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白城叹道。
“跟随殿下去他们家里时我也觉着难受,住的是漏水的茅屋,甚至有人同猪羊同住,脏乱不堪,更不用说吃的那些了。”
苏迟也是像傅玉书这样想的,坦白来说他就是在收买人心,与南人作战时,他就发现这些人并不好战,他们追求简单,有温室,有小钱,有娇妻,有双儿便心满意足了。
不像金氏,非得打到他们害怕才罢休。
可分钱也只是一时的,钱用完了,祸乱又会起,甚至会比现在更严重。
于是,苏迟听从傅玉书建议,办书院,收孤儿,举农事……所有事情忙下来,稍微能看得见眉目时,苏迟生生少了五斤肉。
事情繁多,男人五日才回一次家,也是吃完饭倒头就睡,第二天天还黑着,就要骑马离开,尤其是信安春雨甚重,风里来雨里去,任熙先受不了了,第二日,她就让管家带着她,去了离西营最近的杏花村,在那处买了间小屋,又捡了些紧要的衣服,准备过几日就住进去。
她想,住在城外这个谁也不熟的小村子里,她可以用另一个面孔站在太阳底下了。
魏兵们都是聪明人,得了好处他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人心被收买得很快,所有人心中都知道自己该靠谁了。
有那依旧挑事不怀好心的,被白城按军令处置,一严一松下,谁也不敢再违抗军令,三个月的时间里,魏兵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杏花村人丁凋零,大片大片的农田都荒废了,时值春日,正是春耕的好时节,男人将士兵们派出去,各自分得农田耕作,只因苏迟承诺他们,秋时地上三成收成可以分给他们。
这样的美事谁不乐意,人人都有动力,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因为这些地,苏迟得罪了信安李家,只因李家派人来,说杏花村的这些地自己早就被李家买了,宁王要占用,还是先问问官府。
男人扫了一眼李家管家带来的契约,冷笑道:“趁火打劫做的事,竟也好意思报官!”
说完,就把那人打发走了,因宁王势盛,李家人也不敢闹大此事,只忍气吞声了结。
比起苏迟这边的热火朝天,苏还这里可就难上许多。
因为受了军棍,马牧生觉得受了侮辱,再不肯回营,卸甲归田去了,得知此事后,他手下的将士心生不满,明里暗里指责苏还欺辱马校尉,纷纷撩工不干,后来高黄二人又出主意,以打为上,虽然压住了不少闲话,可从此士兵们心里对他都生出了不满之心。
苏还知道,却又不知该怎么做,本想亲自去请马牧生回来,可高榆说这样做就前功尽弃了。
“那先生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苏还问。
一旁的黄均站出来,说道:“殿下不用担心,我已派出耳目,但凡他们在军中查探到生有异心的人,都会来告知我的,我们只需将那些人清除出去就行。”
苏还点头,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果然,这一段时间里,有不少人被揪了出来,据黄均说,这些都是想要“背叛殿下,背叛大楚的人,”应该把他们全部驱逐出去。
苏还本不信也不忍:“可这些都是我西北将士,怎么可能会背叛大楚?”
“殿下,即便是西北将士又如何,只要他们不听从陛下的话,不听从大楚的话,他们都不应该在大楚立足。
尽管如此,苏还还是不忍:“行了,就这样办吧!”
在这样残暴的管理下,没有人再敢多说什么,也没有人再不听从苏还的号召,看着所有的将领都聚在自己大营里听从号召,少年心里满意又自豪,自以为自己现在就是一方将领了。
再次见到苏迟时,他笑道:“原来做个将军也不是多难的事,只要手里的鞭子足够厉害就行!”
弟弟看起来是志得意满,实际上是在疯狂边缘徘徊,苏迟冷下脸色,道:“你想得太容易了,他们臣服的只是你手里的鞭子,不是你这个人!还是不要在东营里待了,回去和父皇说,再送你到神机营历练一番,或者去西平关去,那里更适合你!”
苏迟语重心长,可听到弟弟的耳朵里,就不是滋味了,他把他做的一切全部抹杀了,甚至戳破了藏在少年心里的隐秘:他们只是臣服自己手中的鞭子而已。
苏还恼羞成怒:“若是我退出,那东大营是不是二哥你来接手?”
苏迟脸色沉下,他不笑时,上位者的压迫和威严显露出来。
“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苏还甚少见哥哥这样,心里害怕,却还是梗着脖子道:“谁说的不重要,只是我要劝二哥一句,做人还是不要太贪心!”
他是拼尽全力来说这句话,说完也不敢久留,转身离开了。
第二日上朝时,皇帝大力夸赞两个儿子,尤其是苏还,虽然年岁小,可做事有勇有谋,一人之力扛起东大营,实乃国之栋梁。
下朝后,有朝臣围在他身边,又是一番恭维,男人嘴上虽然谦虚推辞,可心里美滋滋的,尤其是对比孤身一人站着的苏迟,他心里更得意了。
可惜再想去二哥面前一番炫耀时,那人却看也不看他,直直离开了。
在出奉天门时,一小宫人提着一篮瓜果过来,笑道:“这些都是从西北运来的甜瓜,新鲜得很,皇后娘娘特地让奴婢送给殿下。”
苏迟接了过来:“替我和娘娘说声谢谢,等得了空,我定亲自入宫谢恩。”
他上了马车,将甜瓜拿走,下头果然藏着一封书信,打开看后,苏迟沉沉叹气,倒坐在了软榻上。
他笑了一声,将那书信轻轻一扔,只闭眼掐着眉心解困。
这爱子心切,真让人感动,可同为儿子,他却觉得心酸。
母亲也看出了三儿子虚荣作祟,虽然让苏迟想办法不要让他再掌东大营,可“再过半月就是你弟弟十七生辰,还是再等些日子再做此事。”
十七岁啊,他十七岁在做什么,在打战吧,过着不知有没有明天的日子,也曾想念过母亲,想念过家乡,一个人咬着牙在死人堆里哭泣,可哭又有什么用呢,拯救他的,始终只有自己。
他又很想任熙了,再坚强的人都有脆弱的时候,这个时候,他想抱着她柔软的身子,听她在自己面前絮语。
第47章
西大营的事情现在已经稳住了,士兵们练兵务农两不误,苏迟把自己的手下调来掌管,西大营这才实实在在握在自己手里。
傍晚,他从西营出来,快马加鞭欲要回城,瞧这时间,恐怕任熙又要饿肚子等着他了。
可才走到半道,就见前面有一马车,十分眼熟,是王府的车。
他停下马来,正欲说话,却见车帘被掀开,心心念念的人探出头来,对他展颜一笑。
“袅袅?”苏迟又惊喜又疑惑。
任熙下了马车,走到他面前,男人一提,将人放到身前:“是来找我的吗?”
少女笑道:“今日我们不回府了,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她让他转了方向,指了指前面:“我们去杏花村去!”
马儿飞奔,到了杏花村,少女一直把他引到了村子里的一处小屋,他尾随进去,见里头都已布置好了,吃惊道:“你这是?”
“我想好了,我不住王府了。这小屋是我买的,离西营也近,以后我就住在这里,你也不用天天跑了。”
“走,我带你去瞧瞧,我们在府里的衣服用具能带的我都让人带来了。”
毕竟是村子的房子,布置得再精细也比不得王府,连屋子前头的院子也是小小的。
天已黑,蜡烛不够亮,却足有能让屋里的人看清楚彼此,苏迟拥着任熙,红唇相碰,细语呢喃,都进了有情人嘴里,一点儿也不外泄。
“该从王府带两个奴婢来的,你一个人太累了。”
“我不要,从今以后,就我一个人陪着你。”
他把人抱上了榻,密密的吻一个接一个落了下来:“陪着我,一辈子陪着我……袅袅,我会对你好的。”
任熙果然没有再让奴婢跟着自己来杏花村,所有的事情全由她作主。
原本这村子凋敝,后来西营驻扎在此,有一些士兵的家人也跟着过来的,战乱平息后,村子也有人家归来,人一多起来,该有的都有了,小街市,小商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苏迟今日一点儿也不想早起,迷迷糊糊间想把旁边的人抱进怀里,可却发现空空如也。
男人起身,朝屋外看去,只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等他起来洗漱时,已经能闻到一股葱花的香味。
任熙抬着两碗碗面条过来,上头各自还卧着一个荷包蛋。
苏迟见了,赶紧过去抬着。
“小心烫着手,这种事就叫我来做。”
他闻了闻,赞道:“好香啊!”
得了夸奖,任熙不好意思摸了摸脸,这可是她好不容易练出来的厨艺。
苏迟吃得大快朵颐,他本来吃饭就快,一碗吃完了,任熙的还剩一半,少女见了,赶紧大口大口要吃完,他拍拍她的后背,道:“别急,慢点吃。”
二人吃完后,少女就要抬着碗筷去洗,却别苏迟拿了过来。
锅里还剩着面汤,浓稠得很,男人把碗放在里头,借着面汤来洗,任熙笑道:“原来还可以用面汤洗啊,我都不知道。”
苏迟笑道:“以前打战时,就见村子里的人都这么做,后来我学着这样做,发现这样洗碗洗得很干净。”
任熙在后头抱着他的腰,靠在男人背后:“那我真是有福气,嫁了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人。”
苏迟笑笑,临走时,他像往常一样碰了碰心上人的眉心:“以后午食我都回来吃,嗯?”
任熙点点头,看着他骑着惊鸿离开才进了屋。
脸上又开始发痒了,少女进了内室,把门关上,坐在小桌前。
桌子上摆着一面铜镜,是她特地带来的,少女对着镜子,沿着脸廓,将脸上的面具撕了下来,这几天天气开始热了,才撕下面具,就觉得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都长大了嘴巴呼吸,果然,一块小脸全红了。
任熙用清水洗了洗,又涂上乳膏,这才缓解了许多。
与铜镜里的人面面相视,少女咬咬唇,做了一个决定,她打开了梳妆盒,将右手拿着的那张面具放进了盒子里,锁上,再不想拿出来。
绝丽的容颜从此不再遮掩在虚假下面,她可以把它拿出来给众人欣赏。
回了军营,队队都在有序训练,苏迟喊白城进帐,说有要事要做。
当时白城正在训练新兵,他武功高强,来做这事最合适,听说苏迟找他,只把这差事交给了在营中懒睡的长生。
“你现在带二十个人去杏花村,把村子的人都好好查上一遍,有那居心叵测的,作奸犯科者藏在其中,一律就地收拾,不用来报,还有往东西南北各五十里查看,可有山匪做窝抢劫,要是有,也全都灭了,人手不够再来营里要。”
想了想,男人又道:“再去看看这村子里的水井可够用,吃的用的哪样最缺,一律给补了,还有那已经破损的房屋,看到就一并修好算了。以后都要每日派兵去村子巡逻,务必要村子保证平安无虞。”
他吩咐了一大堆,白城听得皱眉,又是杀匪又是修屋的,这是作甚。
“带万源手下的兵士去,你手下的就先留在营里。”
“为何不让我带我手下的去,可是瞧不起我们新兵”。白城的重点一下子就转移了,略有不服道。
万源带是的前魏士兵,难道前魏士兵就好吗?
为了让他安心做事,苏迟耐心解释:“这两日有不少士兵的家人都迁来村子里住着,让你去把那里扫干净,是为了让他们住得安心,他们安心了,将士们自然也安心。这可是稳定军心的大事,交给你做我才放心!”
哦……白城点头,听见苏迟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他自豪感激生,立马应下,出了营帐,便立即带着人去杏花村转悠去了。
苏迟一见,笑了摇摇头。
午间,苏迟去了杏花村,见他回来,任熙跑过去,手里还拿着汤勺,只在其颊边碰了碰:“饭菜马上就做好了,再等等。”
苏迟这才见到她把面具收了起来。
又是那张脸,爱过他的,辜负他的,现在他又见到了,男人轻轻抚着,仔细打量。
“这两天太热了是不是?”
任熙点点头:“我……我以后都想这样了,戴面具好难受啊!”
“好!”男人看着她,只说了一个字。
少女更开心了,蹦蹦跳跳就要离开,她总能为他的轻轻几句话开心不已。
可才转身,就被人拉了回来,她来不及说话,嘴巴就被堵上了,只能拍了拍那人肩膀,状似挣扎。
苏迟紧紧把人困在怀里,半点不给逃跑的机会,任熙知道他固执得很,也只能回应着,直到手里的勺子掉在地上,才把人惊醒。
她本来在唇上涂了红蜜,现在好了,全到了他的嘴上,最后只能捡起勺子,带着人去了厨房,幸好菜汤没有熬干,二人还能各自分得一碗。
三菜一汤,有荤有素,虽然做菜的人手艺不算高超,可吃饭的人向来不挑,吃得也是有滋有味。
午食后,他陪着人在床上小憩,天热得很,少女只穿了件薄薄的内衫,男人才抱上去就不想松开,任熙不叫他好过,故意在身上点火,闹了好久才停歇下来,到最后,任熙只觉得自己的腰肢要断了,只拍拍交叉放在小腹前的手,叫他轻点。
苏迟故意惩罚她,香肩露了出来,他在上面狠狠咬了一口,等看到浅浅的牙印留在上面,才心满意足闭眼睡去。
在杏花村的日子十分安宁,信安的人淳朴,住在这里大多都是带着子女的妇孺老媪,温厚善良,任熙看着她们虽然穷苦却安宁地过着生活时曾想过,若是当初苏迟带兵攻入信安时,得到的是城里之人的抵死反抗,会不会出现像北地三关那样屠杀十日的场景。
可幸好,信安人不愿再打战了,幸好,苏迟没有在城中屠杀这些无辜的百姓。
她生于斯,长于斯,对这片土地怀有的深情和眷恋不比谁少。
任熙旁边住的就是一个中年妇人,妇人约莫和任夫人一般大,她有一儿一女,儿子在西营当兵,女儿才有七岁,彼此间见了都觉得亲切。
见任熙在院子里晒太阳,热情的妇人提着一直活鸡过来,隔着院子的小栏与她说话。
“这只鸡你拿回去宰了,加点三七炖锅汤,好喝得很!”
任熙看着妇人手里的东西,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她两手捏着裙子,脸有不安之色,却不急于接过来。
“我……我不敢拿。”少女道,就是拿了过来,她也不敢杀,不会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