃可怜,便暗自拿些衣服食物养着,这一养就是十多年,后宣王即位,拜鹤然为宰相,位极人臣,甚至在朝臣面前称他为“义父。堂堂一国之君,竟认一个无根的阉人为义父,听者闻而泣,只认为宣王知恩图报,其情感人,连鹤然本人也是这样想,或许他也以为宣王真的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