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淮与那个她拽着的小太监同时落水,砸出一大片水花,压迫,窒息,黑暗……这些东西唤起了她深埋在脑海中,那些属于前世的记忆,她想尝试着游泳,可不知什么原因,她四肢僵硬,完全不听使唤。
似是在与前世完全不同的现世,在这片浑浊的池塘下,依旧有水草缠住了她的腿,“穿越时空的水草”让她只能做无用的挣扎,她渐渐失去力气,开始下沉……
在浑浊的水中,她看见了……一些东西……
毫无准备地,沈离淮被扔进了战场,她有些怔愣,这场景看起来……有些熟悉,在她回忆时,有士兵举着长矛正向她刺过来,沈离淮微侧身,轻松躲开,长矛深深地刺入了她身后人的胸口,鲜血四溅,离得这么近,应该会有鲜血溅到她的脸上或是身上,可她脸上一点感觉也没有。
她尝试着将拿着长矛的士兵踢开,扑空了,她看着自己的双手,脸上是不敢置信,她……触碰不到他们。
她看着两个士兵分别所着的盔甲,突然就记起这是哪了,这是……
第35章 是梦魇还是心魔?
龙坎——前世她父亲最后倒下的地方,她这是在做梦吗?
还是她死了……以灵魂的形式回到了前世?
她举目四望,看现在这情形,是他们这方占了些上风,不过经历过一切的她知晓,无论现在他们看着多么地威风,最后还是会输,而且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她失去了父亲,而边关的将士们失去了他们的主帅。
她站在原地,目睹战场上原本人少势弱的敌军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增多,并将他们包围起来。
快了……
她紧抿着唇,僵硬的手有些颤抖,他们快要被打败了,她该不该去看她父亲的最后一面?
这是她前世最为遗憾的事,她犹豫着,不安着,见被围困的他们被显而易见早有预谋的敌军慢慢蚕食,她握了握冰冷湿濡的双手,最后决定穿过人群。
她最开始是走着,而后是快走,之后变成了跑,她怕来不及。
她在赶到那处时,正好看见了父亲为“她”挡刀的那幕,她目眦欲裂,奋不顾身扑过去抱住父亲,想要为他挡下致命的那刀。
她忘记了,她是无法碰到他的,她这次又扑空了,她倒在了地上,父亲同前世一般依旧为救她被刺中了胸口,喷洒在空中的鲜血透过她的身体滴落在地上,她若有所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好像感觉到了从父亲身体中流出的血的滚烫灼热,她的脸像是被烫伤,抑制不住地疼痛。
父亲……
“父亲!”有女子的悲痛欲绝的声音响起。
“她”反手杀死刀还停留在父亲身体中的敌国士兵,接住下落的父亲。
“父亲……”
“她”左手颤抖着捂住鲜血不停喷涌而出的伤口,眼泪大颗大颗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嘴角还是拼命地往上扬,声音哽咽沙哑,“父亲,你会没事的,我会带你出去,我会带你出去的……”
“她”的话不知是在安慰父亲还是在安慰自己。
你不能带他出去了……
站在他们身边“旁观”着的沈离淮这样对无措的“她”说着,上半张脸的表情与“她”相似,眼泪不住地掉着,下半张脸的嘴角却是没再勾起,可惜“她”听不见沈离淮的声音。
说着,“她”就准备将身受重伤的父亲扶起,带他冲出重重包围,父亲阻止了她的动作,虚弱开口:“咳咳……淮儿,你知道的,带着我的话,我们带出来的这些将士们没有一个人能够活着走出龙坎。”
是的,我知道……
但那时的自己总是自欺欺人,心怀侥幸,期盼着会有奇迹发生,期盼着会有人来救他们,来救父亲。
“不会的,不会的……父亲,都是我的错,要是我对他们足够了解,有着足够的调查,就不会判断失误,导致现在的局面,要是我学艺精湛,您就不会为我挡这一刀,都是我的错……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满眼猩红的血色和满心的愧疚让“她”的情绪几近崩溃,“她”不停地责怪着自己。
永宁侯见“她”如此痛苦的模样,心下生出几分心疼,若是淮儿出生在寻常人家,他这般年纪应该还是稚气未脱,好玩乐的时候,可惜他生在了他们永宁侯府,还是唯一的孩子,他肩上的重担不言而喻。
感知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渐渐流逝,他放不下,想最后交代一些事情,“淮儿,你听我说……”
“都是我的错……”
“她”眼神空洞,表情木然,对永宁侯的声音充耳不闻,喃喃自语着,将自己关在了属于自己的小世界中。
“沈离淮!”
永宁侯见“她”失魂落魄,拒绝听他所说的话,闭了闭眼,狠下心来一巴掌重重打在“她”脸上。
他身受重伤已成定局,多想无益,淮儿无论如何都要担起责任,连同他的这份一起,将剩余的士兵们活着带出战场,他这副丢了魂魄,自暴自弃的样子如何能行?
被永宁侯一打,“她”总算回过神来,“父亲……”
“听着,我没有多长时间了……咳咳,现在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无论如何带领这些追随着你的人出去,而不是在一个将死之人面前自怨自艾,以后记得凡事深思熟虑,没有人再会护着你了,他们这些人的身家性命全在你一念之间,最后……记得照顾好你娘亲……”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父亲笑了,笑得开心纯粹 ,父亲从未对“她”那么笑过,他像是在透过眼前的“她”在看着某处的谁。
见他的笑容中隐隐透着决绝,沈离淮缓缓垂眸,将头侧向一边。
“不……父亲……父亲!”有人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没过多久沈离淮便听见了“她”悲痛欲绝的哭声,她即使不看也知晓发生了什么,父亲他……自刎了。
他知晓自己割舍不下,便帮自己割舍,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她是知晓的,这也是她一直不敢面对的,因为自己的一个决定,父亲死了,后来娘亲因此缠绵病榻,也跟着去了,是她……杀了她的父母双亲,也是她让那么多将士枉死,都是她的错,她的错……
沈离淮纵容着刺骨的寒意渗入她的身体,似乎身体上的疼痛能够削减一些心中的阴霾,但突然间她感受到一股暖意将自己冷若冰霜的身体包裹住,让她不再飘荡沉浮,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强行剥离这个世界,她的意识陷入了模糊……
“林怀……林怀?”
朦朦胧胧间,二字听起来像是“离淮”,男人声音温和清朗,光是听似乎就能感受到他嗓音中的暖意。
是谁?
谁在喊自己?沈离淮在一片混沌黑暗中挣扎着清醒,光线进入她微睁的眼中,眼前有黄色的小光圈飘荡着,视线渐渐从朦胧变得清晰,她看清楚了男人的长相。
“……七皇子,您怎么在奴才房中?”
她揉了揉抽痛的太阳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喉间拉扯着,束缚着她的声带。
他长身鹤立,眼角眉梢都是真实的笑意,“你果然是病糊涂了,这是我的住处。”
沈离淮环顾四周,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气息,果然不是她的房间,她怎么会在这?
在她思索时,昏迷前的场景在脑中一幕幕闪过,她被邹山推了一把,落水了……
回想到水下的场景沈离淮抱着被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她看向立在床边端起药的男人,轻声开口道:“多谢七皇子的救命之恩。”
他摇摇头,见床上的人同他说话有些不适,便帮她调整角度枕高了头,之后拖过凳子坐下。
“无事,就当报答你前几日的救助之恩,我原本是不想叫醒你的,你正在发高烧,可我喂你吃药时,你牙关紧闭,根本无法喂药,又不能看你就这么一直高烧不退,无奈只好叫醒你。”
尧萧衍见她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衣服,以为她是误会了,解释道:“我并未动你的衣服,你的衣服是星月帮你换的,你放心,我同她说过的,她是绝对不会暴露你的身份的。”
她只是随意点点头,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尧萧衍见她这副模样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前几天同她交锋时可以看出,她非常在意她的身份会不会被暴露,如今才过了几天,就改变了态度……
沈离淮看了眼天色,感觉自己还有些力气便开口道:“有劳了,我该回去了。”说着,她掀开被褥,准备下床离开。
“等等,这药……”
尧萧衍伸手过去想要抓住她的手腕,但还未触碰到便被她反手拍开,啪得一声脆响,力道很大,导致尧萧衍另一只端药的手不稳,碗中的药大部分都洒在了地上,尧萧衍显然有些怔愣,不知自己哪里惹得她有这么大的反应。
沈离淮停顿了一瞬,没看他,依旧是低垂着头,轻声道歉:“对不起……”
无事……
还没等他回答,她便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尧萧衍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今天的她完全不像以前看到的那个她,她方寸大乱了,她的冰冷只是为了掩盖她显而易见的脆弱。
只是被人推下水会有这么大变化吗?还是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尧萧衍还没意识到他对沈离淮格外上心。
宫中的事,是时候加快进程了,她不想继续留在这了,她想回边关,回那处自由地陪着父亲娘亲……
拖着病体给卫九传了封信的沈离淮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住处,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似自虐般放任高烧就那么烧着。
她心里有数,就这么点程度,她不会死的,既然不会死也就没什么治疗的必要了,呵,说不定这还能变成个契机呢……
翌日清晨。
下朝后回乾清宫用早膳的赵亦泽没看见他想看见的人,心中有些不安,怀从未迟来过,今天却没来,难道他已经拿到他想要的东西离开宫中了?
赵亦泽眸色渐深,十指发凉,看着李宁问道:“怀呢?”
第36章 苦肉计
李宁有些被皇上的神情给骇住了,他有种虎口夺食被盯上的感觉。
“奴才不知,他还未来,但刚刚已经派人去寻了,以前布菜的太监在殿外候着呢,是否先让他来伺候您用膳?”
先不说荃叶是不是那种恃宠而骄的人,连他都看出来皇上最近在故意冷着荃叶,荃叶这个当事人不会不知,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应该不会选在这个时候耍什么脾气吧。
自皇上被海源九公主下药后的那天晚上过后,皇上便疏离了荃叶,虽说他也搞不懂为什么算计皇上的九公主没受到惩罚,反倒是荃叶被疏远了。
“不必。”他微微攥紧双拳,试图让自己似冰寒凉的指尖回暖。
他没有坐下,他想亲自去看看,可是他又不敢,他害怕他去时看到的只是空荡荡的房间,没有他的房间,相比起那,他宁愿承受煎熬的等待。
他居然害怕了,自幼时习惯了那种日日被人欺凌打骂的生活之后,他就没再怕过什么了,纵使是后面在魏清贤的控制下蛰伏,今日他竟然只是因为一个人的离开而感觉到害怕……
荃叶的屋子离这不远,李宁派去的小太监不一会儿就折回来了,小太监进殿刚想下跪行礼,就被赵亦泽打断。
“直接说,他是不是失踪了?”低沉的声音失了平常的镇定,显得有些急不可耐。
小太监被他突如其来的质问吓了一跳,整个人犹如秋风中的黄叶簌簌地抖着,颤着声回道:“不……不是。”
听到他还没走,心里那块悬空的大石总算落地,但又立刻转化成了另一种担忧,“那他今日为何没来?”
“荃叶公公他……发烧了,似乎病得很重,起……”起不了床,这才没来。
还未等他说完,就见皇上大步向外走去,“李宁,传太医。”
李宁派了个脚程快的去请御医,随后追上脚步匆匆的皇上。
落后的邹山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神闪烁,荃叶命居然这么好,看来事情要暴露了。
……
“他怎么了?”冷淡的嗓音下是浓浓的关心。
“回皇上,这位公公似乎维持这种高烧的状态很久了,要是再不使其身体温度降下来,怕是凶多吉少啊。”老人的声音透着些担忧。
“无论如何,治好他。”不容置喙的命令。
“是。”
徐太医诊断之后退出去熬药,李宁他们守在房外,只余赵亦泽与躺在床上昏迷着的沈离淮独处。
听徐太医说手动降温可能对怀有些作用,他便不厌其烦地亲手更换沈离淮额上用于降温的毛巾。
在换毛巾的间隙,他就坐在床沿用手指一寸寸地描绘着床上人脸的轮廓,每一处突起,每一弯弧度。
感觉……很真实,触感与自己脸部的皮肤相差无几,或许要比自己的更柔软光滑一些。
他在想,此时怀闭上眼后,这张脸,有哪处是与怀原本的相貌是相似的,在他思考的过程中,床上的人眉头紧锁,眼睫不住地颤抖,像是蝴蝶被捕后慌乱挣扎着翻飞的蝶翼,眼皮底下的眼珠也在不安地转动着,泪水无声地从她的脸上滑落,映衬着她白皙的肤色,似暴雨凌虐后可怜兮兮滴着水的白色海棠花,她用力地咬着自己苍白的唇肉,几欲溢血。
看他这副脆弱不安的表情,像是被什么魇住了,怀怎么会露出这种表情,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