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鸡她是想要的,妇人刚才说可以炖鸡汤,她就心动了。
少女看着那只大公鸡,毛色鲜亮,鸡冠通红,即便被抓住了脖子,两只脚也蹬个不停,嗯……要是真把它炖成汤,肯定鲜美。
妇人哈哈一笑,道:“原来是这样,你等着,我弄好了再给你。”
任熙怎么好意思,提着小裙子跟在她后头,去了妇人家里,看着她杀鸡放血,烧水拔毛,忙活了半个时辰,少女喜滋滋地端着鸡回家了。
第48章
任熙守在院子里,她还是第一次熬汤,没有什么经验,生怕废了这只鸡,大娘见了,笑道:“也不用那么守着,隔小会儿来看看就成。”
少女笑着摇摇头,依旧在旁边看着。
“唉,小姑娘,你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我见你来这也有几日了,就是没见到你父母兄弟。”
任熙不知她有什么值得打听的,还是回道:“我已经嫁人了,我丈夫在西营当兵,所以我才住在这里。”
听她说完,大娘神色低落不少,显然失望更多。
“哟,你成婚了啊,我瞧你的头发,还以为没有呢!”
任熙侧脸看了看她的头发,又摇了摇头。
大楚成婚的妇人都要把头发挽上去,她原本也要这么做的,可苏迟说她散着头发好看,不让她扎起来,她自然也这么觉得,这头发就一直没有绾上去。
大娘自言自语:“我儿子也在西营当兵,他今年十八岁,本来我还想把……”后面的话她来不及说,只因自己那个七岁的小女正把才下来的新鲜鸡蛋拿在手上玩着。
她小跑过去,从女儿手里抢回鸡蛋,顺便训斥两句。
连日来苏迟脸上一直挂着笑,连白城都敢和他开上一两句玩笑也没有被骂,等傅玉书拿着公文来营中给苏迟批阅时,白城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什么人后凑到他后面,小声道::殿下这两日心情甚好!”
傅玉书点点头:“嗯!”他早就看出来了。
“你可知这是为何?”
“为何?”傅玉书说出这话,纯粹是为了满足白城的表达欲。
这小子神神秘秘道:“前几天我去杏花村巡逻,看到殿下从村子里出来。”
傅玉书看着他,终于来了点兴趣。
“当时我就奇怪,殿下怎么会来村里,我呀,就顺着他出来的路又走回去了。”
“白城,跟踪王室子弟可是重罪啊!”
听傅这么说,白城一急:“我这哪是跟踪啊,只不过是顺路看看,省得殿下被什么宵小盯上。”
“结果你猜我看到了什么?一个女人啊!”
“是侧妃娘娘?”傅玉书猜测。
“侧妃娘娘我还认不出吗,我说的是女人,一个长得跟天仙一样的女人!没想到,殿下把侧妃娘娘放到王府,自己却在这里金屋藏娇,怪不得他心情好!”
傅玉书看了白城一眼,只说道:“这事你别管了,就当不知道。”看见少年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男人又警告道:“你小心惹祸上身,让任家知道了,小心要找王爷麻烦,到时候少不得王爷来找你麻烦!”
白城摸摸鼻子:“我又不傻,当然只是说给你听听。”
傅玉书看他一眼,这才离开。
早在白城说“那个天仙似的女人”时,他心里就有底了,那该是任家的小女儿吧,宁王殿下的心上人。
自打宁王肯安心成婚时,他就已经猜测到了,倒真没想到,那高门大户的小女儿竟愿意在村子里吃苦过活。
苏迟翻阅公文,他连日不在府上,王都要事都先留给傅玉书处置,实在紧要的,再由他亲自拿来西营批阅。
“三皇子听信了高黄二人谗言,将不少西北老将换了下来,上位者都是些与周度来往甚密的人。再这般下去,东营就要改姓周了。”
傅玉书不无忧虑,他和苏迟,宁肯东大营废了,都不肯让它成了别家的私兵,尤其是死对头周度的私兵。”
“换将领一事牵扯到的是整个东大营,可还有几件事,牵扯到的却是三殿下。”
“前几日,官府接百姓来报,说是东大营有我西北士兵掳掠民女,那民女受辱,悬梁自尽,家中亲人将这三人报于官府,可是这事却以杖那二十,赔银三十两过了。老父不甘,竟跑去东大营找三殿下讨个公道,没想到回家时死在半路,官府说,是被强盗劫财所杀,可据属下调查,那所谓的强盗不过是黄均找的街头混混罢了。”
傅玉书看了一眼苏迟,见他面色发青,手握铁拳,知道其已是气到极点,现在只不过压抑着愤怒罢了。
“接着说!”
“那三个士兵,能够被官府掩护,皆因他们三人向三殿下行贿共计……共计一千两银子。”
主将的营帐传出巨响,守在门口的士兵立即抬着武器冲了进去,环顾一周却没有发现刺客,唯独可怜的傅先生抱着一摞公文,一脸无辜地站在一边,他的面前,是被人踢翻的桌子,一地的公文,竟不知要从哪里开始收拾才好。
还是傅玉书说无事,先让士兵们出去,他看着苏迟,已不知有多少年没有看见这个向来比同龄人稳重许多的男人这样生气了。
“此事绝不能让父皇和其他人知道,这件事你亲自去办,务必要做得干净,那民女也是可怜,能补多少就补多少吧!”
傅玉书点头:“属下明白!”
周度行此一事,不就是抓住了三皇子的把柄了嘛,这断时间信安南人和北人矛盾常起,若是众人知晓此事,难免要把三皇子推出示众。
“不能再让他这般胡闹下去了,等他生日过后,我就要把他送回西北去,周度已经盯上他了。”
苏迟有些恨自己为何不快些把这事做了,苏还在这个位置上越多待一日,就越多一分危险。
若说父皇只是想为离间他兄弟二人做个铺垫,那周度就是现在要他二人自相残杀,他不信弟弟可以为了一千两银子罔顾人命,他虽年轻,可心地善良,做不出这种事,可傅玉书能打听到苏还接受了一千两银子,说明此事无论是真是假,这个锅都由苏还背上了,是偶然,还是周度的计谋,不重要了。
再说苏还,他本来是要重重处罚那三个士兵的,身为军人,怎可欺压百姓,强辱民女,可高榆说不可,那三个士兵都是西北人,若是他因为这些南人而重罚了西北将士,会让将士心寒的。
苏还犹豫了,黄均也在旁劝道,说此事尚小,由他来办就好。可没想到,他这么一办,那姑娘的父亲就死了。
他觉得自己走投无路了,只能把事情掩盖下去。
三个士兵给他送来了一千两银子,少年觉得羞耻,全部掀翻在地,让他们拿着银子滚,可是黄高二人上来,把银子全部收了。
“殿下三思!宁王在西营广发银子,这才收买了那些魏兵的心。殿下也将这些银子收去,发给将士们,得了银子谁不高兴,谁不为殿下卖命。”
若说高黄二人说的这番话里能打动苏还的,还是那句“宁王在西营广发银子”,他没有二哥有钱,可现在,白花花的银子就摆在了面前,甚至以后还会更多。
瞧他犹豫的模样,黄均收好银子,让将士们送到了营中军库,这事算是做成了。
可苏还却因此事整夜整夜做噩梦,梦里,是母后失望的叹息,是父皇愤怒的咆哮,是哥哥渐行渐远的背影。
可能怎么办呢,一母同胞的兄弟,他不能输。
任熙也晓得苏迟今日心情不好,虽然他强撑着笑,喝了两碗鸡汤,还夸她厨艺又好了,给足了面子。
男人躺到了床上,一手放在眼睛处,极为疲累。
少女翻身上了床,坐在旁边,给他揉着头上的穴位。
苏迟抓住她的手,正要起来,却被她压了下去。
“别动,我给你揉揉。”她今天的声音没有往日清脆,反而是刻意沉下几分,温柔刻骨。
苏迟闭上眼,由着她去,放松下来的神经缓解了不少疲惫之意。
直到听到沉沉的呼吸声,任熙才停了下来,她甩甩手,好久没有按这么长时间了,一下子按了这么久,酸得很,可看着苏迟睡得安详,她抱着双膝,沉沉叹了口气。
她总喜欢他天天笑着,可世事怎能如意。少女躺了下来,把男人的手放在自己身上,睡着的那人碰到了自己熟悉的人,一把将人抱在怀里。
那三人强辱民女的事像是真的被压了下去,过了几日心惊胆战的日子,苏还终于松了口气,再过几日就是他十七岁生日了,他要在那一天,给父皇看看在他的带领下,东大营的将士是多么出色。
可惜,他终究没有等到那一天,就在他生日的头一天,皇帝携宫妃从听云寺上香回宫,路上,有十余名百姓不顾生死,阻拦御驾,求皇上做主。
迫于人多,皇帝接下了这事,这才知道东营士兵侮辱民女,三皇子受贿包庇三人的真相。
那些百姓,都是被害死的那个姑娘的族人,他们聚众于此,就是想要讨个公道。
东窗事发,苏还紧召回城,得知此事后,苏迟也策马回都,求诏入宫。
等苏迟终于求得苏浚的同意,允他入宫后,苏还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了,后背的衣服全部烂完,他倒在台阶上翻着白眼,连翻身都无能为力,母后跪在旁边,求着苏浚停手,男人手上还拿着鞭子,是他亲自行刑的。
苏浚欲要再打,苏迟扑上去,生生受了一鞭,愣是在战场上受过多少伤痕的男人,受了这一鞭都差点倒下去,更不用说苏还了。
“父皇饶命!”
“”
第49章
苏浚捏着鞭子,却没有再打下去,他也知道现在的苏还是吊着一口气了。可尽管如此,这顿鞭子并没有让他消气,百姓当街告状,南北两人的矛盾越发激化,当场就有百姓在他面前哭喊天道不公。
是天道不公吗?不是,是天家不公!
此事非同小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山,绝不能因为一个小儿而撼动根基。
“把他抬下去,此事由大理寺的人亲自来办!”
皇帝发令,一甩鞭子,怒气冲冲离开了。
苏迟跑过去,抱着弟弟拼命掐他人中,少年睁开眼睛,只说了一句话:“哥哥,你好狠呀!”
他昏死过去,在听了这句话后,男人掐着人中的手不知不觉松开了些。
倒是没想到,狗咬吕洞宾的事会发生在他俩头上。
阮氏也跪坐在旁,两只手想碰自己的儿子,却又不敢去摸,生怕弄痛了他。
苏迟看见母亲手足无措的样子,抱起弟弟,将他送进寝宫,又让宫人赶紧去请御医过来。
幸好年轻,骨子好,再严重也只是皮外伤,喂了药后,少年幽幽转醒。
他睁开眼睛,大殿里,只有哥哥在前面坐着,男人背对着他,只是能看到他高大的背影罢了。
苏还鼻头一酸,被至亲背叛的怨恨又涌上心头,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他向父皇告密!
还记得那日,黄均急匆匆跑来告诉他出事了,有百姓当街告他御状。
“本来这事是压下去了,没想到……没想到东大营里有将士知道此事,竟跑去那民女家给他们出招,让他们去告御状!”
“东营将士如何知道此事的?”苏还气急。
黄均替他回忆道:“殿下,您忘了,那老汉曾来东营闹事啊,虽然当时就把他带进营中,可难免泄露一二。”
尽管如此,苏还还是不明白为何那将士要害他。
“殿下,要害你的不是那将士啊!”黄均在旁,神神秘秘:“东大营以前可是掌管在宁王殿下的手中啊,那些将士都曾是他的心腹!”
这些挑拨离间的话以往苏还都不会相信,可知道父皇已知晓此事后,他早已乱中生错,来不及动脑细想了,只以为二哥想要重掌东营,借此机会谋害于他。
少年转头,不再看他。为了权力,哥哥可以把他推上死路,可以不顾他们十几年的兄弟之情,他早就变了。
床上的动静惊动了那个尚在沉思的男人,苏迟起身,缓缓走到床边,见弟弟偏头朝里,一脸抗拒的样子,他明白其心中已生出芥蒂来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母亲惊慌的样子,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她也会慌张,也会害怕。”他这次说话慢悠悠的,从来没有用过这般难言的强调说话,有嫉妒,有羡慕,有渴望。
“父皇起兵时告诉母亲,他要自己的儿子也跟着上战场,当时母亲一听到这话,就把你紧紧拢在身边,说阿还不去,虽然知道是因为你才有八岁,母亲舍不得,可我真的很羡慕你有人保护。”
“后来我跟着父亲四处作战,可惜,从来没有收到一封家书,唯一得了空能回家,便看到母亲一直陪在你身边,陪你读书写字,陪你习箭骑马,岁月静好,我只想着战争快点结束。”
床上那人传来哽咽之声,一声一声的,还是个孩子呢!
苏迟深深吸了口气,今日说这番话已是多余,他今年二十有四,怎么还在弟弟面前争母亲的宠爱呢!
他又回到了那个在鲜血里浸染的“战神”了:“再过一刻,大理寺的人会过来把你带走,无论他们问什么,你只说不知道,要是他们再问,你就把所有事情推给黄均高榆,其他的,一个字都不要多说!”
“我知你以为此事是我操作,多说无益,可你需知道,阿还,再给你十年,你也不配做我的对手,我没有必要在这种事上做手脚。”
说完,苏迟没有多留,走出内室,门外,是焦急等候的阮氏。
见他出来,阮氏上前,妇人的眼中多了几分憔悴和失望:“即便让你把他的主掌之位夺了,可用这种办法,是不是太伤害他了,明天……就是他的生日了。”
妇人不再看他,是不忍还是心冷了,无从知道。
她快步进去:“我去看看他。”
“母亲……”苏迟喊住了她。
“十五岁时,我多希望父亲把我带走时,你也可以对他说,子砚不去。”
他早就不会流泪了,一颗心千锤百炼,再多添一道伤痕也没什么的。
阮氏转身看他,从来没有谈过心的儿子能说出这句话来,已经是做到极点了,她也从未想过,这个向来独立得不让她操心的儿子也会有过这样的心思,她以为,他是最适合战场的人。
苏迟没给她机会问他,匆匆离开。
深夜回到王府,男人没有去主室,一身的酒气,他不想大晚上把任熙熏醒。
可少女是耐着困意一直在等着,门外有一点动静就能把他惊醒,连鞋子也没有穿,就跑了出去,看着两个士兵架着苏迟去了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