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她所知,封后大典的礼服在这两日差不多也要完工了,但内务府的人量也不量就早早开始做,制作凤袍可以这么草率的吗?
“揽秋,下次内务府总管来送婚服时问道问道,量都没量他们哪来的尺寸。”
揽秋应下,“是,主儿,估摸着也就这两天了。”她正好也奇怪着呢。
除夕本就事多,加之数地大雪连绵不断,诸多百姓因饥寒而死,赵亦泽要与大臣商量对策,是以沈离淮今天一整天都没看见他,待到晚宴快要开始之前,他才匆匆赶来椒房殿。
一小宫女拿着空托盘刚想退下,就迎面撞上了推门而入的赵亦泽,她弓腰后退两步,急急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宸妃呢?”赵亦泽在她身边停下,一开口就是询问沈离淮的下落。
小宫女声音细柔,身形弯出绰约弧度,“回禀陛下,娘娘在内屋梳妆呢,大抵很快就会出来了……”
赵亦泽没理会宫女后面的话,越过她径直进了内屋。
听见渐行渐远离开的脚步声,那小宫女才敢抬头,望着赵亦泽挺拔背影的眼中痴迷夹杂着艳羡。
宸妃娘娘可真是好命,皇上这么宠她,若是能有她这般造化,她也愿为皇上挡上那么一箭。
小宫女陷入了自己的幻想,像这深宫中大多数女人一样,期待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如宸妃一般,碰到一飞冲天的机会。
赵亦泽一进内屋,看到的就是紫服盛装的沈离淮抬颚敛眉,红唇轻启,坐在梳妆台前由揽秋画着口脂,她眼神淡漠,表情无悲无喜,浓密似扇的睫毛因下垂的角度与光的剪影显得有些锋利。
脸上画着极艳的妆,神情却是极冷。
她像是把刻有妖娆花纹的夺命弯刀,划破昏黄泛着暖意的烛光,直直刺入他的体内,一扯便是穿肠破肚。
刺骨的痛意让他前所未有清晰地意识到,她不属于这里,甚至是不属于他。
他有种抓不住她的无力感。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到来,她掀开眼看向他,眼睛甫一顿,清冷瞬间消散,经细细描绘后更加精致的眉眼微弯,卧蚕明显,虽碍于揽秋在为她绘唇,唇角没敢乱动,但远远看过去俨然是张笑脸。
刀刺进去了,虽未连筋带肉的生生扯出,却依旧有如鲠在喉的痛意。
他站在原地迟迟没动作,就那么看着沈离淮渐渐被描绘得饱满锋利的唇。
最后一笔轻轻划过,红唇是完整的艳丽。
“陛下……”泛着诱人色泽的唇微微张合。
他眼珠随唇微动,却依旧是没有动作,直愣愣站在离她不近不远处,远远望着,仿佛他们二人间隔了无形的银河星汉。
见他兀自站着,神色冷沉,她许是有些疑惑,笔直纤瘦的颈微歪,带得满头珠翠脆响,打破了他们之间气氛尴尬的沉默。
她在或轻或重的脆响中缓缓向他伸出了手,广袖滑到突出的桡骨后,修长的手上倒是极简,只食指上环着枚淡紫翡翠指环,贵气却不失英秀。
见她向自己伸出手,赵亦泽才如梦初醒般缓慢眨了下眼,压下心中莫名的焦躁不安朝端坐着的她走去,直到握住她温暖干燥布满薄茧的手心他才有了实感,心下稍稍安定。
他低头看她,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冷质,“可有准备好?”
沈离淮仰头盯着他没有表情的脸,思考了瞬后红唇轻扬,俏皮地朝他眨眨眼睛。
“准备好了。”
虽说赵亦泽的常态就是冷着张脸,但沈离淮还是敏锐地从他的举动中察觉到了他的坏心情。
想他大抵是政务繁重,但今日好歹是除夕,她便讨讨他开心吧,都今年的最后一天了,还是闷闷不乐的话也太不吉利了些。
按边关那边人的话来说,除夕颓相,明年会倒大霉的。
她指尖在他冰冷的手心勾了勾,张开手指顺势向前滑去,想要为他暖手。
可她的手指长,赵亦泽的手指更长,她的手不能完全覆盖他的大掌,在她的指尖触到他的掌根时,他的指尖已能摸到她突出的桡骨,绕是她有所准备,也还是被他冰凌般的手指冷得一哆嗦。
赵亦泽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指尖几不可见地抽动了下,克制住了想抽回手的冲动。
“那现下便一同去吧。”
“好。”她笑意晏晏地握住他有力的大掌,借力站了起来。
临将宴开,宾客尽数落座,赵亦泽才徐徐携沈离淮踱步而来。
赵亦泽今日所着依旧是雷打不动的玄色衣裳,不过若是细看之下,便能察觉其款式同他平日所着有些许不同。
微开立领衬得他原本深刻的五官更加深邃,赵亦泽本就肩宽腿长,剪裁挺括的衣裳很好地突出了他宽广的肩部,同色鞶革再在劲瘦的腰上那么一勒,更是优化了他的比例。
他衣上腾跃盘旋着的银龙与身侧沈离淮衣上展翅翱翔的凤凰相呼应,遥看过去,二人衣裳的款式似是差不多,她黛紫的衣裙在夜色下趋近于玄色,所以他二人相倚的身姿看上去分外和谐。
赵亦泽落座后除夕晚宴就算是正式开始了,沈离淮的座位被安排在了赵亦泽左手那列的第一个,要再离他近些,就要是他身侧略下方的皇后之位了,虽说沈离淮不过再过区区几日就要成为皇后了,但毕竟现在还不是。
他不顾众朝臣反对,强行封阿怀为皇后已然是惹得众多朝臣不快,他是不在意那些诸多礼节束缚,但他终究不想阿怀遭受太多的恶意,所以这次的排座比较循规蹈矩。
往嫔妃席那略一望,去年除夕并列的三妃一位也没来,据说都是因病缺席。
去年盛宠不可一世的荣妃,就跟被下了降头似的,连连禁足降位,现在已然是顾贵人了,听说前段时间掌掴宸妃,还把自己给绊下湖了,染了风寒,到现在都还躺在床上呢。
爱作死的她已经成为宫中嫔妃们之间新的笑谈了。
第69章 “醉酒”
不管那些臣子为了立后之事在朝堂上如何同赵亦泽僵持,不管有多少待处理的烦心事,许是受了节日气氛的影响,众人推杯换盏,宴上一派其乐融融,海晏河清的景象,起码表面上看来是这样。
而嫔妃一列敬酒之势也大涨,她们似是私下约好了,主要“攻击”最尊位的沈离淮。
盯了那么久的皇后之位就这么没了,众嫔妃心中难免不舒服。
更何况若是婉妃登上皇后之位也就罢了,她原来就是受宠的常青树,才情出众,加上家世确实也优秀,她是皇后她们起码还能稍稍甘心些,安慰自己是家世不如她。
可她一个身份不明的乡野女子,中途插上一腿已是不合规矩,还正好被她轻轻松松摘得桂冠,让她们这些眼巴巴盯着,耍尽手段守着的人如何能不气。
也不知婉妃是不是被皇上的举动寒了心,今日除夕夜都称病不来了,其实到底是真病假病没什么人关心,她们看到了婉妃的态度,她们懂,婉妃自是也懂。
婉妃表面上向来是不争不抢的,还未对什么表现出这么明显的态度,她们对于婉妃同宸妃的争斗还是挺乐见其成的。
她们是自觉斗不赢那如日中天的宸妃,可婉妃不一定啊,她可不是像顾贵人那种外强中干,愚钝草包的主儿,看似温温和和的她手段可好着呢,毕竟光靠家世可不能自入宫起就盛宠不衰。
众嫔妃们笑中藏针的眼神像极了吐着蛇信不怀好意的美人蛇,会让人以为她们敬沈离淮的是杯杯毒酒。
可这场戏中的主人公似是毫无被毒蛇环伺的自觉,对于嫔妃们各怀心思的敬酒,沈离淮皆来者不拒,微温的酒水一杯接一杯地下肚,她自坐下酒杯就没离过手,冰冷的酒杯被她握得温热。
她利落轻松的饮酒动作看得拼命敬酒的嫔妃们心中一哽,这可不是她们所想看到的。
在皇上愈发冰冷的注视下,怀着小心思的嫔妃们被看得心中发怵,继而顶住压力前去敬酒的嫔妃寥寥无几。
她们说为何向宸妃敬酒她都全然接着,原是想装柔弱让皇上来管她们,还让她们在皇上面前留下一个咄咄逼人的形象。
真是好一个以退为进。
是她们小看她了,能勾了皇上的魂,短时间爬到妃位的哪能是什么软柿子。
敬酒浪潮很快就在赵亦泽不善的眼神下渐渐平息,但纵然无人敬酒时沈离淮也是徐徐呷饮,这么一会她就喝下了好几杯,为她斟酒的揽秋最是清楚。
在她空杯,再次示意揽秋斟酒时,揽秋弯着腰迟疑着停下,在她耳畔小心翼翼地轻声提醒。
“主儿,果酒味道虽好,但饮多易醉。”
方才妃嫔夹着小心思的敬酒,主儿碍于场面不推辞也就罢了,可现在她们消停了,主儿也还是同饮水一般喝酒下肚,除夕晚宴大多重要的人都在呢,酒后失态可就糟了。
更何况皇上还一直盯着她们这边呢,她都在他的注视下感受到了压力,不好意思继续为主子斟酒了,但主儿愣是跟个没事人一样。
沈离淮笑着晃了晃手中的空杯,想向揽秋讨酒喝。
“本宫的酒量你还不知道,这一小壶果酒算什么,本宫……”说着她不甚在意的神色突然僵了瞬,而后无奈叹道,“罢了……”
话说出去大半,她才意识到揽秋呆在自己身边的时间不算长,她应该没见过她喝酒,她的酒量她还真是不知。
看来话是说不通了,于是她趁揽秋不备,顺手牵羊将她手中的酒壶夺了过来,那动作轻巧得就像是揽秋主动将手中的酒壶弯腰递给她似的。
没了揽秋的约束,沈离淮慢悠悠又给自己续了杯,自在地自饮自酌。
闪躲不及的揽秋无法,就只能站在主儿的身后,那么眼睁睁地看着整壶果酒尽数进了主儿的肚子。
她总不能从主儿手中将酒壶抢回吧,那样太难看,也不符规矩,这么多人看着呢。
她知晓主儿随和,就算拿回酒壶她也不会因此责怪于她,但现在场合不对。
沈离淮支着颚,漫不经心地观赏大殿中央的歌舞表演,时不时抿口酒,吃口菜,那自在的模样,倒是比上座沉脸端坐的赵亦泽要悠哉风流得多。
赵亦泽的目光自进殿以来几乎就没离过沈离淮,他比站在沈离淮身后的揽秋还清楚她喝了几杯酒。
就在沈离淮眼睛欲睁未睁,懒懒散散唤小宫女去拿第四壶酒时,他终是坐不住了,以天寒,身体不适为借口拉着醉意朦胧的沈离淮回椒房殿去了,一如既往的早退。
大殿中燃足了炭火,虽不至于温暖如春那么夸张,可也说不上寒冷,畏寒这借口像话么?
不过暗自嘀咕的臣子们在看见自家陛下一起身便是去拉宸妃的手,他们顿时了然,陛下这是嫌他们碍眼了。
也是,二人单独相处它不比在大殿上还隔着他们这些人香?
他们也是有家室的人,他们懂,大臣们看着皇上略显急切的背影目露了然与戏谑。
李宁早在沈离淮喝第二壶酒时,就被赵亦泽派去椒房殿准备醒酒汤之类的事宜了。
回程时赵亦泽将脚步虚浮的沈离淮抱进了他的轿子,他也挤了进去,虽说他的轿子算是宽大,可那也只是对于一个人来说绰绰有余,两个成年人坐进轿子就略有些勉强了。
所以赵亦泽就干脆环抱着沈离淮,让她面对面以跨坐的姿势坐在他的大腿上,整个人窝在他怀中。
她像个精美人偶,毫无防备任由他摆布。
她双臂抵住他的胸膛,软趴趴靠着他,头空茫的仰着,眼睛没有焦点,是一幅完全醉了模样。
因着她的动作,广袖下滑,小臂露出了些许,赵亦泽将她下滑的袖子上拉,遮住了裸露的肌肤,低头轻声问道,“冷吗?”
沈离淮双眼无神地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摇头,似是才刚刚理解他的话,那乖巧笨拙的模样特别招人疼。
尤其是她现在酒气上涌,哪里都是红红的,飞扬眼角,挺巧鼻尖,饱满两颊,泛着水泽的唇,有种特别的风情,可怜又撩人,完全颠覆了她平常英气随性的形象,令人眼前一亮。
见她迷迷糊糊的模样,赵亦泽微凉的手覆上她滚烫的脸,在肌肤相触的那瞬沈离淮红唇微张,发出一声舒服的叹喟,还得寸进尺用手覆盖在了他的手背,紧紧攥着,生怕他跑了。
赵亦泽顺着她,手老老实实包在她滚烫小脸上没动。
在她湿漉漉的眼神下,赵亦泽的语气都是一轻再轻,生怕把她惊着了,“今日为何饮这么多酒?”
“难受……”
明明赵亦泽已经尽可能控制自己的语气了,可她撇着嘴,声如蚊呐,委屈地跟什么似的,仿佛问这个问题的赵亦泽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罪人。
她这副撒娇埋怨的模样看得赵亦泽一愣,专注的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眼,宽背又弯了弯,凑近她低哑问道,“哪难受?”
听见有人在耳边温柔耐心地询问她,沈离淮像个小孩似的更来劲了,她将脸上的手一拽,胡乱摁在左胸口处,完全没了方才那股抱着他手降温黏黏糊糊的劲。
“难受!”
虽说冬天的衣裳厚实,他能摸到的就只是布料罢了,但一想到掌根下隆起的那处是什么地方,赵亦泽的手心就隐约发烫。
“心疾么?”赵亦泽心下一咯噔,皱起了好看的眉。
心疾一般都是大问题,回去得让葛太医好好看看。
沈离淮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摇头晃脑的,让人不清楚她到底是在肯定还是否认。
好在赵亦泽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他又问道,“很疼吗?”
他也没指望现在的她能条理清晰地回答他的问题,但自己疼不疼总该知晓的吧。
这下沈离淮整张都脸埋在了他怀中,她摇头的动作像是在他怀中蹭来蹭去地撒娇。
看出她精神不济,不想回答,赵亦泽也没再问,安抚地揉捏着她的后颈,直接叫了个小太监去唤葛太医。
椒房殿的作用本就是供宠妃居住,是以位置极好,离重要的场所都算比较近,赵亦泽二人没在轿中颠簸太久就到了。
沈离淮靠在赵亦泽的胸膛,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赵亦泽轻柔地将沈离淮抱起,一掀开厚重的轿帘就是迎面而来的风雪,在他们出宴会时也就是风刮得稍稍大了些,现今地上都铺了薄薄的一层白,可见雪下得有多大。
见风雪肆虐,赵亦泽双臂收了收,将沈离淮的脸朝向自己怀中,抱着她大步迈入灯火通明的椒房殿。
一进屋李宁就领着手捧热水醒酒汤的下人们迎了上来,赵亦泽将怀中人置于床上,拿热毛巾为她擦脸后就将所有人都挥退,说是待葛太医到了再进来通报。